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幸福太遥远
云雨过后，子仪心满意足地伸手在光弼脸上摸了一下，笑道：“四个多月都没见到你了，光弼，你怎么舍得丢下我跑那么远去。” 光弼轻轻握住子仪的手，道：“以前欠了莺莺的，心里总是不安，现在终于弥补她了。” “你可别告诉我送静乐公主去契丹和亲其实是为了还债。”子仪撑起身来，双手环住光弼半个身子，左看右看，笑道：“也真奇怪，别人出远门都会瘦，你出去那么久，气色反倒比以前好了点。” “大概是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了吧。”光弼幽幽的道。 “没心理负担好啊。你呀，就是心事太重了。”子仪又躺了下去，长臂一捞，将光弼揽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朵笑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弥补你媳妇儿了呢，说来听听嘛。” “她已经不是我媳妇儿了。”光弼慢慢的道。 子仪吃惊地睁大眼睛，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光弼道：“莺莺改嫁了。以后，我不会再有家庭的羁绊了。” 光弼又单身了？子仪虽然知道光弼和莺莺有名无实，可是听到他把媳妇儿嫁给了别人，他还是有点不能接受。子仪手上紧了一紧，叹道：“你真的不要家庭了啊？光弼，一直这样恐怕不行啊，时间长了会招人闲话。” 光弼飞快地接口道：“我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就算我表现得再完美，也还是难免有人闲话。” “傻光弼。”子仪满怀忧虑地说：“你现在年轻，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可是老了就不一样了，以后你会感觉孤单的。晚年还是要有个家庭才会温馨。” “别劝我了。”光弼翻了个身，盯着子仪道：“我蜕了几层皮，好不容易才逃出婚姻的坟墓来，你又来劝我走回坟墓里去。哼，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得过且过吧。” 光弼还真是豁出去了，这样下去，他的未来太让人担忧了，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他呢？陪光弼一生一世？可他们都是武将，谁能保证一个武将一定不会战死沙场呢？不是他想陪他一生一世就真能陪他一生一世的啊。未来无法预料。再说了，就算他们每一次出征都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吧，就算他不会战死沙场。他还整整大了光弼十岁呢，如果他与世长辞了，光弼该怎么办？七老八十的一个人孤零零的，那日子该多难熬啊！ 子仪一直沉默着，光弼奇怪起来，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了？” 子仪回过神来，半晌才道：“担心你啊。” “别cao那么多心了，还是及时行乐吧。”光弼笑道：“我现在感觉正逍遥呢，你们倒一个一个的替我发愁。小心愁多了头发白了。” 第二天下班后，光弼回到自己家，一进门他就看见了云天，小姑娘正提着一个装满了野蘑菇的菜篮儿往厨房里走。 云天原本高高兴兴的，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一见到光弼，她的脸就红了起来，小姑娘眼神飘忽，别过脸，忙忙的往厨房里逃了。 光弼一时兴起，跟着追到厨房里去。云天不敢抬头看他，她拿来一口煮饭的锅，将篮子里各种各样的蘑菇一股脑儿倒进锅里，装了大半锅水，然后提着锅架到火炉上，忙忙碌碌的烧起火来。 光弼走到火廊边，火光映着小姑娘的脸，看起来格外动人。 虽然已经立了秋，这两天也下了点雨，但天气还是有点热。光弼却满不在乎地拿了个小胡凳也坐到火廊边，他笑盈盈地盯着云天，问道：“你这是在忙什么呢？我看你的蘑菇洗都没洗，就这样煮了，能吃吗？” 云天身子坐得直直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跳跃的火焰上，显然还很别扭，但她却不忘卖弄。“这你就不懂了，这是从山上采来的野蘑菇啊，万一有哪种蘑菇是有毒的被我采了来，如果直接烹饪了，弄不好会吃死人的。” 光弼好奇起来，“那你这样煮一煮就能去掉毒性了吗？” 云天得意起来，笑道：“是啊，把水烧开了，煮上小半个时辰，蘑菇的毒性就没了，然后把水倒掉，再把蘑菇平铺开来风干，明天再放太阳底下晒一晒，我们就可以放心的烹饪了。” 光弼由衷佩服起来，“看不出你小小年纪，懂的东西倒不少啊。” 光弼一夸奖，云天更高兴起来，刚开始的拘谨也不见了。 光弼看着小姑娘兴奋的笑脸，忍不住关心起她来，他记得云天的家就在武威，她家离神仙坊很近，那应该离这里也不远，小姑娘自由以后，究竟有没有回过家呢？“云天，你有没有回家去看过你父母啊？” 云天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好半天，她才语带伤感地说：“我娘早就去世了。” 光弼本就对她充满同情，她这么一说，光弼更加同情起她来，道：“对不起啊，云天，我不是有心惹你难过的。” 云天慌忙道：“大公子，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您是主人，我是仆人，我哪里当得起您说‘对不起’啊。” 光弼叹了口气，道：“瞧你，还说什么‘您’啊‘您’的，我本来不老的，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以后不许跟我这样客气。” 云天低头道：“知道了。” 光弼抹了抹额上被柴火烘出来的汗，问道：“从神仙坊出来后，你有没有回家去过？” 云天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不敢回去。” 光弼奇怪起来，“是不是害怕被你爹卖了？难道你都不想你爹吗？” 云天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低声道：“想啊。” “那你想不想回去看一看他？”光弼安慰道：“你别害怕，等军队放假了我就陪你回去看看好不好？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爹把你再卖了。” 云天激动起来，哽咽道：“大公子，你真好！” 仅仅是陪她回家去看看，她就感动成这样了。光弼叹了口气，问道：“你爹怎么舍得把你卖到娼家去啊？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云天紧咬下唇，眨了眨眼睛，两颗豆大的泪珠滚了出来。光弼一下子慌了神，这下可好，勾起人家的伤心回忆了。光弼掏出手绢递给她，柔声道：“你别哭啊，有话好好说。” “我爹只会赌博，天天在赌场上鬼混，家里赚多少钱他就输多少钱，可他还不服输，总想捞回本来，结果越输越厉害……” 光弼叹了口气，这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云天竟然出生在一个这样的家庭，可怜见的。 云天哽咽道：“后来，我娘一气之下，上吊了。我爹后悔莫及，弟弟又生了病，没钱治……” 云天就这样被她爹卖了？光弼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了。 云天也说不下去了，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更加伤心的事，眼泪又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光弼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关心地问：“你被卖到那地方多久了？那里的鸨母是不是经常虐待你啊？” “六年！” 光弼吃了一惊，“六年？那你不是六七岁就被卖了？” “可不是么？”云天哽咽道：“所以我恨我爹，可是有时候又忍不住想他。其实他也不是完全不心疼我。我总记得小的时候，他带我去街上给我买煎饼吃。” 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好姑娘啊。光弼听得莫名的心酸起来。 “那天，你为什么跳楼啊？是被鸨母虐待的缘故吗？” “那天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云天摇了摇头，道：“鸨母虽然虐待我，可也不是天天虐待我。那天，我只是突然不想活了。” 突然不想活了。这得平时受多少罪才会不想活了呢？ 光弼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说了。云天，那些苦难已经过去了，你这么小，人又这么漂亮，别总是想着不愉快的事情。好好活着，以后你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跟他一起幸福快乐的过日子。” 云天低了头，幽幽的道：“我能这样侍候大公子一家就知足了。” 光弼一愣，道：“那怎么行啊？” 云天凄然道：“我在那种地方送往迎来的，哪里还敢幻想嫁人啊。” 光弼简直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送往迎来！云天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她那么小，难道也被鸨母逼着卖身了？ 光弼愣愣地盯着她，云天使劲揉了揉不知什么时候涌出眼眶的泪，难堪的掩住脸，呜咽道：“你别以为我小，在那样的地方，十二岁就算成年了，天天接客，没完没了的……” 难怪她会跳楼！没有尽头的绝望的生活，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怎么能够承受啊？光弼平时接触的不是杀戮就是纸醉金迷，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不敢相信世间还有那么多的黑暗与丑恶。跟云天一比起来，他真是活在天堂了。 光弼怔了半晌，总算想起来安慰云天了，“云天，那些已经过去了，心理阴影别太重了，你看你的小梅jiejie，她跟你一样的出身，可她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她能找到一个好男人，你也能的。” “我不敢奢望……”云天不敢接触光弼的视线，低声呢喃道：“有几个娼家女子能有小梅jiejie那样的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