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通透
自从落水的戏份拍完后，安爱若的状态愈来愈好，代思透对她的态度也有了一个大反转，见到她时竟会笑眯眯的了。 几家欢喜就会有几家愁，阴阳调和，万物守恒，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久南就是那个愁的人。 恰逢礼拜日，久南笃信基督教，是要去教堂的。安爱若曾经在洋人办的孤儿院待过，虽然称不上有信仰，但也是不敢怠慢，自是也去了教堂，两人并无例外地撞上了。 自从久南有意陷害后，安爱若自动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几次久南主动示好，安爱若都视若无睹，久而久之，久南也倦了，两人除了演戏之时，已有许久没说过话了。 安爱若与久南一前一后地站着，序乐奏响，会场肃静下来，众人准备开始礼拜。唱诗班、主礼人、牧师等人依次入场，紧接着便是宣召与唱诗。 安爱若微闭着猫儿般的眼睛，与众人一起祝福歌颂了主后，便祷告了起来。牧师领着众人读经，并且宣讲《圣经》、《新约》、《旧约》等内容。她低眉听着，思绪便就回到了六岁前去。 那时在孤儿院，她每日都要经历这些繁琐的程序，逼得她发誓出了孤儿院后一定不会再来教堂了，可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回忆融入了她的骨血里，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周围的人渐渐没有了声音，主礼人让大家为堂内捐钱，又引着所有人为决志归主者与有病者祷告，并且让大家共同朗诵与祝福耶稣。 安爱若机械地朗诵着，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来与夏长轩的第一次见面。 那日也是一个礼拜天，在做完礼拜后，她独自一人去了后院，空气中透着阴冷与沉闷，她当时冷得颤着小手，牙齿也打着颤。 “安爱若！原来你在这里啊！” 她回了头去，在孤儿院唯一与她交好的卓生正定定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珠透着老沉与事故。 她扫了一眼卓生，偏了偏头，等待着他的下文。卓生拍了拍手，声音添了几分邀功的意味，“今天来了一家大户，说是要在圣心孤儿院中挑一个孩子收养，现在许多孩子都去了，你也快些去吧。” 她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向屋内走了去。十一月的上海阴冷潮湿，她不由紧了紧身上已经破烂了的黑蓝格子披肩，唇角紧紧地抿着。 “喂，安爱若，我本可以不告诉你这件事，如今告诉了你，就是让我自己少了一个机会，你怎么谢谢我？” 安爱若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他，不由扬起嫣红色的唇，冲他盈盈一笑。这一笑倒是像夺去了他的魂魄一样，让他怔在原地，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只听她稚嫩又不失力度的声音顺着阴寒的空气，淡淡飘了过来。 “那家人应该指定了要收养女孩子吧，不然你怎么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呢？” 卓生皱了皱眉，面上一红，像是被她揣度出心事那般，不由跺了跺脚。 安爱若低着眸子，静静地走着，这孤儿院中的孩子比外面的孩子要世故与老沉许多，每一个孩子都渴望离开这个地方，也盼着有人能将自己收养，面对每次来的收养者，都会竭尽全力地讨好，暗地里翻涌的争斗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她想起曾经被一个女孩子下药导致拉肚子，第二天没法见收养者的事情，眼眸中不由闪过一道微狠的光。 会客厅与院子有一些距离，需要路过一条蜿蜒的小路，才能抵达。这条小道铺满了鹅卵石，又因为落了雨水，所以格外滑腻。她小心翼翼地走着，深怕因为摔上一跤而又错过了今日的机会。 正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会客厅内，她仰起小脸，看了过去。只见面前的男子身着一身中山装，他旁边的女人大概是他的太太，穿了一件鹅黄色旗袍，脖颈上围着上好的貂毛，而他们两个人中间站着一个小男孩，穿着却是比他父母更要华丽。 她也不知怎么了，眼光就被那个小男孩吸引了过去，他看上去比她高了很多，让她不禁猜测起他的年龄来，大概有十岁？或是十一岁？ 远远地，她听到那位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老师，我们就决定领养这位小朋友了。” “是吗？夏太太和夏先生真是有爱心呢，主会保佑你们的，来，玉玉，到这边来。” 玉玉就是上次给她下药害她拉肚子的那个女孩。 她嘲讽似的扬了扬嘴角，瞧着玉玉走到了那位夫人的面前。玉玉扬起笑脸，一派天真，眼睛中散发出滢滢的光来。 夏夫人扬了扬凝雪的皓腕，明净白皙的面颊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语气虽然清脆，但仍噙着一抹娇柔，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定格在她面上。 “来，玉玉，以后你就是我们夏家的女儿了，我是你的新mama，这是你的新爸爸，这是你的新哥哥。” 玉玉笑了笑，转头看着夏先生，甜甜地叫了一句，“爸爸。” 夏先生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粉团似的小脸蛋，玉玉便笑得愈发天真与灿烂了。夏夫人牵着她来到那个小男孩面前，鼓励道：“这是哥哥，来，叫哥哥。” 玉玉看着那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孩子，不知怎地，那双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强光让她不自觉得发憷，她低了低眸子，怯怯地叫了一声。 “哥哥。” 小男孩冷冷一笑，别过头去，恰好对上也是一脸讥讽笑容的安爱若，蓦地一怔。 安爱若这才瞧清楚了他的面容，鼻梁英挺，剑眉星目，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气场与风度。那双棕褐色的眼睛深邃若星空，正定定地瞧着她，散发着她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长轩，我们走吧。” 夏夫人一手牵着玉玉，一手便要过来牵他，他却微微一闪，躲了过去。夏夫人悻悻一笑，好不尴尬。 “哥哥……我们走吧……”玉玉瞧着夏夫人被拒绝了，便想趁着这个机会表现一番，想来也没有一个人能逃过她自以为是的天真笑容，这便就开了口。 夏长轩皱了皱眉，不屑地瞧了她一眼，“我不是你的哥哥。” 玉玉在心中冷冷一笑，可是面上仍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伸手就去拉扯他的衣角，目光中蕴藏着波光点点的水汽，任谁瞧了都会心生怜惜。 “长轩，我们都已经决定要收养玉玉了，你又何必再多做阻拦？” “要收养也可以，不过我不喜欢她，你们若是收养一个我喜欢的，我就接受。” 夏夫人怔了怔，与夏先生面面相觑。收养孤女本就是她与先生的决定，夏长轩从开始就没有同意过，如今好不容易松了口，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忙堆起笑脸。 “长轩，告诉mama你喜欢哪一个？” 夏长轩扬了扬唇角，棕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灼热的光来，却又一闪即逝，瞬间被他高高在上的傲然所吞没，他伸出右手，食指缓缓移动方向，朝孤儿院的一隅指了过去。 夏夫人与夏先生不禁一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安爱若的瞳孔微微放大，转瞬便被夏长轩的笑容所吞噬。 “若要收养，就收养她吧！” 她从回忆中抽出了身来，众人已经起立同唱阿门颂，唱罢，唱诗班、主礼人、牧师等人依次退场。这时她才随着人群一起散了去，不知不觉中，久南走到了她的身边来，她回头看了久南一眼，只见久南扬了嘴角。 “爱若，你和纪先生的关系现在已经传得风言风语了。” 她皱了皱眉，道：“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你切莫胡说。” 久南盯着她瞧看，突然扬了嘴角，狠狠一笑。安爱若从未在她面上见过这样的表情，心里不觉闪过了一丝凉意来。 “爱若，你说这句话我相信，可是有些人不一定相信。” 安爱若没来得及询问她嘴里的“有些人”是谁，就见她留下了一个难测的笑容，扬长而去了。她敛了目光，却是深深一怔。 夏长轩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面上平静如水，目光却波涛汹涌。她本能似的向后退了几步，却见着夏长轩一步步地朝她走了过来，让她无处可逃。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了起来，瞳孔轻轻缩着，细细看竟能见一道雪亮的光芒细微闪过。 她没有反应过来，却只觉得他将她箍住了，他的指尖混合着淡淡的雪茄气味，喷薄在她面上的呼吸透着一股幽凉。她对上他棕褐色的眼睛，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就这样俯身下来，贴住了她的唇瓣。 刹那间，一条光束闪过了她的脑海，什么东西都顷刻间通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