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黄昏,林霁背着书包和其他同学打过招呼,走出校门。西边的太阳渐渐的坠下去,只余了天边的一抹紫红,眼见地那紫红也变成了灰色。 她走得极慢,回家的路似乎变成畏途。下午的时候,遇到了萨缪尔神父,她把想休学的事情提了一下。那神父慈爱的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郑重的说:“孩子,先不要休学,再等一等。我已经和我的朋友联系了,他答应可以想想办法,可能再过几天就有回音。”林霁非常感激他,也觉得羞愧,其实萨缪尔神父已经帮助了很多了。可是如果没有工作的话,她不禁想起舅妈的脸,那一夜的事情还让她心有余悸。舅舅朝她发火的时候,舅妈不在,后来才晓得是和舅舅吵了一架,去了秦阿婆那里。回来后,见她和舅舅哭过的样子,更是不依不饶起来,说出来的话更像刀子一样。那样子叫林霁都觉得害怕,贫穷真是能改变一个人的秉性吗?记忆里舅妈也有温婉和气的时候,只不过时过境迁,人心易变罢了。 她满腹心事,浑然不觉自从出了学校,她后面便跟了一个人。那人跟着她走了大半个小时,见她依旧魂不守舍,终于忍无可忍,叫道:“林小姐,请等一下。” 林霁吃惊回头,却见那康少爷就站在身后,穿了灰色的中山装,整个人精神不少,正含笑看着她。 “康先生,怎么是你?”她不觉蹙了眉头。 那康少爷向前走了几步,说:“是我,我跟你走了一路,你竟没有察觉。” 林霁问:“康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康少爷看她的面色,说:“你不要紧张,我已经和家里人说了,叫他们不要逼你,我愿意慢慢和你做朋友。” 林霁莫名舒了一口气,连语气都和气不少,低声说:“谢谢你体谅。” 康少爷从衣兜里拿出两张戏票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你忘了?我和你说过,请你看戏的。” 林霁歉意说:“恐怕不行,我答应舅舅要早些回去。” “那个——不瞒你说,我去你家里等过你,已经和你舅妈打过招呼了,”他见林霁脸色渐变,一丝黯然染上了眸色,急忙挥手,“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本来是想请你家里人一同去的,你舅妈只是叫我来等你。对不起,我太心急了,又做了错事,对不对?” 林霁心里别样复杂,她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佯装傻气,其实却是在釜底抽薪。她抬起头来,双目澄澈,坦白说:“那天我和你见面,原是我家里人的意思。现阶段,我还是学业为主,况且康先生也说过,我们可以做普通朋友。康先生,我觉得应该事事和你说得清楚一些,免得到时候彼此难堪。” 那康少爷万万没有想这林小姐竟如此直白。他本来出生在富裕之家,是家里独子,父母宠溺,事事顺遂,遇上宁萱大概是他遇上的第一个挫折。至于林霁,他心里虽然承认她漂亮,且是圣约翰大学的高材生,在他那一帮朋友里炫耀一下十分有面子,可想到她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黄毛丫头,心里未免存了轻慢之心,早已笃定她是逃不过自己的手腕的,却没有料到第二次见面她这样当面给了他钉子碰。 当下,只好一味装可怜,连那张戏票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在手里攥着,低声说道:“我当然知道,当然知道,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下一次再也不会了,这一次就去吧,我好不容易求了人,才把这票弄到手的。” 林霁想了一下,这会子回了家舅妈也会一味埋怨的,她ye无处可去。 她迟疑了一下,终于点头说:“好吧,我去。” 没有想到他带她来的地方,是一间叫吉祥的茶楼,虽然位置就在闹市,此时华灯初上,周围的路上更是人流如织。可这茶楼却是闹中取静的意思,里面的摆设雅致讲究。
不过令林霁稍稍有些讶异的是一楼的人并不多,只是疏疏落落坐了几个人,身着短打,卷袖开怀,与这环境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林霁不自觉有些紧张,她看了自己一身衣裳,蓝衫黑裙,正是最普通的学生装束,可是她刚走进一楼,那几个人竟看了她和康少爷几眼,那目光十足轻浮让她不舒服到极点,康少爷倒是毫无察觉的样子,已有茶房迎了上来,带着他们去了二楼的雅座。环顾四周,这里倒是更幽静了些,青砖地面,古色古香的柱子,颇具匠心。可是也有些意料之外,她竟看到了一个人,与他们隔着两张桌子,端坐那里,笑容满脸,是那位邵落梅小姐,依旧是满头的小圈,衬着满月一样的脸,耳边的一对翡翠的坠子,对应着皓腕上葱郁的镯子,难得她穿了件白底碎花的旗袍,更显得她如出水芙蓉一样。与她紧密挨着的还有一位男士,十足好皮相,西装打扮,一眼就看出他对邵落梅十分殷勤,端茶倒水,曲意奉承。 那康少爷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问:“在看什么?有认识的人吗?“没有,是我看错了。”她急忙转了视线。 刚刚坐定,已有精致点心和茶水摆了上来。锣鼓丝竹声渐起,已有一个身量娇小丫鬟打扮的人缓步走了上来。林霁以前在天津老家的时候只是听过京戏,于越剧十分陌生,可也看得出这戏似乎是《西厢记》中的拷红。她听得那茶房轻轻“咦”了一声,她不自觉向着二楼楼梯探了一下身体,倒看得那几个短打打扮的人都站了起来,甚至还有两个人,一只脚踩了凳子,那凳子“当当”作响。这下连康少爷也皱了眉头,招手叫那茶房过来,把几个铜板放在茶房的手里,轻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