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遗言

    沉默，长久的沉默，直到天空微微开始泛白。

    白宇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这压抑着的沉默。然后他开口道：“叶子，你父亲之前吩咐了一些事情……”

    叶子抬起头，脸色微微有点苍白，眼中泛着血丝，闻言沙哑道：“什么事？”

    白宇没有说话，而是冲着陈书海点了点头。

    陈书海会意，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针管，以及一瓶看不出是什么的药品。

    叶子神色微微一动，因为有着那三年的经历，所以他也知道军中有一些药物能够够刺激人体潜能，从而达到某些目的。而现在陈书海拿出的这个东西，很有可能就是那种药物。

    不过这种药物的副作用也不小，用过之后人体会有很有一个很长时间的虚弱期，而如果把这个药物用给重病的病人，很可能会了结最后的生命。

    所以叶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宇似乎明白叶子心中的复杂，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是你父亲的意思，他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去，更不想把心中的很多话和遗憾带进地下。所以……”

    叶子艰难的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陈书海把药物吸入针管之中，然后看了众人一眼，走到叶乘风的面前，挽起他的衣袖，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臂，把药物注射进去。

    叶凝脂和苏心雅露出不忍的神色，红着眼睛把头撇到一边。

    时间缓缓地流逝，两分钟的时间，对于众人来说却是那样的漫长。

    叶乘风缓缓睁开了双眼，然后环视了一下众人。看到叶子后眼中更是闪过复杂的神光，不过却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笑着。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臂，把口鼻之上的氧气罩拿下。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但他却也没有着急。

    他依然躺在炕上，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陈书海身上。

    叶乘风笑了笑，陈书海点了点头，然后这个男人直接转身离去。

    然后叶乘风看向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两个好兄弟，缓缓开口道：“那些东西，就按照咱们以前商量好的办吧，咱们的岁数也不小了，是时候把路让给年轻人了。这些年来，你们陪着我在这里虚度了太多的光阴，不过我想我走了之后你们也能真正体现出价值了。之前我跟书海谈过一些事情，等过后他应该会找你们俩，到时候全凭你们自己的心意办吧！”

    似乎因为一下子说的话有点多，叶乘风微微有点喘息，但脸上却泛起了红晕。

    “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我相信你们两个！”叶乘风最后对两人说道。

    白宇和谢东强，多么坚强的汉子，这一刻眼睛也红了起来。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说简单，真没有什么太复杂的东西掺杂其中，但因为一些经历，却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近三十年的交情，如今却有一人早早走向死亡，心中怎不会伤痛？即使在很多人眼中是神话般的两个人，说到底他们也是有血有rou有感情的实实在在的人，他们也会为生死别离而悲伤。

    不过两人也都是有决断的人，知道叶乘风现在的时间不多，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完，自然不愿意他在自己两人身上浪费时间。所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深深地看了叶乘风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

    叶乘风笑了笑，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出身在大家族，有着让人歆羡的出身和优渥的生活；也不是以前有过什么样辉煌的不为人知的成就；而是他交下了这么两个愿意与他同甘共苦的兄弟，直到生命的尽头，也没有太多的遗憾。

    然后他把视线挪向金刚和小白身上，微微一笑道：“小白和金刚都是很不错的，有你们父亲以前的风范，但却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些年来，你们为叶子做的事情，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看在眼中。说实话，这些都不需要你们帮他的。我知道你们自小感情就好，这么多年过来更是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这很好，就像我和你们的父亲一样。但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你们也要想想你们自己了。其实，我对你们的期待不比叶子少！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很多事情你们父亲过后也会给你们安排。只是可惜，我看不到你们以后的成就了……”

    金刚和小白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跪倒在地，对着叶乘风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也离开了房间。

    叶乘风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看向叶凝脂。

    他的脸上扯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轻缓道：“好久不见了凝脂，这些年不见，你也这么大了！”

    “三哥……”叶凝脂唤了一声，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模糊了她的双眼，也模糊了叶乘风那目不忍视的憔悴面容。

    “凝脂，你不用说什么，很多东西我都懂！说实话，以前我对叶家也是有一些怨怼的心理的，毕竟如果没有那么些严苛的规矩，很多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但随着时光的流逝，我还是一点点地想开了。家族给予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如果我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村家庭，结果可能会更不好。但是，我希望你回去之后跟老爷子说一句，我叶乘风不恨家族更不恨他，但只希望他能想明白一件事，家族家族，如果太没有人情味儿了，那也就不是家了。至于让叶子让祖归宗的事情，全凭他自己的选择吧，我相信，哪怕没有家族的支持，他也能混出一个人样！好了凝脂，你也出去吧，有些事情你也别太纠结了！”

    “三哥……”叶凝脂再次唤了一声。

    “出去吧！”叶乘风叹息道。

    叶凝脂深深地看了叶乘风一眼，然后捂着嘴跑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一阵沉默，父与子之间的对视。

    然后叶乘风把视线挪到苏心雅身上。

    “这就是心雅吧？很不错的丫头……”叶乘风笑着说道：“叶子，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地珍惜她，知道吗？”

    叶子抿着嘴没有说话，苏心雅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被叶乘风无声地阻止了。

    然后叶乘风继续道：“叶子，这些年你做的事情，我或多或少都知道，很不错，比你父亲我强了很多，我很欣慰。你应该也知道，我对你隐瞒了很多东西。比如我的出身，比如我以前的经历，比如我的病，又比如有关于我和你的母亲……”

    “我的出身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也听说了家族中那些古怪的规矩，所以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至于我的经历，现在时间有限，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如果你真的好奇，有时间可以问问你白叔和谢叔，他们会给你全部的解答。至于后面的事情……”

    说到这里，叶乘风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命运是一个很无端的存在，总是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跟你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是在与你母亲离婚之前查出肺癌的，虽然是良性，但最后的结果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所以心中哪怕再怎么不甘，也只能接受这种现实。正当我想着如何安顿好这个家，如何在我走后还能让你们幸福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了你母亲和刘猛之间的事情。事情发展地很快，超乎我想象的快。你母亲和刘猛找到了我，要求离婚。说实话，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但也因为我对你母亲的爱，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甚至不问理由。也许，这是一个很好的让她脱身的机会。”

    “虽然我有着很多的不为人知，甚至还有一个已经决裂的良好的家族，但这些还是不能改变命运。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不能洒脱地说放手呢？所以我想也没想地同意了你母亲离婚的要求，自己整个人如释重负，却在别人看来是一种懦弱的表现。但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可是，我忽略了你的存在，忽略了你对家庭的感情，忽略了你对你母亲的爱，甚至忽略了你会因爱生恨。而我也没有想到，哪怕是我放手了，有些人依然没有放过我们的打算，一次次的暗杀开始了，哪怕我有太多的方式解决掉这一切，但我还是带着你来到了东北，来到了这里，因为心灰意冷，也因为我不想让你在恨与痛苦中挣扎徘徊。但我还是错了，恨已生根，超越了距离与时间。但既然如此，我只能让你走上另外一条路。既然不甘于平凡，就让某些东西成为你的动力与踏脚石，让你一步步走向强者。”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你也是这么做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做的这些是对是错，只能说，这些年来苦了你了。你的父亲，我，是最大的罪人！我不祈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把这些真相告诉你，让自己不留遗憾。十多年的时光，我活了下来，看着你成长，我不后悔！”

    叶子依然紧紧抿着嘴唇，心中一直想要的结果却没成想会是这样。

    “还有，我希望，不管最后怎样，不要再恨你的母亲，好吗？”叶乘风看着叶子，带着祈求与希望。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叶乘风没有希望自己的儿子原谅他，却祈求他原谅那个曾经背叛了他的女人。

    人间之爱，怎能这么爱的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叶子咬着嘴唇，依然没有说话。

    叶乘风叹了口气，似乎因为说了太多，又似乎已经到了时间，所以他脸上的红晕开始退去，脸色变得有点青白。

    他深深地喘息着，良久才用着虚无缥缈的声音说道：“已经多少年了啊？已经有多久没听你叫我爸爸了？好想，好想再听听啊，好想，再听听啊……”

    然后他睁着的双眼的瞳孔开始迅速扩散，眼仁一点点变白，呼吸弱不可闻。

    “爸……”

    叶子一声大叫，如同杜鹃啼血。然后直接扑到叶乘风面前，再也止不住的泪水奔涌而出。

    似乎听到了叶子的叫声，叶乘风的脸上勾出一个淡淡的弧度，似乎在笑着，似乎很满足。

    他的双眼缓缓闭合，呼吸终于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