第17节:可笑强咽嗟来食(4k大章)
人类的爱情分为两种,一个是占有,一个是献身。 占有的爱情往往都拿不出.台面,只能止步于夫妇之间小打小闹。而献身的爱情自古以来就因为它的美丽而被文人诗者赞颂称道。 尽管大小姐夏书蝶生性骄横,并且在贵族家庭的生活使得她变得不通人情,自私自大。但在爱人和如何爱人这两点上她与其他的女性也没什么不同。 大脑发热的她,理智被强烈的献身欲支配,身体却在受本能的支配。理智上告诉自己必须要吃下去,不能让万俟鹤孝看不起自己,但是一想到眼前的烤鱼上面沾满了致病因子,她便浑身恶寒,胃部剧烈地蠕动着,呕吐感早已盖过饥饿感。 她的身体告诉她,宁可忍饥挨饿,也不能吃这种粗劣脏腥的食物。 但是她的理智却说,宁可在此之后大病一场,也绝不能让眼前的男人讨厌自己。 这是一件在普通人看来再无聊不过的小事,但对于夏书蝶而言,做出个抉择并且付诸行动真的是难比登天。 一个从幼时到如今一直吃着满盘珍馐的贵族千金,却突然只能靠着吃嗟来之食,沾满灰尘的食物充饥。这与一只站在草原阶级顶端的狮王,却突然只能靠吃杂草充饥是一个道理。本能上就无法接受。 夏书蝶硬着头皮咬了一口,嚼都不敢嚼就囫囵吞枣般往肚子里一咽。虽然只是一口食物,但肚子里进了东西仍然让饿了快一天的大小姐感觉舒服了一些。但紧接着身体就产生了抗拒,难以抑制的呕吐感阵阵袭来,她不能将食物吐出去,只能将贵族的用餐礼仪尽数抛弃在脑后,大口大口地将鱼rou吞了下去,以此来对抗呕吐感。 在一旁默默看着夏书蝶进食的万俟鹤孝,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 …… 像乞丐。 他这般想道。 眼前夏书蝶的样子,像极了偶得食物,狼吞虎咽的街边讨饭乞丐。即便万俟鹤孝仍然能从大小姐那极其嫌恶的表情上看出些端倪,但眼前的景象仍然让他有些动容。 看到这一幕,万俟鹤孝的神情一阵恍惚。 ……我……就凭我,我有训斥她的资格吗…… ……我曾经不也是跟她一样吗…… 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动作……如出一辙啊……那时,含着泪水不甘心地将发霉了的硬馍送到嘴里……那个时候的自己,小时候的自己,愚蠢程度与眼前的这个贵族千金相比,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空虚感上到他的心头。 他好像看到了十五年前的自己。 那个臭屁狂妄,人小鬼大的八岁顽童。顽固倔强,自命不凡,自恃清高。 那种无知的小屁孩……又是怎么变成现在的这个自己的…… 是六刍老爷子的影响吧…… 万俟鹤孝下意识地掐了掐眉心,内心里翻涌着无法抑制的酸涩感。 沉默了良久后,他叹了口气,拿起插在石头缝隙的另一条烤鱼,从大石头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快要将那条鱼吃完的夏书蝶身前,将新的烤鱼递向她。 “唔……唔?” 嘴里还咬着大口鱼rou的夏书蝶微微一愣,半晌没反应过来,呆讷地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万俟鹤孝。 “拿着。” 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冷漠地说着,“不要的话我继续把它丢在地上。” 听到万俟的话后,大小姐一个激灵猛地反应了过来,忙不迭地伸手去接住了那条烤鱼。 见到大小姐拿走了手中的烤鱼,万俟鹤孝没多说什么,冷哼一声转身回到火堆旁边,一言不发地继续进食。 而与此同时,胥雍林的某处。 燕修文坐在树桩上,喘了两口粗气。他的伤刚治愈没多久,一早上的飞奔加上与万俟鹤孝的战斗让他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而龙怜雪则不知所措地赤脚站在燕修文的旁边,心中愈发焦急起来。 怎么办啊…… 现在这样的话……不就完全没有找到大小姐的办法了吗…… 原本她只是打算假装听夏书蝶的话离开,在不远处歇息一晚上之后再悄悄地跟着夏书蝶的,而燕修文的出现却彻底破坏了她的计划。 倒不是埋怨燕先生啦……只不过,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如果不能让我尽到自己的职责去用心照顾大小姐的话……如果那样的话…… 想到这里,龙怜雪攥紧了裙摆,轻轻咬住了薄唇,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强忍着泪水。 燕修文下意识地瞟了她一眼,冷不丁地突然开口: “喂,你想什么呢。” “呜哇!” 龙怜雪显然正想着心事,燕修文突然搭话让她吓了一跳。 “你乱喊乱叫什么呀,我又没碰你。”燕修文微微一皱眉,语气隐隐约约有些不耐烦,“快找块石头坐下吧,要吃饭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树桩上站了起来,捡捡石头和木柴随手打了个炉灶,然后解开红绳,猛地将黑葫芦翻了一圈扛在肩上,接着一拔葫芦塞子,锅子和清水便按照流程地从葫芦中腾出。 龙怜雪弱弱地点了点头,听话地找到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吃力地将那块石头搬到炉灶旁,挨着一棵树来坐下。 她看着燕修文坐在木桩上悠闲地从锅中舀了些水,洗了洗从树桩旁边腐烂的草叶里摘来的蘑菇,便不解地开口问: “那个……燕先生。”龙怜雪似乎仍然有些害怕燕修文,她紧靠着身后的大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我们……您今天…早上要吃什么呢……” “雉鸡。”燕修文想也不想地就淡淡地答道,似乎是有些在意龙怜雪的措辞的他抬眼瞄了她一眼,紧接着又低眼用手指蹭着草菇上面的淤泥,“也就是野鸡、山鸡,今天早上吃野鸡炖蘑菇。” “那个,燕先生,”龙怜雪眼中的疑虑未消,“您抓了野鸡吗?” “嗯。” 燕修文从容地点了点头,随手抓起收集到的两根木柴,紧接着他将两根树枝突然朝自己左侧灌木中丢了出去。 “咯噢——”“噢噢——” 随着两声聒噪的悲鸣声传来,燕修文从木桩上站起,走到灌木旁边伸手将什么东西抓了出来。 只见两只绿头红面,白颈褐羽的长尾野鸡凄惨地被树枝穿透颈部,一命呜呼。 燕修文抹开鸡脖,将鸡倒吊起来放了放血后,一手抓住两只野鸡的脑袋,拎着回到锅炉旁,接着提不起劲地坐了下来。 “炖鸡拔毛比较麻烦,就算你饿也要忍一忍。昨晚的鹰妖因为体型大,所以直接从内部挖rou就行了。但那方法对这两只普通野鸡行不通,这两只鸡本身够不够吃都不一定。” 燕修文懒散地说着,看锅中的水差不多开了,便一把将鸡丢入水中烫毛。 而听到燕修文的话后,龙怜雪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细声细语地毛遂自荐道“燕先生,怜雪我……我可以帮忙拔毛的。” “你会?” 燕修文一挑眉毛,血红色的眼瞳深处起了点兴致。 “嗯……嗯。” 被燕修文那可怕的眼睛直视,龙怜雪顿时有些心慌,但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吗……你果然跟其他的学徒不一样啊……” 燕修文听后闭目沉默了几秒,而后才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龙怜雪。 “所以,我不明白。” 没有任何征兆地,燕修文突兀地切开了话题,“德学府基本是富豪名贵子弟才能进去的、货真价实的贵族大学府,虽说也有靠着真才实学考入德学府的特例,但如果是服侍贵族家的下人,纵使满腹经纶,家主也没可能会帮这个人取到入府资格。” 说着,燕修文反手指了指龙怜雪,“你只是某个千金小姐的丫鬟吧,一个家仆能跟随主子进入高等学府进修学习,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当然最奇怪的是,明明你被如此‘重视’,却经常颦蹙着眉毛,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落魄样子……” “诶……诶?!”龙怜雪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脸,“我我……我经常皱眉吗?” “自己都没发觉吗?” 燕修文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笑。 但紧接着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跟龙怜雪的动作如出一辙。
……在笑? 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笑容? 我到底是多久都没这般笑过了? 虽说我身陷囹圄之前也并非是不苟言笑之人,但实际上,我露出来的却只能是狞笑、冷笑、与死板的假笑。 想到这里,燕修文放下了捂住嘴的手,微眯起眼睛。 十年前我还能这么笑,有情可原。七年前我还能这么笑,也只是为的她一个人。 但现在我为什么还能这么没心没肺地笑出来?这种无用的表情、无用的心情、无用的感情,不是应该早就被我抹杀掉了吗? 虽然我一直在防备龙怜雪,即便是现在也在不停试探她……但为什么,只要看着这个女人,就会让我的心里变得这么舒畅……为什么我会对着这个素面为谋的女人会心微笑…… 空虚!空虚!我只是一具行尸走rou而已啊! 驱动我活下去的不是梦想,不是情谊,而是仇怨——最为虚无的东西。就算真的手刃皇帝,推翻这亶朝,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根本夺不回来了,越是想着报仇,就越觉得内心空无一物。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 ……也罢,笑就笑吧……能卸下重负歇息,说不定,也就只有现在了。 没错,只有现在。 这种会让我内心松懈的人,我不需要。 “那个……那个……” 龙怜雪自然是发现了燕修文的异样,毕竟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木桩上发呆,谁都能看出燕修文的不对劲。 “那个,燕先生,你怎么了?”龙怜雪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关切地看着燕修文,声音轻微地发着颤。 “……哦,没怎么。” 燕修文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是吗……没事就好。” 听到燕修文没什么大碍,龙怜雪也姑且算是松了口气。 这个女人…… 看到龙怜雪的反应,燕修文下意识地扭了扭眉毛。 这女人,脑子没毛病吗? 在这个人人得过且过,只关心自己的时代,居然还会有这种关心别人死活安危的白痴。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过,若不是如此,恐怕自己早就死在德学府教谕的暗算下了。 缓了口气的龙怜雪呆呆地愣了片刻,接着十分疑惑地抬起头,看向紧盯着她的燕修文。 “燕先生,请问您是怎么知道我是贵族家里的丫鬟的呢?”龙怜雪迷茫地看着燕修文,“怜雪应该没有提起这件事呀。” “你的衣着简朴,妆容也不打点,一看就明白你是个异类。而且,你当我的耳朵是摆设吗?” 燕修文冷淡地说道,“在德学府的学堂里,你和你家大小姐的对话我听的一清二楚。”说着,燕修文露出了一丝冷笑,“谁让那些学徒中,就数你家小姐的话最为猖狂呢?说我只是被人们以讹传讹吹出来的六祖转世,还说什么她也能跟宗烨熠一样一招赢过我。” 听到燕修文的话,龙怜雪顿时脸色煞白。 “燕…燕先生,您听我解释一下……”她似乎是以为燕修文生气了,忙不迭地站起来,慌慌张张的解释起来,“小姐她没有恶意的,她只是不清楚您的实力而已,您千万不要迁怒于她,求您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燕修文深鞠了一躬。 龙怜雪的反应有点出乎燕修文的意料,他怔了怔,而后才忍不住轻笑两声。 “哈哈,你是白痴吗?我哪里像是生气的样子啊。” 燕修文的笑声让龙怜雪的小脑瓜顿时懵住了,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但是……” “放心吧,我本来就是众矢之的,冷嘲热讽早就习惯了。”燕修文不以为意地说道,虽然眼中的防备依然没有卸掉,甚至还浓重了几分,但他却难得一见地露出了平和的微笑,轻轻地向下摆了摆手,“不要这么诚惶诚恐,快坐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