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都市小说 - 寒冰消融是春水在线阅读 - 第二十七章 劳模本色

第二十七章 劳模本色

    第二十七章劳模本色

    第二天上午,曾有为没去厂里办公,而是骑着那辆公用自行车,走街串巷东察西访,又在为改善刘忠才的居住环境而奔忙。

    他一早起床,烧好早饭,买来小莱,匆匆打发过肚子,蹬车来到江滨中路徐科长的住处。这位矮矮胖胖的行政科长还刚起来,在卫生间刷牙洗脸。

    对于厂长的突然到访,徐科长心感稀罕,咧开沾满牙膏汁的大嘴笑道:“嗬哟,小曾,你真比老佛庙里的小和尚起得还早!不是来串门的吧?”

    曾有为也笑着应答:“哪有大清早出来串门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跟你商量件事。”

    “紧事慢说。你先在客厅沙发上坐吧。”徐科长一边喷着白沫,一边吆喝着支使老婆:“快给厂长泡杯茶,用那饼干盒里的上等茶叶!”

    比徐科长年轻十多岁的二婚夫人手脚轻快地提了瓶刚烧开的水走进客厅,泡了杯香气四溢的“高山云雾茶”,客气地招待曾有为在舒适的沙发上坐下来,接着又忙忙地转回厨房间准备早点去了。

    曾有为是第二回来到徐科长的家。记得头回在大街上偶然碰面被硬拉来作客时,他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套环境舒适、摆设毫华的住宅,对房主人在物质生活上的钻营能力简直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徐科长,这位不学无术的基层工厂干部,当过老兵有点资历,工作上得过且过,作风上自由散慢,对新兴的“社会关系学”却颇为精通,凭着一张死人也说得活的油嘴滑舌,在厂里充当着连实力派当权人物汤炳权书记也让他三分的“老兵油子”角色。多年来,他稳坐科长交椅,身负行政总务和基建事项管理二职,是个实权派人物。他独揽职工住房分配大权,在一九七五年厂里第一栋四层单元宿舍楼房建成的时候,私下同市革委会政工组某首脑人物搞幕后交易,借“基建工程关系户要房子”为名,在房产交接时截留三个单元,以此为筹码,神出鬼没地为自己从景色秀丽的市委机关江滨宿舍区换到一套宽敞舒适的住房;他掌管全厂生活后勤部门的物资发放职权,曲线交易捞取油水,致力于所谓“现代化家庭建没”,慢慢地办齐了“四十八条腿”的高档家俱和“三机二转”的奢侈用品,并且还附庸风雅,于走廊和阳台上栽花养鱼好不得意。就这样,一个中小企业科长的家庭,竟然同市府机关高干家庭相媲美毫不逊色,不仅让曾有为家那平凡简朴的小套间普通公房相形见拙,就连光明巷九号院内汤炳权那单门独户的古朴小楼房也难望其项背。

    此刻,曾有为置身狳科长的毫华住宅,心里惦念的是刘忠才的破鸡笼房子,两相对照,一阵感慨不觉袭上心头——同是中国公民,同是基层工厂成员,徐刘两家,一富一贫、一优一劣,差距何其大也——这种现象正常吗?一定是咱们的社会管理在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否则的话,真是难以理解啊!

    徐家的子媳和孙辈陆续从餐厅间走出,纷纷离家去上班或上学。七点半钟,徐科长才嗽洗完毕走进客厅,将曾有为请进厨房边的餐厅,想与他边吃边谈。夫人已将餐桌清理重新摆好早点,徐科长款款入坐,将一杯牛奶端给客人。曾有为早已吃饱早饭,摇手谢绝。徐科长也不客气,从瓷盘里拿起一个芝麻烧饼,用手指掰开空心夹层,挟进一大块米粉蒸rou,就着牛奶嚼了起来,边吃早餐边同客人说话。

    “小曾,你好象有什么急事找我呀?”

    “事情不大,说急事也算个急事。我想问问你,咱们厂在仁德路新建的第二栋宿舍楼房,几时才能完工?”

    “快啦。巳经在搞室内装修,最迟十月底完工,十一月份建筑施工队就该办移交啦。”

    “那,分房工作你该提早打算了吧?”

    “哎呀,我说曾厂长,你真是不了解情况呀!这栋宿舍楼,墙脚刚挖好时,上下三十二套单元的分配方案早就定下来了。那时候,你还在部队里当兵哪。”

    “唔,分房工作做得如此迅速,闻所未闻呀!”

    “这叫阎王爷办事先把令来行,免得小鬼们夜长梦多不安宁。”

    “你们的分配方案是怎么定的?”

    “一个照顾,两个条件——厂部、车间两级领导干部缺房户优先照顾,二十年以上工龄的双职工缺房户优先考虑。”

    “就这两条,没有第三条了吗?”

    “有这两条就够全面啦,还用什么第三条!”

    “对那些住房条件特别困难的职工呢?譬如说……”

    “唔,我理解你的来意。不过,分房对象早已确定下来,半年多前就公布了,现在来变动的确难办。假如替别人开这个口,我可不敢拍胸脯;要是你曾厂长自己想要住一套,那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不。徐科长,你猜错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像刘忠才这样的住房困难户,你们考虑过没有?”

    “刘忠才?他有什么条件分房?进厂才十五年,既不是干部身份,又没当过劳动模范,轮到他还早呢!”

    “论工龄比职位,刘忠才当然高攀不上。可是,一家四口人挤在十二平方不到的破房子里,冬天墙透风,夏天象蒸笼,这样的困难户不值得我们同情么?”

    “僧多粥少,有什么办法?”

    “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住房条件过得去的人,凭着职位可以要到新住宅;看着普通工人的住房困难却无动于衷。这样搞分房工作,且不提党性原则,就拿做事公平的良心来衡量,也说不过去嘛!”

    “事情能看得那公严重?社会主义社会也不能搞平均主义嘛!咱们厂里,住房困难的人多的是,谁能全都照顾过来?再说,分配方案是经过厂党委集体讨论,由汤书记亲自审定的,要改变它,你我二人都没这个权利吧?”

    “既然分配方案巳定,谁也不能去推翻党组织的决议,何况我是个局外人!事情问清楚了,徐科长,我告辞啦。”

    “哎,小曾,别着急嘛!咱俩一块骑车去上班,路上搭个伴嘛。”

    “不啦。我有事,还得在市里跑一跑,上午不一定去厂里了。”

    主客两个话不投机。曾有为告别徐科长,从楼层下院子里骑上自行车,心情不悦地驶出景色秀丽的江滨中路。他厌恶行政科长那种恃强凌弱、油滑善变的市侩习气,有感于厂党委同事们在办理职工住房分配要事上缺乏统筹兼顾的缺憾。他深切地觉得,在当今的现实生活中,在自己的周围环境里,到处涌动起一股按职论赏、待价而沽的社会潜流,纵横交叉盘根错节,八方漫延无孔不入,无疑是****十年不正常政治气候酿成的一颗苦果。在日常工作中,即便是处理一件小事,欲按党性办事,也须面对这股潜流的缠绕和阻碍,磕磕碰碰举步维艰。他是个能在艰难中奋进的勇士,但在这股潜流面前,也时时感到束手无策。他确实不了解厂里这栋新建宿舍楼的分配情况,以为提早找部门负责人阐述自已的意见,可以在分房时为特殊困难户刘忠才争取一席之地;想不到,徐科长竞然先声夺人,早在房屋开建之时就策划好了分配方案。他知道,这种事情一经党委决议或经汤炳权书记敲定,便难有商榷余地,即使硬着头皮提呈自己的意见,充其量也只能放个马后炮,希望已不能寄托在自己厂内。然而,自己厂里不能解决,又该向何处去解决呢?他感到了事情的麻烦和棘手。可是,朋友的义举和领导的职责汇成一股急切的心情,强烈地牵引着他,使他决然地折转车头,返回江滨中路,直向位于江滨公园北侧的市房管会驶去。

    曾有为走进市房管会的办公室,一位姓尹的房管员接待了他。

    对于现今中国的各个城市来说,小小的房管机关掌控着稀少珍贵的公房管理大权,因而身价百倍,成为万众瞩目之地。也许是见多不怪的缘故,尹房管员并没把眼前这位自称为某大厂厂长的年轻人放在眼里,一边抽着香烟,一边用那曾向无数个要房心切者重复过无数遍的陈辞滥理漫不经心地做着答复,到他对被接待者的穷追深究感到不耐烦时,便灵机一动,从一个文件柜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申请报告存档案卷,笑着说:“你也不必多问了。近几年来,光城南区上交的要房申请书就有这么多,上面都签着处理意见,有兴趣的话,你可以翻一翻,也许你们厂里那个刘忠才的申请书也在里边吧。”

    曾有为相对愕然,但还是耐着性子,信手翻了几张,但见那一张张大小不等的各式字纸的空白处,皆千篇一律地签着“国家困难,人多房少,供不应求,难以解决”的字样。未等翻到刘忠才的租房申请,他便停住了手,对尹房管员谦然一笑告辞而出。

    曾有为拍拍脑门,在心里暗暗苦笑。这时候,他才感受到,闯进这个机关门里来,实在是戽水摸错了河埠头。还是刘忠才说的不错:“十年浩劫,建设停滞,人口爆炸,房荒严重。……小百姓要想改善居住环境,简直比登天还难!”是的,那雪片似的一张张大小不等的各式无效申请书,不正在无声地泣诉着,类似刘忠才这样住房困难的市民百姓何止千百户!时至今日,十亿炎黄子孙再不同心协力地加速四化建设,一千多年前忧国忧民的唐朝诗圣杜甫所憧憬的“愿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想何时方能实现?

    奔走了一个多小时,处处碰壁成效全无。从市房管会出来,曾有为骑在自行车上,一路忧叹闷闷不乐。昨天下午在新华幼儿园里碰壁后的沮丧心情又出现在他身上。他有气无力地蹬着慢车,像一叶被风吹迷方向的偏舟,茫无目标地踯躅街头。

    离开风景独佳的江滨路,穿过商标林立的县西街,踅进居户密集的杨家巷,曾有为无精打采地正想往西拐上直通西郊的水亭街,恰逄位于十字街口的人民电影院早场影片即将开映,滚滚人潮四处涌来,他只得下车步行。

    身后,一辆从城南火车站起点的公交车徐徐驶来,擦过曾有为身旁刹车停站。他绕过汽车,正想骑上自行车,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小曾,你上哪儿去?”

    副厂长魏忠善这几天去省城参加粘土砖瓦产品质量评比会,昨日下午结束会议,今天凌晨搭火车返归,此时正好乘上第七路公交车回家,下得车来,恰巧望见曾有为,便打着招呼迎了上去。

    曾有为将车子推到街路边的人行道上,同副厂长交谈起来。

    魏副厂长向曾有为简要地汇报省局评比会的开会情况。近年来,由亍粘土资源的大量耗用渐趋枯竭,许多杂质多、砂性重的劣质粘土也只得采运进厂,带来生产工艺上的一系列不良影响,导致产品质量的明显退步,使得本厂在全省粘土砖瓦产品年捡评比的名次从历史上连续六届夺得“优质循环红旗”的榜上跌落下来,在今年的捡查评比中屈居十名之后。曾有为闻此信息不无忧虑,但他比魏忠善要乐观得多。他一边宽慰着副厂长,一边将自己在新产品技术攻关基本成功后要从老产品技术改造上挥兵再战的决心告诉这位劳苦功高的同僚。

    当魏忠善问起厂里新产品技术攻关的进展情况时,曾有为告诉他,由刘忠才负责的工艺改革方案设计草图已经顺利完成,即将绘制图纸撰写可行性分析报告上报市局审议。曾有为顺便也谈起刘忠才遭遇家庭生活困境和忘我工作引发夫妻纠纷的情况。一听此事,魏忠善那黑黑瘦瘦的老头脸上现出了悔疚的表情。

    不知何由,曾有为突然听到这位劳模干部发自内心的自责之言:“是啊,刘忠才这个人确是个硬汉子!唉,十年**********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搞得颠来倒去,我们领导班子的人都戴上了有色眼镜,把人看偏了。有些事,明明是人家主动站出来帮厂里出点子,我们总变着法儿往阶级斗争、路级斗争上挂,把人家整得好苦。刘忠才挨整的那些年,我曾经打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可让场面上的政治口号一冲击,就跟着糊涂起来,都没帮他说句公道话。我真对不起他!”

    一贯谨慎自守、忠厚软弱的魏副厂长第一回说出怀疑过去、否定自我的话语,而且是出自心底的沉重感慨。曾有为听来十分欣喜,索性无所顾忌地向他叙说了一上午为解决刘忠才住房困境连连碰壁的不快遭遇。

    魏忠善双眉紧锁,沉吟半晌,忽地眼神一亮,果断地说:“小曾,你这个厂长真关心人!可是,老百姓想住点好房子,难哪!厂里那栋宿舍楼,去年刚开始造的时候就定好了分配名单,找徐科长没用;市里的公房,好比长白山上的野别直参那样稀罕,找房管会更是白费功夫。我看这样吧,这件事你别再cao心,刘忠才的房子让我来解决!”

    “你来解决?”曾有为闻言吃了一惊。像魏忠善这样诚朴笃厚的人,竟有能力帮人找到房子住?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怎么,瞧我老头子没能耐是不是?”不料,魏忠善款款一笑,拍拍曾有为的肩膀:“时候不早,反正上午去不了厂。走,到我家吃饭,咱俩好好聊聊,顺便带你瞧瞧房子,看看中意不中意。”

    嗬哟,这老头话儿说得那么肯定,好像他是个管房子的人,伸手就能帮刘忠才要来?他自个儿也住着老公房,难道会有房子空余?……曾有为似信非信心存疑惑,既然当前急事有望解决,权且推起自行车,跟着魏忠善向人民电影院东侧的团结巷走去。

    团结巷中段,有一块宽敞的屋场,是从解放初失火烧毁的一片民房废墟上开辟出来的。五十年代中期,市政府特地拨出专款,为当时工交战线产生的一批劳动模范建造公房住宅。这里,坐北朝南整齐排列着四栋八单元的红砖青瓦平房,每户人家占居平排两间每间二十四平方米的大房间外加房前披连的一个厨房间。这片普通而简陋的平房公寓,在解放后不久的老城区,自然称得上众所瞩目的好住所了;然而,历经二十几年风风雨雨,它的屋顶尘垢遍布爬满青苔,原来暗红色的清水墙面早巳失去鲜艳的色彩,变得斑驳丑陋,除去那仍然坚固厚实的屋架和墙体外,同近年来纷纷屹立的崭新高楼大厦相比,早已相形见绌,再也引不起人们注目了。然而,这片老旧房屋毕竞有着光荣身份,它们的房主人都是解放后第一代产业工人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艰辛的劳动贡献和卓越的生产技能为本市的工业建设和经济发展作出过辉煌成就,成为千千万万市民群众尊敬和拥戴的劳动模范,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围家给予的个人荣誉和生活照顾。二十几年光阴苒荏,当年的房主人们,除去几位寿终正寝的以外,大多数都成了年过花甲的退休老人,即如魏忠善这样最年轻的也早已成为国营企业的老干部,面临新陈代谢的前景了;不过,他们那光荣的过去,却永载史册光彩不灭。二十几年岁月流逝,当年的房主人们都己子孙满堂,新一代的年轻人穿堂入室,本来宽敞整齐的房舍被纷纷隔墙切割或加头添尾,致使整个群居小区变得杂乱怪异拥挤不堪,时不时传出家庭纠纷的抱怨或吵闹之声,真乃今非昔比;但是,他们那自我历练而成的克勤克俭、忧国忧民的优良传统却一以贯之,仍然主导和影响着团结巷居民社区的人情风气。

    魏忠善所住的劳模新村2幢3室,曾有为还是首次光顾。魏家夫人蔡大嫂是棉纺厂的退休职工,闻知曾厂长来家作客欣喜异常,热情地把客人迎进屋里,泡茶水端点心,忙得不亦乐乎。

    曾有为感到有点过意不去,连连婉谢:“魏师母,您别客气。我是同老魏在路上碰头,随便来坐坐的。”

    “你曾厂长可是稀客!我常听老头子说起你,年轻有为工作泼辣。往后的日子呀,是该你们年轻人当家啦!”魏师母边忙边笑,说着,又到厨房间张罗去了。

    魏忠善放掉旅行包,招呼曾有为在起居间小客厅的木制沙发椅上就座,让他喝茶吃点心,自己却跟屁胶走进厨房,同老婆说话去了。曾有为顾自喝着茶水,也没注意房主人老俩口在厨房里嘀咕些什么。

    过了一阵子,只见魏忠善笑咪咪地走进来,掏出钥匙打开内间的房门,对曾有为说:“小曾,你来瞧瞧,我这间房不错吧?”

    这片公寓平房的设置再简单不过了,一色都是直扑笼统的两个大间,通厨房的外间供主人当餐室兼客厅,不通厨房的内间作为卧室。七年前,魏忠善从厂里购来砖头,将外间隔出个大套间用作他和老伴居住的卧室;另将内间也隔出套间,让给逐渐长大的一双儿女居住。曾有为首次****做客,以为是房主人客气,让自己观览一下住所,便走进了内间大套房。使他感到奇怪的是,两个大套间里空荡荡的,只放置着一床一桌一柜,那张木床上堆了点杂物,除此以外空空如也,似乎无人居住。

    “哈,两个大蚕间,足有二十四、五个平方米吧!”

    “怎么样,比刘忠才那个破鸡笼房子条件好一些吧?”

    “什么?老魏,你是想把自己的房子让一部分给刘忠才住?”

    “这有啥大惊小怪的!”

    “你不是有一双儿女吗?你这内套间不是给儿子和女儿往的吗?你把它让出去,你子女将来怎么办?不行,这可不行!”

    “你替我犯什么愁!女儿早就出嫁,女婿那边有房子住;儿子去年考上大学离开家,将来毕了业,你知道国家把他分配到哪儿。我俩老年夫妻住那么大房间干啥?让出这两套间给刘忠才居住,替困难户职工先解决一下问题,那不很好吗?”

    “不行,还是不行!什么时候,要是儿女们回家来探亲休假,要是有亲戚朋友来走动,你这套间房还得派用场哪!”

    “小曾,你呀,想问题真细心!实话告诉你吧。去年,厂党委讨论仁德路新宿舍分配方案时,他们把我摆在头一名,要分一个大单元让我改善住房条件。我说我的房子够用了,还是让给别的困难户职工吧。可他们一律不同意,硬说我这样三十多年工龄的老工人、老劳模、老干部不分新房不像话,一定要把我放进分房名单。怎么办呢?少数服从多数呗。这一下,让刘忠才一家搬过来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待年底我住进厂里的新宿舍,这整套房子就全让给他住,不一样替困难户职工解决大问题吗?”

    啊!闹了小半天,原来魏老头葫芦里藏着一副妙药——把自己条件尚可的老住房让给刘忠才——不愧是光荣的老工人和老劳模,心胸宽阔风格高尚!一股崇敬之情在心底油然而生,曾有为激动地跨上前去,一把紧握住魏忠善双手,连声说:“老魏!我的好老魏!你不但是给刘忠才一家雪中送炭,你还帮我解决了厂长的工作难题,我代表刘忠才一家人感谢你!我代表全厂职工感谢你!”

    “咳,这点儿小事有什么好谢的。”魏忠善那多皱的脸上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不,我这是真心话。你想想,刘忠才肩上的担子那么重,要是天天让家庭困难和住房问题揪着心,精力能集中吗?为他解除后顾之忧,咱们当领导的责无旁贷呀,要不是你大大方方拿出这个主意,我真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曾有为发自内心地感激魏忠善,忽地,又提出个小小的疑问:“对了,老魏,把房子让出去,你老伴能同意吗?”

    “同意!当然会同意!”不料,恰在此时,魏夫人端了两大碗菜走进起居间客厅,笑咧咧地接上了话茬:“老模范、老党员是好当的吗?厂里职工有困难,咱不帮谁帮呀!”

    “魏师母,你心眼真好,不愧为模范夫人!”曾有为几步跨出内套间,感动地望着风格同样高尚的退休老女工。

    “嗨,你就别给咱夸口啦。眼下国家还那么穷,大伙儿体谅着过日子吧。”魏师母一边朝饭桌上放置烧好的菜碗,一边催着丈夫:“死老头子,快来搭个帮手,我看客人肚子都饿啦!”

    “老魏出差刚回来,让他歇着,我来吧。”曾有为不等魏忠善开步,便抢先往厨房里去拿碗端菜,弄得魏师母跟在后边,不住地夸他是个勤快人。

    魏师母有个习惯,丈夫每回公差出门办事,她都要问准归期,日子一到,早早地上市场买鸡割rou办小菜,准备着给丈夫设宴洗尘。曾有为今天有幸碰上这个好时日,面对餐桌上丰盛的佳肴,连连自诩“好吃福”。一来,是因为初次光顾魏家,亲睹副厂长夫妻俩高尚的品德,对老一辈共产党人的优良传统增进了切身体验;二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为刘忠才解决住房难题四处奔走频频碰壁,眼看无计可施,想不到竟在魏家夫妇的大义援助下轻而易举地得到解决办法,真是个意外的收获。他如逄尊朋挈友,心情豁然开朗,毫不拘束地坐上餐桌,同好客的魏家夫妇一起开怀畅饮共进午餐。

    吃饭中间,魏忠善提出一个问题。他熟知刘忠才的刚硬性格和执拗脾气,生怕对自己心存介蒂,不肯搬过来住。曾有为认为老魏所言有理,沉吟了半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想出一个妙招,征得魏家夫妇的赞同,这个担忧即行消失。

    一桌丰盛欢快的便宴,一席融洽无间的叙谈。市属砖瓦厂一老一青两位厂长之间,心灵的渠道彻底沟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