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飘飘然
她早就应该知道夏长轩对她并不一般。只不过夏长轩究竟把她当做什么？这一点她无从知晓。 她与夏长轩都是冰冷的人，她能为了利益和生活放弃很多妥协很多，夏长轩亦是如此。所以她从没有幻想过她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成为夏公馆的女主人，因为夏长轩并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抬起猫儿般的眼睛，看着夏长轩近在咫尺的英俊面颊，微微抬起右手，从手袋里掏出了一条苏绣手帕，轻轻拭了唇角。 夏长轩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一步，却瞧见她讥讽地扬了嘴角。 他究竟把她当做什么呢？她在他心里连“姨太太”这样的位置都无法达到。那么夏长轩刚刚的那番作为又是为了什么？是要她当他的情妇，还是只是他病态的占有欲在作祟？ 她不想细想也懒得细想，调转了目光不再看他，转身而去了。夏长轩站在原地，瞧着阳光镀在她的身上，给她蒙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色彩，却无法消融掉她身上的冰凉，亦或是无法消融掉十几年来横隔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的阻碍。 他也转了身，朝上海的方向去了。 回了上海他倒也没闲着，直接驱车去了法餐厅，在门口恰好碰上了刚刚用完餐的沈小姐沈千娇。 沈千娇今天和几个要好的女朋友一同出来吃饭，她一身从巴黎订制的洋装，头发烫的和西洋油画上一般微卷，唇上点缀着胭脂膏子，少了几分东方女人的含蓄，却多了几分西方女人的妩媚。 夏长轩是上海滩的风云人物，上流社交圈子里的小姐们就算没有见过真人，也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相片，再加上她们都知道夏长轩近日与沈千娇走得很近，识趣地找了借口先走了。 虽然做了一番西方姑娘的打扮，但沈千娇骨子里还是个中国大小姐，瞧着女朋友们打趣的眼神，不由红了脸颊，连夏长轩的问候都是过了好一会儿子才反应过来的。 “沈小姐？” “哦，是，你刚才说什么？”沈千娇抬起眼睛，却又不敢直视他，眼角一直胡乱瞟着。 夏长轩笑了笑，“我刚刚问你是否已经用过晚餐了。” “哦，是……”沈千娇这才想起了什么，慌忙又摇了头，改口道，“不是的，刚才和朋友们商量着要吃什么，并没有进去用餐。” “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吧，我请你。”夏长轩将胳膊递给了沈千娇，沈千娇轻轻一笑，伸手便挽了上去，侍者为两人拉开了门，请二人入了大堂。 大堂内的灯光采用的是柔软的暗红色，墙面上是斑红的墙纸，蓝色各色的桌布上排满了一列白色的蜡烛，缀满了金黄色绒球的乳白色样式窗帘被微风卷起了飘溢的弧度。 侍者为两人上了餐具与菜单，其实刚才沈千娇是吃过了的，只不过她是为了与夏长轩多独处一会儿子，才佯称自己并无用餐。夏长轩将菜单递到了她的手里去，她正盘算着怎样点得少一些，只瞧着夏长轩的眼光掠向了她的面颊，透射到了远方去。 她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着一个公子哥打扮的人，穿了一身极为扎眼的宝蓝色西装，面容比女人还要白净，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正喝着甜白葡萄酒，与对面的佳人说笑着。 “他是……” 夏长轩了无痕迹地敛了目光，沈千娇只见着那人起了身，朝他们这桌子走了来。 “长轩，怎么几天没见，身边的妞儿又换了一个？”夏文泽挑了挑眉目，手中的甜白葡萄酒微微颤着。 他这话可让沈千娇深感不满了，询问似地就看向了夏长轩去，也顾不上什么羞赧了。夏长轩微微抬了眼睛，自是不理会沈千娇询问的目光，只打量了夏文泽两眼。 “二弟说笑了，我每日忙于洋行事务，哪能有像你一样的闲情雅致？” 二弟？沈千娇微微蹙了眉头，她早前听说过夏长轩有一个比他年龄见长的弟弟，名叫夏文泽，还听说这个夏文泽除了正经事，其他什么都做。她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就好受了几分，刚才的怒气也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夏文泽眉角微微抽搐，他从沈千娇的表情上就看见了她对自己深深的不屑，又因为夏长轩那句讽刺性的“闲情雅致”而感到面子受了极重的伤害。本想与夏长轩理论一番，可一想到夏长轩从来都是得势不饶人，不由哼了一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沈千娇瞧着他走远，不由笑道：“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现在看来你这二弟和你果然是大不一样的。” 夏长轩并没有接受她的称赞，只是轻轻地笑了笑，继续吃着盘中的牛排。 夏文泽远远瞧着沈千娇和夏长轩吃完饭一同去了，心里不由就想到了前几天的事情。 前几日他碰见了法国人洋行的何昌荣，何昌荣手里有一家立华酒店，并且直说可以酒店给他，他问了何昌荣条件是什么，记得何昌荣当时是如此回答的。 “夏长轩先生在英国人的洋行供职，他的产品销路一直都比我的洋行要好得多。我想知道他的销售方法和渠道，仅此而已。” 夏文泽捏了捏手心，这个情报应该不难弄，过上几天夏老太太会唤夏长轩回老宅吃饭，届时他趁机问一问便是了。只要让他得到了这个情报，立华酒店就是他的了，到时候他倒要看看，夏长轩还怎么与他为难！ 这么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就扬了起来。 几日后，如他所料，夏老太太果然唤了夏长轩回老宅吃饭。 老宅的灯坏了，还没来得及找人去换，所以屋子里显得有些昏沉，丝绸窗帘大大地敞开，微风透过窗户的缝隙透了进来，窗帘微弱摆动着，桌子上放了一盏煤油灯，点了一排子的蜡烛，这才能躲过夜的漆黑。 夏文泽今日显得特别殷勤，又是给夏老太太端茶送水，又是陪着二夫人说话解闷，甚至还帮着丫头将洋铁上晾着的长布衫子翻了个个儿，逗得夏老太太咯咯直笑。 “这文泽去了洋行上班就是不一样，做起事来比以前周全得多了。”夏老太太夸赞道。 夏文泽笑了笑，立马欠身，“全都是托老太太的福。” 夏老太太又笑得合不拢了嘴，二夫人亲自奉茶给她，她轻呷了一口，唤了夏文泽到身边来，拍了拍他的手背。 “怎么样，长轩给你安排了什么工作？” 夏文泽瘪了瘪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夏老太太一瞧他这样，不由正襟危坐了起来，旁的人见着老太太这般模样，立时都噤了声，不敢说话了，连丫头在一旁剥瓜子都愈加小心翼翼了起来。 “文泽你且说说看，虽然长轩是我亲生孙子，但这么大一个夏家，还是要我做主的，不是？” 夏文泽眼瞧着自己的计谋快要成了，虽然心里面欢喜，可面儿上却不敢怠慢，瞧了二夫人一眼，自己却不说话。二夫人会了意，突然就拿起手帕掩了面，低低啜泣了起来。 “老太太，不是文泽不想说，是……是实在说不出口啊！” “怎么了？”夏老太太皱了皱眉目，加重了语气。 二夫人见状，忙又接着道：“还能怎么？我素知长轩这孩子心高气傲，听不进去劝，他看不上文泽也情有可原，谁叫文泽从小被我给宠坏了，一直没学什么好。可这人不可能一直坏下去，不是？文泽这段日子是真的想用功了，可长轩偏偏不给这个机会，我不怕别的，就怕长轩他一直这样，最后把文泽好不容易提起的干劲给弄没了。” 夏老太太混浊的目光里盛满了一丝怒色，“文泽，你且说说长轩到底让你做什么工作？” “一些……端茶送水的活计罢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夏长轩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助手王裕，手里抱着一堆礼品袋子，按照夏长轩的吩咐分发给了夏家的每个人。 夏老太太今日见了夏长轩，可没有好脸色，先是将他臭骂了一顿，又嘱咐他给夏文泽换个正经的职位。夏长轩只有口无心地应着，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去。 一家人用完了饭，也就到了闲话的时间。夏文泽前面做了这么多铺垫，自是为了这一刻。趁着大家聊到了兴头上，他便适时地道：“大哥，我在洋行这么久了，有个地方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们洋行就是比法国人的洋行要受欢迎，销路也比他们好？” 夏长轩棕褐色的眼睛微微一动，眉目轻轻一挑，“这些事不该是你问的。” 果然如夏文泽所料，夏长轩这样的回答引起了夏老太太的不满，夏老太太道：“长轩，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了文泽以后可是要成为你的左膀右臂的，你告诉他又怎么了？” 被夏老太太这么一斥，倒是不能不说了。 夏长轩默了默，半晌，方才道：“我们洋行之所以总有利润，是把次品当正品在卖，没有别的原因了。” 夏文泽愣了愣，不觉一笑，他只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何昌荣，一来可以打击夏长轩嚣张的气焰。二来，那立华酒店立刻就能转到他的手里去。夏长轩备受期望，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栽倒在他的手里？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有些飘飘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