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林霁踌躇半晌，才鼓起勇气按了门铃。过了半天，才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给她开了旁边的一个侧门。那女孩子看着干净利落，一看打扮就是丫头。她见了林霁十分殷勤热情：“林小姐，你来了，我们家小姐都盼了半天了，快进来吧。” 果然她刚走了几步，就看见邵落梅从白色的房子里跑了出来，扑到林霁的身上。林霁见她今天倒不是一头鬈发，反而梳着两条发辫，一身白色洋装，更觉稚气了些。 她喊道：“jiejie，你来了。” 林霁抚了一下她的发辫笑道：“怎么今天换了样子了。” 邵落梅笑嘻嘻说道：“我觉得也这样也好看，大哥喜欢。”说完，又对丫头说道：“丁香，你快进去，把给林小姐准备的点心拿出来。” 林霁一笑，觉得这兄妹两人感情真是好，连发辫都以大哥的喜好为先。邵落梅又问：“我大哥明明说好了要去接你的，怎么你自己来了。” 林霁说道：“邵先生是这样说过，不过我下课早，就过来了。”| 邵落梅嗔道：“你怎么这么客气，还要邵先生，邵先生地叫，难道还要叫我邵小姐吗？” 林霁却说：“邵先生还是要叫的，不过你吗，只好叫你落梅了。” 邵落梅见林霁还是有些拘谨，但是言谈之间对自己倒是非常亲密。她虽然是被宠在手心里，同龄的朋友却没有一个，所以和林霁患过难之后，自然把她看得与别人不同了。 她兴致勃勃，拉着林霁的手说道：“走吧，先去休息一下，然后我带你看一下。” 客厅里，布置的极为精致，都是西式陈设。墙壁上挂着几幅静物油画， 乳白色沙发上面结着繁复的花纹，枝枝蔓蔓的延伸，配着鎏金扶手，显得富丽华贵。落地灯上是乳白色蝉翼纱罩，地板是铺着厚厚咖啡色的地毯，那花纹倒是和沙发上的相映成趣。一道木质楼梯迤逦而上，光亮可鉴。 林霁细细打量了一番，以前听人说过邵夫人的出身自康白度之家，今日一见，果然家里陈设处处透出端倪。邵落梅请她坐在沙发上，先前的丫头丁香早已端了托盘上来，点心是西式MousseGateau，还有一杯咖啡。 邵落梅对那丫头说道：“丁香，mama还在休息吗？” 丁香笑一笑，才对着邵落梅说道：“已经醒了，不过方才有些头痛，叫了陈妈上去。”然后又对着林霁说道：“太太说了，这会子她没有精神，不能见客，还请林小姐不要见怪。对了，太太还说了，请林小姐对落梅小姐严厉一些，小姐做的有什么不好的，可以直接告诉她。” 邵落梅扮个鬼脸对丁香说道：“你去忙吧，有事我再叫你。” 林霁端起那杯咖啡，只是浅尝辄止，便轻轻放下。她从自己的手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还未说什么，邵落梅已经垮下脸来，问：“现在就要开始吗？可是大哥还没有回来。” 林霁莞尔，便逗她一下：“是你大哥还没有拿着发令枪说开始吗？” 邵落梅咯咯一笑，其实在她的心里，请林霁过来当老师，不如说想有一个伙伴更准确些。她见林霁手里拿着笔记如此认真，便从她的手里拿过笔记来，细细一看，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字母，脑袋一大，便央求说道：“我们先去外面走走，我带你四处转转可好？” 林霁本来想测试一下她的水平，可是一看邵落梅反应便知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害怕适得其反，便顺着她的心意，把笔记收好，站了起来。 两人慢慢走到外面去，花圃里果然是铃兰花，白色倒是平常，紫色却是少见。此时正值花期，那花朵个个悬垂如铃，次第绽开，极为美丽。 二楼上，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光线。陈妈垂首立在床前，静默着等待邵夫人吩咐。邵夫人穿着睡衣半倚在床上，面色在黯淡的光线下愈发不好，她一只手夹着香烟，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锦缎的背面。 沉默了许久，她才如梦初醒一样按灭了香烟，轻声问：“那个刚来的老师，那个女孩子，你看着怎么样？” 陈妈低声回答：“看着倒还庄重，只是长得太好了。” 邵夫人的声音有些暗哑：“可是是神父介绍的人，应该是不会错的。宇峰也说她合适，难得落梅也喜欢。” “可是，太太”陈妈有些迟疑，“也许是我老了，看错了——” 邵夫人问道：“怎么了，有话就直说，你跟我多少年了，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陈妈赶忙答应了一下：“是，我瞅着这姑娘的眉眼倒像一个人——” “像谁？”邵夫人打了一个激灵，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尖而细。 “有些像她”陈妈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说道，“其实太太也不要担心，依我看这世界上有相似容貌的人也多。可是仔细看着也有些不像。” “是吗，可是她姓林，——除非，不，不会，”邵夫人摇头，沉思良久，她突然冷哼了一下，“像不像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作孽的人也不是我。” “太太，要不我寻个理由把她辞了吧。”陈妈说道。 “辞了？”邵夫人喃喃说道。 “辞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 “你怕他看见，再生出别的心思来吗？”邵夫人苦笑一下，才说道：“陈妈，如果是祸，我们能躲得过去吗？” “我就怕你心里头难受，”陈妈说道。 “我有什么难受的，多少年了我还看不开吗？”邵夫人说道，“你下去吧，我这会也乏了，你通知一下厨房多做几个菜，留客人吃饭吧。” “是”，陈妈答应着，走出去。 邵夫人听到门轻轻阖上，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慢慢从眼角沁出来，落在锦缎的背面上，她的脸靠在枕头上，冰凉的缎面贴着她的脸，绝望就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日子是这样的难熬，可是还要熬下去。 林霁和邵落梅在院子里盘桓了良久，才弄清楚这座院子的轮廓。原来这楼房的后面则是另一番天地，树木参天，还有一个大大的花圃，这里的花倒是各色都有，紫藤，玫瑰，月季，芍药，却不见铃兰。林霁看得奇怪，不明白邵家怎会如此安排，可是她初来乍到，却也便问得清楚。这时听到汽车的喇叭声，邵落梅已经雀跃起来：“是大哥，大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