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宛瑶
笼罩在静谧里的两人终也默不住性子,凝视分秒后互问,“你为何会在此?”话音落去,又都嗤笑起彼此的默契。“我来找佟骥,”荻说,“信上写他寄宿在此,难道你们没见到?倘若他知道你还生龙活虎的活在世间,该会多兴奋。你的离去让我,让我们的心里满满的痛苦,小佟更是肝肠寸断,真不知他要怎么挨过。”韵荻记起纸页间剪不断、理不清的愁绪,不免悲从中来。 老三揉揉鼻头,兄弟情意向来是血浓于水。“我们,我见过他。只不过他酒后酣睡,还不知道实情。” 荻倍感疑惑,“真不懂你,何苦瞒着他。” 老三这会儿才敢稍稍抬头正视她的眼睛,坦诚地说:“为你们日后能做对快活夫妻,为让我心爱的女人和从小相依长大的亲兄弟,不因我的存在而心存顾虑。佟骥这孩子打小就敏感,倘若我不消失,他会觉得因为你们完婚却导致我的悲剧而辛苦挣扎。” 韵荻忽然对眼前自觉熟悉的男子有了陌生感,在她看来佟老三始终应归为标准的有勇无谋型。生的魁梧彪悍,却视书籍诸类为玩物,性子又耿直,毫无艺术审美力。她甚至认定似这等莽夫大约不会顾及大局,只知道信马由缰。然而如今得其所思所感,不禁令人刮目相看。 正细想,对方便开口,“你和佟骥两个出了什么事吗?他该早返回了。”自知她必定有满腔肺腑,定会如那涓涓细流般流淌不尽,所幸不留空闲继续道:“方才那位是谁?同他一路安全吗?不如打发他先行,那小子贼眉鼠眼的总好像没安好心。这么大个地方,凭你们瞎跑让我如何放心,岂不跟大海捞针一样难。兴许佟骥这会儿已回到学校,反倒不见你呢。不如这样,明日我送你回去,先等等消息,总好过白白耽误时间,我再四处找找他。” 这番苦口婆心也有几分道理,荻当下便应允他。至于梦玫的事,因涉及诸多琐碎又与张灿脱不开关系,韵荻生怕佟老三沉不住气而有所伤及,遂只字未提。如今虽未谋面贴心人,却也不至空欢喜。“随我回家吧。大哥只以为你已经死了,几夜间愁煞多少白发。二哥随运货车马到南边收账,不料途中跌落坡底,人倒无恙却摔伤了腿,一躺就是小半年,现下也走不利索。我和佟骥在附近的小学教书,勉强还能维持生计。只是学校才建成没多久,平日里少有闲暇能帮衬大哥,他可忙坏了。”老三难以想象因愁苦而失去油亮黑发的大哥,该是何种模样。难以想象曾彼此嬉笑怒骂的二哥,也再难行走如初。难以想象现实同梦境竟相差的如此遥远,卑微的个体曾幻想翱翔九天的雄心是多么滑稽。“三哥,随我回家吧。大哥还苦苦守在门边等候你们兄弟几人的消息,他若知道佟骥也下落不明,你让他如何承受。”韵荻苦苦哀求,这些年眼见长兄的不易,无法不心酸。 “荻meimei,原谅我无法同你回去,至少暂时不能。” “为什么,就因为我和佟骥,你便忍心置这个大家于不顾?倘若用你此生的谎言来换取所谓安稳的婚姻,我们果真能心安理得吗。求求你,随我走吧。” 经不住韵荻一次次哀求,“不,不全是因为你们,是为,”他将余下的理由讲与她听,“老mama和宛瑶救过我的命,宛瑶至今还生死未卜,但我总预感她离我不远。荻meimei,你是我此生最初爱上的女子,待你之心再未给予旁人。可宛瑶待我就如同我待你这般真诚,我怎能不懂她用尽真心的坚守和执著。”老三不曾说谎,他的确渐渐爱上痴痴等候的傻姑娘。或许最值得珍惜的人往往在误以为错过之后才肯不慌不忙的出现。 韵荻也爱过,怎能不动容,她只盼望三哥能收获幸福。“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曾经历这么多难以言说的困苦。可你要相信,她定然还活着,哪怕踏遍天涯海角,也总归会重逢。”像是说与旁人,实则说给自己。 话到此时,老妇和张灿买鱼而归,又捎带回各样果蔬。 “韵荻,我特意挑了几种你喜欢的菜,你看看还新鲜着呢。”刚踏进门,张灿急匆匆的赶来汇报,却见两人都眼圈通红。“你们这是,”老妇推了他一把,示意把鱼放进水盆里,以免弄脏地面。“准是久不见面心里惦念,快去洗洗脸,小张说要露一手,谁也不让帮忙,只管腾出肚子静候佳音吧。”老妇接过话。 在众人面前张灿向来乐于显摆,韵荻早已看透他的斤两,佟老三更是不以为然,因而两人均未接茬,反倒是本人喜不自胜。“韵荻你还从没尝过我的手艺,那可谓令人垂涎三尺。不瞒你说,小时候逢年过节,”他猛然回身这才发觉,仅剩老妇卧于床榻,似在酣睡,好生令人尴尬。可这丝毫不改其境,想到亲手所洗所炒的菜吃进爱人口中,何来的失落。 幸其手脚还算麻利,转眼功夫皆码放齐全,高呼开饭。他赶忙夹起一片嫩rou送到韵荻唇边,酥香拂过,眼含柔情,弄得老妇心下别扭。见其满含期许,她只好被迫吃进嘴里,敷衍说:“挺好的。”在她说来不过随口,但在张灿听来足可谓意蕴深重。 老三按捺不住这张倒胃的脸来回摇晃,于是撂下筷子甩了句:“什么破鱼烂rou打发叫花子,咸不咸淡不淡的好没滋味。走,咱们下馆子去。”说罢,他招呼韵荻和老妇。“我说姓佟的,有几个钱臭显摆什么,别以为我怕你。”张灿撸开袖子又抄起铁锅,他怎能忍受被人践踏自己的尊严,特别是在如此能标榜自己为好男人的重要场合。“若不是看在韵荻和这位老者的份上,谁会伺候你这么个老粗。瞧你那德行,准是想吃天鹅rou。劝你死了这份心,有我张灿活着一天,你休想。”他还欲猖狂,韵荻忙来阻拦,“都少说两句,本来煮饭是件好事,被你这么闹腾,好事也变成坏事了。快过来吃吧,明早还得赶路呢,别耽搁了时辰才好。”“赶路?不是要找佟骥吗?”他茫然问道,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希望。韵荻接过铁锅放置旁边,又拉他坐到自己近旁以便和老三岔开,耐心说:“他也许已经回去了,这么盲目的找来找去也是无益。若是有线索,三哥哥会第一时间告知咱们。再说没准真是走差了,我想总也不至于走失。”她自我安慰,本才见到那抹微光又淹没进深海谷底。
“明日就走?这么匆忙。那赶快吃吧,吃完也好尽早休息。老三,你带小张进里屋睡,让韵荻姑娘和我睡。我呀还有些话想和这闺女聊聊呢。”说罢,夹了几筷子菜放进自己碗里吃起来。张灿适才还没消气,这会又听闻与老三同屋就寝,一时更赌气,没吃多少就寻个借口说饱了。老三忧心妇人会因宛瑶一事说些什么,同样没吃几口。韵荻还摸不清状况,又担心佟骥的安危,怎么也食不知味。唯独老妇心无旁骛,因而美餐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