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问君何日离
王忠嗣只带了几个随从来到河西,哥舒翰率领节度府众军官们恭迎新节度使上任。 王忠嗣在众人的簇拥之中走上公堂,坐上节度使宝座,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废话我不多说,希望大家跟我一起,齐心协力抵御外敌入侵。大家可能也听说过我的为人,我秉公办事、赏罚分明。今儿我几乎没带人来,皇甫大人留下的人马我暂时原班不动,只要是有真本事的都不必担忧被替代。” 哥舒翰、安思顺率先拥护新节度使的领导,二人像训练过似的,不约而同的朗声道:“末将誓死愿与节度使齐心协力抵御外敌入侵!” 节度府众军官们也都纷纷跟着宣誓。王忠嗣站起身来,挥挥双手,笑道:“愿我们以后工作愉快。” 中午下班,子仪却不像平时溜得飞快了。子仪来河西之前就是王忠嗣的下属,光弼猜到他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对节度使讲了。他懒得听他们寒暄,正准备丢下子仪离开呢,王忠嗣忽然出声叫住了光弼。 光弼无奈转身,道:“不知末将能为节度使做些什么?” 王忠嗣对身边一位英气勃勃的青年道:“思礼,你跟这位李光弼将军去校场比试比试。” 那个名叫“思礼”的青年是王忠嗣带来的随从之一,他答应一声,笑着朝光弼一抱拳,道:“在下姓王,字思礼。还请李将军多多指教。” 这人跟节度使同姓,莫非是节度使家族中人?光弼思忖着,谦虚地说:“大家切蹉切蹉而已,将军是节度使的得意将领,‘指教’二字恐怕光弼还当不起。” 王忠嗣对刚刚被他晾在一边的子仪招了招手,道:“走吧,一起看热闹去,有什么话咱们到校场上说。” 四人来到校场,光弼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支长枪,王思礼也跟着取了一支长枪。两人互相看看对方挑选的武器,会心地笑了起来。光弼一抱拳,道:“请。”王思礼也回了一礼,比武就开始了。 王忠嗣看着校场上比武的两个青年,问子仪道:“你猜他们两个谁更厉害一些?” 比武才刚刚开始,现在就论胜负未免太早。但是子仪却信心十足的道:“我猜李光弼胜出。” “哦?”王忠嗣挑眉一笑,道:“你好像并不认识王思礼吧?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输?” 子仪笑道:“如果是我和王思礼比武,节度使觉得我们哪一个会赢?” 王忠嗣不假思索道:“你。” 子仪道:“那王思礼输定了。” 王忠嗣吃了一惊,道:“如果是你自己和李光弼比试呢?” “我不敢妄下定论。”子仪道:“应该是半斤对八两吧,我没有必胜的把握。” 王忠嗣不再议论了,凝神观看场中两人的比试。果然,约莫四五十招之后,王思礼就处于下风了,王忠嗣笑了起来,道:“李光弼果然厉害,思礼败相已露了。” 王忠嗣叫了一声“停”,校场中两人住手,王思礼抹了抹汗,由衷道:“李将军勇武过人,思礼甘拜下风。” 一边观战的子仪问王忠嗣,“这个王思礼应该不是节度使家族里的人吧?” 王忠嗣笑道:“你怎么不猜他是呢,那小子跟我同姓啊。” 子仪道:“看相貌不像。而且这人也挺优秀的,如果是节度使家族里的后起之秀,以前不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字。” 王忠嗣道:“王思礼是高丽籍人氏,我一个亡友的儿子,刚刚从军的。” 光弼和王思礼把武器放回兵器架,然后上前拜见节度使。 王忠嗣问子仪道:“我想在赤水设置一支军队,由李光弼出任赤水军使,你看如何?” 近来吐蕃军老是sao扰赤水,在赤水驻军是应该的,只是让光弼去做军使,子仪打心底不乐意啊。光弼调走了,他不就成和尚了么? 子仪建议道:“节度使不打算用王思礼将军吗?” 子仪这么一说,光弼和王思礼不约而同的一起看向王忠嗣。 王忠嗣道:“王思礼新来乍到,骤然重用恐怕河西众军官不服,而且他的武功也不及李光弼。” 子仪心中暗暗叫苦,却又找不到什么反对的理由。 王忠嗣不再谈公事了,他亲热地拍了拍子仪的肩膀,问道:“你那位河西美人呢,追到手了没有?” 光弼吃惊地瞪着子仪。节度使刚才问的什么?子仪又在追什么美人了? 话题怎么忽然转到私生活上来了?而且是当着光弼的面谈论他寻花问柳之事? 节度使,河西美人就在您老眼前啊。 子仪狼狈不堪,道:“节度使,子仪的胡说八道,你怎么也当真了?” “是吗?”王忠嗣笑道:“你那时说得有板有眼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胡说八道了?” 可是我那些话您老以前半点也不信,今天怎么就突然相信了呢? 子仪有苦说不出,光弼的脸色更不好看。 今晚回去一定没好果子吃了。 子仪硬着头皮,道:“已经追到手了。” 王忠嗣兴奋起来,哈哈大笑道:“娶了没有?你家里的那些美人会不会吃醋?” 光弼的脸色已阴沉沉的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了;一旁看热闹的王思礼也双目炯炯地盯着子仪,显然小伙子对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 居然还问他娶了河西美人没有!仅仅说河西美人也就罢了,怎么又牵扯到他家里的美人身上去了? 子仪没法再陪着唱戏了,苦笑道:“节度使,你好奇心也太重了点吧?这可是我的私生活啊。” 王忠嗣语重心长道:“自古英雄爱美人,这我能理解。不过,美人多了也是个麻烦,纵欲过度可不好啊。你家里的美人已经够多,再在外面拈花惹草就有点过分了。风流债一多,日子不好过啊。那么多美人,你能一一应付得来么?又不能总把她们闲置在家里,万一哪天某位被冷落的美人给你戴绿帽子了,你就成别人的笑柄了。” 子仪在心中叫苦不迭:这还有完没完啊,我知道您老是为我好,可是教训我也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啊。 王忠嗣话音一落,子仪就急急的道:“多谢节度使教诲,子仪告辞了。”说完也不管王忠嗣如何反应,风风火火转身跑了。 王思礼奇怪道:“火烧火燎的。节度使,郭将军好像害怕继续跟你谈心啊。” “我看他是不想你们凑热闹。”王忠嗣自言自语道:“奇怪,他以前脸皮挺厚的啊,今儿怎么变薄了?”王忠嗣说着,朝王思礼和光弼挥了挥手,道:“散了吧,没热闹看了。你们早该休息去了。” 光弼沉默着退了下来,王思礼追上他,热情地邀他一起出去吃饭。 光弼半点心情也没有,想也不想就回绝了。王思礼这才注意到光弼脸色很不好看,他心里纳闷不已:自己好像没得罪这位李将军啊? 一整个下午光弼都闷闷不乐的,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子仪也曾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光弼板着脸理也没理。
下午一下班光弼就驱马飞奔出了节度府,子仪看着他的身影苦笑一声,也跟着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家里赶。 子仪一到家就关上大门,落了栓,光弼已系好马,站在院子里,像升堂审讯的官员一样威严地等着他。 子仪赶紧牵着马去了马厩,以最快的速度系好马,草料也顾不得添加了,飞一般地离开马厩。 子仪冲到光弼面前,可怜兮兮的道:“我今天真的好冤啊。” “有多冤枉?”光弼气呼呼的道:“我也想问问,你那位河西美人在哪儿呢?” 子仪叫屈道:“河西美人就是你啊。以前在朔方的时候,我找节度使辞职,节度使问我原因,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辞职是为了来河西追美人。” 子仪的解释却没能让光弼释怀,他恨恨道:“你辞职也不给个正经理由,难怪节度使说你花心。” 子仪赔小心道:“我以后改了,再也不胡说八道了,你别生气啦。” 光弼哼了一声,道:“你家里还有多少美人?” 子仪的笑容一下子僵硬起来。光弼道:“说呀,你家里的美人总不会都是我吧?” 子仪愁眉苦脸道:“那些都是以前娶的。光弼,遇见你以后,我就没再娶了。” 光弼道:“你家里有多少美人啊?你怎么不敢回答了?” “六个。”子仪小心翼翼的道。 六个!他家里居然还有这么多女人。光弼早就发现子仪花心,也早就知道他有妻室。但他从来没问过他的家庭状况,潜意识里他一直在逃避子仪的家庭,似乎他不问,子仪的家庭就不存在一样。 光弼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过,他早该想到的:花花公子的家怎么可能像他的家一样简单呢? 虽然子仪现在是他的,可他能拥有他多久呢?子仪迟早会回到他那个庞大的家里去的,到那时,他就只能像个陌生人一样悄悄地观望着! 他以前也曾料想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他拒绝去深思。今天王忠嗣提起子仪的家庭,他其实不是吃醋。 他虽然不曾深思子仪迟早有一天会弃他而去,但他为此郁结于心,愁闷情绪越压抑就越膨胀。今天忽然被王忠嗣撕开一个口子,压抑深深的沉重的愁绪就开始宣xiele。 光弼忽然沉默起来,脸色也不像是在吃醋或者生气,倒更像是悲哀。看着这样的光弼,子仪更加着急起来,他双手抓着光弼的一只胳膊,低声下气的道:“光弼,你怎么了?跟我说句话嘛。” 光弼有气无力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朔方呢?” 好端端的怎么又要他回朔方了?子仪惶恐起来,“好光弼,我心里只有你,你别不理我啊。” 光弼慢慢蹲坐于地,道:“我累了。” 这唱的是哪出啊?子仪跺脚道:“你累了也不能撵我去朔方啊!” 光弼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枕着手背,幽幽的道:“我没撵你去朔方,我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离开我。” 子仪愣住了:什么时候离开他?他会离开他么?难道他能一直陪他么?如果不能,那什么时候离开呢? 他一直以为光弼不通世务,原来他是那么清醒!都说当局者迷,他自己就迷迷糊糊的,光弼怎么就那么清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