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茶房哈着腰掂着那几个铜板，问：“你说是他们啊？”他眼睛斜睨着楼下的喧闹的一群，声音却不由地低了下去继续说道：“他们是敬义堂的人——前几天，戚老板在兰祥戏院登台，敬义堂的秦爷捧场，花篮一直摆到街上去。不过前一日那秦爷的三姨太过生日，请戚老板唱堂会。唉，那戚老板也是有些风骨的，当面辞了秦爷，这不惹下麻烦了不是？戏院的老板们都和她解了约。是我们老板义气，又看在是同乡的份上，才答应了她来唱，谁知道这一群人竟然跑到这里来闹。” 康少爷看了一眼林霁，见她一脸凝重，遂说道：“那秦爷何苦跟一个戏子过不去？” 茶房回答：“那秦爷多半是想戚老板做他的六姨太才是真的。我们老板冒冒失失留了戚老板在这里，恐怕悔得肠子都青了。” 林霁冷若冰霜扫那茶房一眼，茶房讪讪地住了嘴。 她向楼下一望，有一个人已经连着踢翻了凳子，大声嚷嚷：“戚雅兰呢，叫她滚出来，我们要听《潘金莲》。”其余的人开始鼓掌起哄，喧闹之声沸反盈天那位小姑娘已经唱不下去了，怯怯站在台子中间，锣鼓钹铙犹自响了几声，才静了下来。 而二楼的客人也纷纷站了起来，仓皇张望。连身边这位茶房还有几位跑堂的也变了脸色，搓着双手不知道要干什么。而吉祥的老板已经出来了后面不住地作揖鞠躬。 林霁蹙紧了眉头，对康少爷说：“我们走吧，这戏已经没法儿看了。” 康少爷满是歉意：“这事是我考虑得不周全，只道他们是换了地方，没有想到碰上这种事情，真是扫兴。”说罢，扶了林霁一下就要下楼。 林霁闪避开他的手，却对那方才的茶房低声道：“这里的后门呢？” 茶房指了指着后面一个不起眼的竹帘说道：“就在那帘子后面，从楼梯下去，有道门，通着后面的一条小路。”他话音未落，已听得底下有人吼：“给我砸，把前门和后门都给我守住，看她能飞到哪里去。” “不要砸，不要砸，各位听我说——”老板带着哭腔喊。 “咔嚓”一条长凳已经被拦腰劈断，紧接着就是“啪啪”摔东西的声音，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和女人的尖叫。 “谁也别动，”有人大声呵斥，仍然止不住那些杂沓声，“啪”一声清脆的枪响，一声惊悚的闷哼后，周围的一切陷入了死寂。 然后有人“咚咚”踏着楼梯跑了上来。林霁隐身在康少爷和一根柱子之间，她抱着头，把脸埋在胳膊里，只听着那乱杂杂的脚步声，敲在耳边像是擂鼓一样。 康少爷紧挨着她，许是害怕，身子竟微微地抖着。林霁的心也提了起来，密密的汗意浸到了背上，却只是觉得冷，连手里的素帕都握不住。心里又急又悔，只盼着城门失火，不要殃及池鱼。 “你过来，”有一个嘶哑的声音不耐烦喝道，“你过来，快一点。” 半天，才听那茶房颤巍巍回答：“这位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姓戚的呢？躲哪里了？” “不晓得，刚才还在二楼的雅间呢！” “去看看，要是你敢撒谎，先问问我手里的家伙。”那人一边吩咐身边的人，一边把手枪对准了茶房的脑袋。 林霁微微转了一下视线，只看得那茶房抖得筛糠一样的腿。 “没有，没看见，”有人检查了回来向那人汇报。 “没有？”那人拧了眉毛，略略低了一下头，一只手拍了几下茶房的头，“你说怎么办吧？我怎么向秦爷交代？嗯？”尾音拖得很长，阴寒迫人。 “我，我……”那茶房只是一味的哆嗦，身子一软，就瘫倒了地上。 那男人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然后坐到一张椅子上，阴恻恻说道“女人全都给我站到那一边去。”他手里的枪随意向着墙角，没有人敢动，接着人群中传出轻轻的啜泣声。“快一点，再他妈拖拖拉拉地，可别怪我不客气。” 终于衣服簌簌响起连带着惊慌的脚步，林霁亦被簇拥着蜷缩在了墙角，她悄悄瞥了一眼康少爷，他的脸色苍白，眼睛惊慌地如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雏鸟，那眼神只和林霁一对，便匆匆转开了去。林霁心里更寒了几分，只知道如果侥幸能脱身便和此人今生不复相见。 她缩得更紧了些，逼仄的空间里漂浮着脂粉的香气，浓的像是骤然添了堵墙，叫人透不过气来。原来混乱的思绪如抽丝一样剥离开去，脑子里只剩了空白。她的眼睛只静静盯着一处的青石方砖，然后看到了一双黑色的布鞋。 “你，抬起头来，”还是那样嘶哑的声音。 林霁不动，亦不出声。一双暴突着青筋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来，向下一转，她的下巴已经被紧紧捏住，像是被人捏碎一样，痛得额上也生出密密冷汗。左右两只胳膊被人紧紧反掼在身后，整个人就像是放在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她被迫抬起头来，看到了面前的这个人，大约三十几岁的年纪，身形矮胖，头发中分，眯起的眼睛合成了一条线，漏出的目光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叫人不寒而栗。 “喔，”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黄黑的牙齿，抬起另一只手划过林霁脸上滑腻的肌肤，然后“啧啧“出声。 “这妞长得可真是不错，比那姓戚的戏子如何？” 他手下的人哄然出声，拍掌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