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林霁知他是故意发难，她知道多半是因为她先前为了脱身，和他装作旧识的原因。她不免心生悔意，虽然是权宜之策，可也太造次了，他是敬义堂的人，只怕麻烦还在后边呢。 她心里惶然无依，缩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避在了邵宇峰的后面。 邵宇峰也是伸手一挡，似是要将她护住一样，对杨铮镇静解释：“是我没有和杨先生说清楚，林小姐是我meimei落梅的家庭教师，她出了事，我没法向她家里人交代。自然她得和我们一起走。这一点还请杨先生体谅，如果杨先生对我们的合作还有别的异议，我们再详谈，请杨先生再给我一点面子。”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有想到林小姐和邵家还有这样的渊源。刚才只是一句玩笑，还请邵先生不要放在心上才好。”杨铮依旧打量着他们，目光沉沉，似乎包含着无数深意，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你们走吧。” “这次谢谢杨先生这样费心，”邵宇峰依旧彬彬有礼。 杨铮却摆了摆手说道：“费心谈不上，我只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邵宇峰说道：“这个是一定的。”这时邵落梅着急不耐喊了一声：“大哥，我们走吧。” 邵宇峰和杨铮告别，才护着她们离开。 杨铮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才拉开车门，坐上车子，眼睛盯着前方，有一刹那的失神。 旁边的司机端正了身子，转过头看他：“怎么了？有心事？” 杨铮摇了一下头，手却习惯性的摸了一下口袋，拿出一只极精致的火机来，把玩着，只是不语。 那司机正色问：“怎么，你对那女的感兴趣？” 杨铮回答：“你别再那里胡说八道，只是有件事，我觉得很有意思——” “阿铮，”那司机思索了一下，郑重说道，“你不要嫌我啰嗦，我们兄弟在一起十年了，一起刀口舔血过日子，有些事，我不得不提醒你，有些事还是不要沾染的好，还有宁萱，她看你看得那么紧。搞不好，都是麻烦事。” 杨铮闻言脸色微变，悻悻说道：“她与我有什么关系？做什么都把我和她扯在一起。” 那司机意味声长说道：“她与你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可底下的兄弟人人都当她是你的女人，喊她一声大嫂。你心里不清楚吗，却由得他们这样混喊，即便没事，如今也有事了。” 杨铮长吁了一口气，不耐烦道：“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我只过就多看了一眼，就引出你这一番大道理来。我对她没什么兴趣，不就是一个长得漂亮一点的女学生罢了，有什么新奇的。” 话是如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却浮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惊惶而渴切问，“阿铮你来了”，如一个魔咒一样，让他心神不宁。 司机深知他性格，只怕再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连忙转移了话题，“那刘大丰怎么办？” 杨铮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阿铮，刘大丰这人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是你这次釜底抽薪，绝了他的财路，狗急了跳墙，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咱们做的这事情，有点坏规矩的，只怕连秦爷那里都不好交代。” 杨铮攥紧了手里的火机，冷冷说道：“秦爷那里，我自然有办法.让戚雅兰乖乖就范就行了。——她已经答应了我今天去秦府上唱堂会。” 司机吃惊看他一眼，竟不知道他早已成竹在胸，后者亦在回视着他，只是那目光阴寒，竟有一种誓达目的的狠绝。倒仿佛是十年前的样子，黑暗的弄堂里，被人打得半死，满脸的血，也是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他无端打了一个寒噤，默默发动了车子。 ～～～～～～ 邵宇峰先让司机送了林霁回家，道路不熟，七拐八拐的，已经多费了一个小时间。回到邵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早晨的阳光透过枝叶照在院落里的那个秋千加上，空气里弥漫着铃兰花的香气，两只鸟儿啾啾叫了几声，从他们身边扑棱棱飞走了。 邵宇峰看了一眼身边的落梅，从走下车子她就是这个样子，紧紧攥了他的袖口，低着头，也不说话，亦步亦趋。 邵宇峰知道她娇生惯养，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刚才在车上，便一语未发，由于当着林霁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她是受了惊吓。邵宇峰几乎是看着她长大，从小她便是家里的明珠，小霸王一样的人物，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摘了给她。如今，唬成这个样子，便格外叫人心疼。 当下握了她的手，低声说：“落梅。我们回家了。别怕，我们回家了。” 邵落梅这一番折腾，早已心力交瘁。不过在路上颠簸了这么久，麻木了一样。现在猛然站在自家的庭院里，方渐渐清醒过来，越想越觉得后怕，种种情绪浮上心头，便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哭出声来。 邵宇峰伸手拥住她，轻声安慰：“别哭了，真是傻孩子。相信大哥，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邵落梅抽噎着说不出话，如同一个孩子一样，被人安慰，便愈加不能遏制自己的眼泪。 这时，早有两个丫头看见了他们，一个上来迎接，一个便转身奔向房子，便跑边喊：“小姐，回来了。” 邵落梅心里却是惴惴不安，抽泣着低声问：“父亲知道了吗？” 邵宇峰轻轻摇摇头说道：“这些事情没有告诉他，你放心就是。” “mama很生气吗？”邵落梅犹自怯怯问。 “是生气，不过更加担心着急，真是傻。”邵宇峰只是安慰她。 “大哥，这次是我的错了，我太任性。”她抹着眼泪低语。 邵宇峰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拥着她慢慢走着，穿过甬路，绕过花圃。邵家本来是西式的院落，开朗疏阔，邵宇峰一抬头，早有丫头扶着邵夫人站在房前等着他们。 邵落梅瑟缩了一下，不免像寻找依靠一样躲到了邵宇峰的后面。 邵夫人本来身体不好，一般在卧室里的时间居多。这时，她穿了一件黑丝绒的旗袍，越发显得皮肤惨白，病态憔悴。邵宇峰知道她一夜未睡，此时更是强撑精神，忙上面扶住了她，恭恭敬敬说道：“母亲你怎么出来了？我说过一定会把落梅带回来的，你看她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吗？”完了又对着旁边的丫头说道，“丁香，赶紧把太太扶到屋里去。” 那邵夫人并不接话，只是冷冷盯着邵落梅许久，那邵落梅在她逼视之下已经手足无措，她喃喃地叫：“mama……” 邵夫人却猛然向前迈了一步，手掌已向邵落梅的脸上抡了过去。她出手极快，身边的人都始料未及，邵落梅更是没有任何防备，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把她打懵了，只捂着着脸，看着邵夫人，眼泪淌了一脸，却不敢出声。 邵夫人本是久病之人，折腾了这一番，胸口剧烈起伏，倒像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邵宇峰扶着她，只是劝：“母亲，不要生气，落梅知道错了。” 邵夫人靠在邵宇峰的怀里，伸出枯枝一样的手颤巍巍指着邵落梅，半天却讲不出话来。过了良久，才哑着喉咙道：“你给我跪下——” 邵落梅不敢争辩，只得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