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愿回首
“靠！”唐梨忍不住想骂粗话，气愤难当，却又无能为力，“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唐女士摇了摇头，一脸绝望，“有什么办法，我们家没一个有用的人，我找了你几个舅舅和家族里的人一起商量，没人敢吱一声。我现在最怕的是，这次不能讨个公道，以后不定他们真的敢把人打死……” “妈……”唐梨不忍看她的脸，她不得不承认，唐女士真的老了，但唐梨却不能成为她的依靠。唐女士从小希望她能读书走出去，出人头地，她读那么多的书，也考了好大学，但也不过是大城市里的蝼蚁，家里出事了，她一份力气也出不上。 “会有办法的，”她说给唐女士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会有办法的。”她下定决心，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她不能认命。 唐梨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她得先回家，吃饭睡觉。她连续一个月没好好睡觉，得先补充能量，有一场硬战要打。 唐女士和叶叔叔的开的小店也被砸了个稀巴烂，唐梨心脏一阵揪痛，踩着玻璃碎片进了门，收银台里的空空如也，唐梨粗略查看了一遍，值钱点的商品基本都不见了。“这班畜生！”不忍再看，唐梨往起居的楼层走去，好在这里没遭毒手。 洗漱后躺在床上她却睡不着了，想着明天要做的事情，毫无头绪，焦虑又郁闷。 睁着眼望着床顶的蚊帐，唐梨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了，是江景玉。 算起来，从那次说清楚后，唐梨也有一个月没见到他了，没想到他还会给她打电话。她接了起来，他的声音很疲惫：“你在哪？” “在家。” “开门。” 唐梨愣了一愣，才说：“在老家。” “怎么突然回去了？” 唐梨话到嘴边，收了回去，只是说：“想我mama了。” 他低声喃喃：“mama……” 唐梨跟他说了没几句，困意袭来，转瞬竟真的睡过去了，江景玉叫了她几声没应，挂了电话。 唐梨做梦了。或许又不是梦，那是她的记忆。不愿回首的记忆。 梦里她又回到了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住的是租来的破房子。mama带着她，没法去打工，只能住回娘家的村子里，这样忙时还可以把她托给亲戚照看一会儿。 家里没有男人，mama作为一个独居美人，总是被不安好心的人欺负。唐梨记得不止一次，夜里有陌生的男人偷偷摸进家里来，被mama大骂着打跑。 每天晚上，mama都要检查好几遍门窗才敢睡觉，那时候，她们床头总靠着一根手臂粗的烧火棍。纵使这样，难听的话还是以一种既隐秘又迅速的方式谣传开了，有说mama老是勾引别人老公的，有说mama以前从事不正当行业生了她的。 唐梨第一次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才3岁，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从那些人一脸的不怀好意和幸灾乐祸的神情中，她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她哭着跑回了家，哭着叫mama去跟别人解释，mama才不是坏女人，mama是世界上最好最温柔最善良的mama。 这件事唐梨已经不记得了，但唐女士每次提起来都一脸自豪，说她自小就知道是非黑白，是个好孩子。 唐梨小时候很寂寞，她从不跟村里的小孩玩，一开始他们欺负她没爸爸，辱骂她mama不正经，后来又被她打怕了。万幸她成绩好，老师和同学喜欢她，才没有长成扭曲的性格。 10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她一生都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她放学回家，经过村口的时候，差点被一个老男人玷污了，好在她拼了命反抗，拿了块砖头，把他砸破了头才脱险。 过程其实惊险万分，但她选择性失忆，只记得那人满嘴的烟臭味，她从此特别反感烟味。周子豪沾上一点烟，就会被她禁止靠近。当然了，这是后话了。 那次的事件，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却害mama再一次被人在背后指手画脚。那人的家人找上门来，狮子大开口，要求mama赔偿医药费误工费等，对她们家来说可谓巨额的款项。 他们家根本拿不出一分钱，很长一段时间，唐女士受尽言语侮辱和sao扰。 那时候她就对唐女士说，自己为什么不把他砸死算了，由得他还来欺负mama。唐女士一个巴掌甩过来，打得她晕乎乎，然后又抱着她痛哭：“不行，孩子，你的人生还很长，你要出人头地，不能为那种人渣背上污点。” 唐梨很少见mama哭，只那一次她记得特别清楚。 那时候她常常在夜里惊醒，不敢惊动mama，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爸爸，你快回来带我和mama走吧，只要你回来，我就原谅你。爸爸，带我和mama离开这个鬼地方吧，你再穷也没关系，只要你来。 我再也不恨你了，只要你来。 可是唐梨等到18岁，他也没有出现过。 多少人劝过唐女士找个人再婚，家里有个男人，也不会过得这么难，但唐女士从不考虑。 一个女孩子，所能经历的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其实唐梨的经历算不得新奇，小时候就遭遇到肮脏事的女孩子并不少见，这里太穷，稍微有点钱有点势力的人，就敢横行乡里。 这里文化普及度也太低，没有一个人懂得什么是自己的合法权益，女孩子被伤害了，有的怕父母骂不敢说，有的是父母怕丢脸不了了之。 唐梨有一个初中的同学，从六岁开始就被继父侵害多年又不敢说，后来青春期的时候连续打了三次胎，才13岁，医生就宣布她这辈子都不能再怀孕。 唐梨拼了命读书，唐女士说读好书就是出人头地了，走出那个小地方就有一片广阔天空了任她翱翔了。然而，现在的她，只是显得更渺小而已。 唐梨给大学室友提过家乡的事，那些来自大城镇的女孩子都表示耸人听闻，对唐梨话语里的可信度，保持怀疑态度。唐梨突然就很羡慕她们，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 还好，mama后来遇到了叶叔叔，一个真正的老实人，肯真心爱她。只是现在，好像一切更糟了…… 唐梨醒来的时候，脸上的泪痕没干，但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软弱。她坐车去银行，取出了所有的存款，拿信封分装了，买了些礼品，先去了村长家。 村长还算公道，但表示无力帮忙，连礼都不肯收。他说他主张和解，但陈家根本不理会。 她又去了警察局，接待他的警察姓余，是个新人，听她咨询这个案件，也是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jiejie，真没办法，你表舅跟我们打过招呼了，我们也想重视，但你们没有证据啊，而且，”余小警官压低声音说，“你表舅是片区副局，可是据说那家人找了县上正局。” “所以，告不了他们吗？” “不是告不了，而是如果按正常程序走，他们可能什么事也没有，罚个一两千吧最多。” 什么？家里三个人住院都花了好几万，他们就这样逍遥法外？那以后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两天时间，唐梨几乎找遍了能找的人，村里那几个有威望的老人见她都绕路，表舅也找了，直骂他们唐家的人自己不争气。县局那里被忽悠了半天没见到想见的局长。跑了一天，一分钱也没送出去。 唐梨垂头丧气地提着烟酒回到医院，还没进病房，就听见小舅妈尖锐的声音：“我不管！这事是因你叶家而起，你看看现在我老头变成什么样了？你们赔钱！赔钱！” “怎么回事？”唐梨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只见叶叔叔正一脸尴尬，小舅舅还在发呆，唐女士气得满脸通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小舅妈五短身材，嗓门却不小：“梨子，你来正好，你看看你小舅舅为了你妈都成这样了，我们家以后还怎么过啊？” 小舅妈又是一阵嚎哭，看唐梨不为所动，她急道：“我知道你是在外面挣大钱的，一定不会这么没良心的对吧？你看你三个表弟表妹还要读书呢，你小舅舅又这样子……” “够了！”唐女士发飙，“我弟弟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 小舅妈只是一愣，就用更大的声音吼：“你看看你弟弟！”她拽着小舅舅的胳膊，“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呢！” 小舅舅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捂脸哭了起来：“呜呜呜……” 唐梨一阵头晕：“别吵啦！”仇人此刻正在悠闲地喝着茶，家里却自己鸡飞狗跳了。“舅妈，钱的事可以商量，等我找陈家讨回公道，让他们赔给你，你不要在这里吵着病人休息。” 小舅妈冷笑：“不是我骂人，你们唐家哪怕有一个有点骨气的人，也不至于被欺负成这样，你现在还指望陈家搭理你？你知不知道，他们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这么久了，没人来过医院看一眼，在整个镇上也理直气壮地说你唐家的不是。” 唐梨闭了闭眼，“你别说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拍到小舅妈手里。唐女士愣了一会儿，也只能摇头。 小舅妈打开信封看了一眼，顿时眉开眼笑：“这点钱我就留着买营养品，但是……” “没什么但是，你再啰嗦就还给我！”唐梨说着，作势要抢。小舅妈那圆滚滚的身材突然灵活一闪，笑嘻嘻说：“这可不行，我先去给大家买点好吃的。”说着就消失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