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校园小说 - 从军行在线阅读 - 第143章 一棵树吊死

第143章 一棵树吊死

    光弼收到了子仪和翠袖的新婚请柬,他直接将那请柬甩到了垃圾桶里,当然更没有出席他们的婚礼。他知道自己这样反常的行为一定会招来别人的议论,但他根本就懒得在乎了,议论就议论吧。自从和子仪欢好以来,他一直戴着面具过日子,眨眼就八九年了,他不想再戴下去了,他要透透气。

    虽然光弼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这一天,他心里还是压抑得要命。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谁也没理、粒米未进。

    李夫人害怕光弼出事,在他门外也守了一整天,时不时的敲敲门,母亲敲门光弼就不耐烦地回一句“我想静一静”。光弼知道自己态度很不好,这种行为堪称不孝,但他感觉太压抑了,脾气实在好不起来。

    天终于黑下来了,今夜,是子仪和静乐公主的洞房花烛夜。光弼的思想已凝固了,脑子里只有那两个人卿卿我我的画面。其实,光弼早就在怀疑自己被子仪抛弃了,只是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而已。

    当那天早晨子仪像最后通牒般的知会光弼他要娶静乐公主的时候,光弼就知道自己确实成了多余的了,在那一瞬间他已下定决心要一刀两断,可事到临头为什么还是会这么不舍?

    夜已经深了,屋里黑漆漆的,又有人轻轻地敲着他的房门。光弼听出来那不是母亲,敲门的人似乎很谨慎、小心翼翼的。光弼理也没理,敲门的人也挺有耐心,似乎他不开门决不离开。光弼心火正旺呢,厉声喝道:“别来烦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门外传来云天的声音,“大公子,是我,郭大人给你送信来了,他叮嘱我今天一定要把信递到你手里。”

    郭子仪还来烦他干什么呢?光弼虽然一个劲的告诉自己:不要再理他了,不要再理他了。可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手脚,神经质般地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一气冲到门边,拉开门。

    云天站在门口,月光下的小姑娘轮廓模糊,她手里捏着一张纸笺。光弼二话不说抢了过来,又砰地关上门。他拿着纸笺的手都有点颤抖了,光弼深深吸了口气,点亮灯,拆开纸笺。

    “光弼,我在老地方等你。”

    子仪的新婚之夜,他把新娘子晾洞房里了,就像当初自己把莺莺晾在洞房里一样。

    光弼不知道子仪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不尽人情的事来。以前他那么宠爱静乐公主,为什么偏偏要在新婚之夜伤害她呢?

    虽然疑云满腹,光弼却不能思考,也不敢思考太多,几乎没有半点迟疑,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头发,匆匆的出门赴约去了。

    光弼来到他们的那个巢,门关着,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子仪就坐在院子里等他。光弼走了进去,随手栓上门。子仪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

    光弼心中砰砰跳个不停,他勉强压抑自己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深深吸了口气,冷静地问:“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子仪轻轻蹭着他的肩膀,哑声道:“我知道今晚不该来看你,可我担心你,忍不住就又来了。”

    光弼咬了咬唇,问道:“那你的新娘子呢?”

    子仪不假思索道:“我明晚再补偿她。”

    光弼一下子清醒了,冷笑着讥嘲道:“你真博爱。”

    子仪叹了口气,道:“光弼,不要恨我。”

    光弼飞快地接口道:“不恨啊,我早就说过,你做什么都跟我没关系。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子仪转到光弼的正面,抓住他的双肩,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光弼在心中告诉自己:郭子仪只是一个浪子,你不能相信他的话,也没必要因为他的承诺或者甜言蜜语而激动。这样想着,他发现自己能心平气和地回答子仪的问题了。“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子仪愣愣地看着他,问道:“以后你都不再理我了吗?”

    光弼点了点头,低声道:“虽然很难做到,但我会约束自己。我不能再跟你鬼混下去了。以前是我无知,轻信了你的甜言蜜语,我作践了自己,也伤害了我的家人,以后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

    子仪依然不愿死心,追问道:“你对我难道都没有半点留恋之情吗?”

    怎么可能没有半点留恋呢?这么多年的感情,哪能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可是现在的子仪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感情,他留恋又有什么用?

    光弼心中酸楚,缓缓的道:“我不明白为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初你似乎是一往情深的。其实从一开始你就在欺骗我,可我以前为什么会那么傻、总是看不穿你呢?从我们相识以来,一切都仿佛一个精心布置好的陷阱,我稀里糊涂的跳了进来,然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出不去了。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虽然痛苦,但我不是三岁小孩了,不能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别人头上,要怪就怪自己吧。我要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多保重!”

    一切都该结束了,就当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吧!光弼狠下心来,挣脱子仪,打开大门,飞快地冲了出去。似乎子仪在他身后大声呼唤,光弼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又会万劫不复,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他不辩东西南北,胡乱奔跑着,在月光的怀抱里,他渐渐平静下来,眼泪很快就被风干了。

    光弼虽然逃离了子仪,感觉还是气噎喉塞,心像被什么重物压着一样呼吸困难。他慢慢放缓脚步,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河西的夏夜还像往常一样热闹,夜风凉凉的,满天星斗眨呀眨的,耳畔蟋蟀鸣声此起彼伏。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跟子仪在那个院子里、在星空下共进晚餐,子仪柔情脉脉言笑宴宴,真正是“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前面的岔路口蹲着一个人,佝偻着,轮廓模糊,身子微微颤动着,似乎弱不禁风,这么柔弱,应该不是男子吧?好久好久,那人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始终没有起身。

    光弼本来无心多管闲事,但觉那人蹲得太久了,怕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困难吧?说不定是生病了?但也有可能只是醉酒。

    夜风送来远处的笑语,还有悠扬的琵琶乐声,光弼不知自己究竟到了哪里,反正不是热闹的所在,暗影憧憧的四顾无人,他一时竟不知往哪个方向走才是归家之路。光弼东张西望了一下,干脆慢慢的向着那人走了过去。

    光弼走得近了,他更肯定那人不是男子了。这样的夜晚,一个女的蹲在路口一动不动,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光弼快步走近,他听到了微弱的嗡嗡嘤嘤的压抑的抽泣之声。光弼叹了口气,原来也是一个伤心人。

    光弼靠近她,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再细看了一下,心中惊疑,轻声唤道:“哥舒悦?”

    光弼唤了一声之后,那人慢慢抬起头来,还真是哥舒悦。但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光弼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关心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哥舒悦的脾气确实不好,光弼关心她,她却硬梆梆地这么回了一句,“怎么我到哪里都能碰上你?”

    光弼也不着恼,柔声道:“你一个女孩子,老呆在这么偏僻这么黑暗的地方,小心遇到坏人。”

    哥舒悦满不在乎的道:“我倒想看看,有什么坏人敢打我的主意。哼,我现在心情不好,谁动我谁倒霉。”

    她这口气,似乎恨不得来个人让她消谴消谴。

    光弼轻叹一声,道:“别在这里哭了,一个人独自伤心,这不是你的做事风格啊。”

    哥舒悦站了起来,道:“那什么才是我的风格?”

    光弼也跟着站起身来,说:“让那个人比你更伤心,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哥舒悦一下子沉默了,好久才道:“原来我已经变得这么软弱了。李将军,你陪我走一走吧?”

    光弼也正愁绪满腹,又无处可去,于是点了点头,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伤心人各有怀抱,两人都保持沉默。

    好一会儿,哥舒悦大概不能忍受这么沉闷的气氛,她终于发话了,依然是自言自语式的,仿佛说给她自己听。

    “那天一巴掌扇出去的时候,我也后悔得要命,但是顾着自己的大小姐面子,不愿太低声下气给他赔礼道歉。那一巴掌的误会太深,事后安思义一直不理我,我再怎么放下身段给他道歉也没用了,他连正眼都不看我。我让我叔爷爷去找他族兄安思顺帮我沟通沟通,也不知道他们兄弟是怎么沟通的,反正安思顺说他无能为力。我终于忍不住火气又上来了……”

    光弼吃了一惊,问道:“你又做什么了?”

    哥舒悦扭头看了光弼一眼,道:“你放心,我不会那么鲁莽,一耳光扇出去已经够糟糕的了,我不会再扇第二下。”

    还不会再扇第二下呢。他安思义堂堂一个男子汉,大庭广众之下被你一个小女子扇耳光,你让他面子往哪里搁?他能轻易原谅你?

    “他去逛娼家,本来是我有理的,可是一耳光扇出去之后,我这有理的反倒变得没理了。”哥舒悦道:“我对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容人之量,为什么偏要跟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呢?难道我错了一次就再也不能被原谅了吗?他说……”

    哥舒悦又难过起来,呜咽道:“他说,他就是一辈子娶不到妻子也不会娶我,就算天荒地老这世上只剩我一个女人他也不会跟我凑合……”

    这已经不是拒绝,而是恶毒的宣誓了。虽然早就料到哥舒悦那一耳光应该把所有的情分都扇尽了,光弼还是没料到安思义会绝情到那种地步。光弼叹了口气,说:“别再难过了,你和他情缘已尽。想开点儿,不就是一棵歪脖子树吗?难道咱们一定要在那里吊死?到别处走一走,或许就碰上第二棵了呢。”

    哥舒悦摇了摇头,道:“我就看上这一棵了。你呢?如果是你,你会找第二棵树吗?”

    光弼一下子哑了,半天才道:“我倒是想找第二棵呢,可折腾来折腾去总是在第一棵树上吊着,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