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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曲径通幽处 禅房花木深

    第三回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六月十六日上午,颜诗雨带着出生七天的儿子,随范昭去月城观音庵祈福。其实,范昭心里有个计较,自己赖在家里一个月,只怕乾隆很快就有新的圣旨要传下来。在离家之前,得带颜诗雨和儿子去见见如真法师。封凤凰出家后,法号如真。范昭瞒下封凤凰和颜诗雨的真实关系,只是时不时与妻妾们来观音庵上香。在万里红山庄时,颜诗雨与封凤凰相处甚好,如今封凤凰在观音庵落发为尼,颜诗雨只当封凤凰是来寻个归宿,倒也没有多想。每次颜诗雨来到观音庵,如真都要拉着颜诗雨在屋内好好说上一阵子话,这次也不例外。

    范昭带着红儿去见一莲师太,将自己打算把梅儿父母的骸骨送回广东南海的事说了。一莲道:“出家人不在尘世上。不过,千里移灵,须有高僧法咒护持。明日起,贫尼在此早晚诵读三遍《大悲咒》。至于随行之事,就免了吧。”范昭本料到一莲师太不肯相随,遂请面见如一和如慧。一莲师太不肯,端茶送客,范昭只好告辞。两人出得院子,红儿道:“少爷,难倒我们就这样回去?”范昭心有不甘,正好瞧见如名进来,心生一计,上前施礼道:“如名师傅,清明时节,小生曾在后院亲手种下一株杏花树,现欲探访,还请师傅行个方便。”如名打量一下范昭,道:“施主,如一和如慧二位师姐正在闭关,施主去了,也是白去。若是打扰了二位师姐清修,那就罪过了。施主请回吧!”范昭一窘,道:“如名师父,近日我读佛经,多有困惑,愿向师傅请教,盼师傅教我。”如名低头轻诵一声佛号,道:“施主诚心向佛,善哉。不知施主有何疑惑?”范昭哪里读过佛经,刚才只是情急之言。如今如名问起,范昭答不出,只好脑筋急转弯,道:“听闻学习佛经得先正心。这样吧,我与师傅先去大殿拜佛烧香,可好?”如名点头应允。范昭对红儿使了个眼色,红儿立知其意,故意落在后面,悄悄前往后院厢房如一和如慧的居处。

    时过午时,香客稀少。大殿上,白玉石雕刻的观音菩萨宝相庄严,香烟缭绕,如名取来三炷香,递给范昭。范昭举着香,恭恭敬敬向菩萨磕头,心中暗暗祝祷:“观音大士发发慈悲,保佑红儿找到我娘子和秋儿。”然后起身把香慢慢插入香炉中。范昭道:“如名师傅,既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为何施主是施主,法师是法师?”如名低头深思一会,觉得这个问题似乎很浅薄,但是又似乎蕴藏禅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如名想了一会,道:“小尼佛学浅薄,恐不能回答施主的问题,待小尼请示过师尊,再来回复施主。”范昭心情一松,道:“没关系,反正小生也不着急知道答案……”忽听一莲师太问道:“施主想知道什么答案?”原来,一莲师太赶走了范昭,忽然一阵心血来潮,便走到大殿上来,正好听见如名之言。

    范昭和如名连忙上前见礼。范昭将问题说了,一莲师太低声轻诵佛号,道:“既如此,施主眼中可有穷人和富人之分?”范昭不意一莲师太反问,微微一怔,道:“师太,小生并非空门中人,眼中自然有穷人和富人的分别。不过,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小生都待之以礼。”一莲师太微微一笑,道:“善哉。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施主都能待之以礼。无论是施主还是法师,贫尼都能以佛法视之。此即空空色色、色色空空之禅机也。”如名似有所悟,低头思索。范昭不懂,继续问道:“师太禅机深奥,还请言明。”一莲师太笑道:“若得涅槃彼岸,色身全无,何来法师?又何来施主?”这下范昭懂了,诚心道:“师太果然佛法高深!小生佩服。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五行内事,与三界外神再无瓜葛。”一莲师太微微摇头,道:“若真无瓜葛,佛祖何必下世度人?”范昭道:“佛祖慈悲,是以苦海度人。岂不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莲师太闭目想了一会,道:“施主还有其它法障吗?”范昭以为驳倒一莲师太,心中甚喜,且见红儿匆匆走了进来,遂道:“承蒙师太教诲,小生之惑今日解矣。小生不敢打扰师太,这就告辞。”

    从大殿出来,范昭和红儿走到一株松柏树下。红儿道:“少爷,婢子去到后院,小姐和秋儿jiejie正好用过午饭,她们都好,只是……”范昭神色一紧,问:“只是什么?”红儿眼圈一红,道:“小姐叫少爷别再来了。还说回首往事,如同一场大梦。现在梦醒了,觉得心安。”范昭心情一黯,道:“娘子可有什么话嘱咐我?”红儿道:“小姐说少爷是有大福报的,行善积德持之以恒,就能福泽子孙。”范昭听罢,长叹一声,道:“孟子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怎么能有丝毫懈怠?!娘子不说,我也是兢兢业业的。只是,我与娘子的缘分只得如此吗?我心不甘啊!既然你我无缘,为何今生要两度相聚?!”红儿听着,也有些痴了。范昭自思去见吕四娘前途凶险难测,道:“红儿,走,带我去见娘子和秋儿。”红儿微一犹豫,便带着范昭躲躲闪闪走进了后院。后院墙边,是范昭清明节亲手种下的一株杏花树,时值夏天,杏花早已落下,绿叶依旧。范昭感伤起来,忍不住小声唱起那首歌:“桃李芳菲梨花笑,怎比我枝头春意闹,芍药婀娜李花俏,怎比我雨润红姿娇,雨润红姿娇……”

    范昭正唱的入情,一莲师太走了进来,朗声道:“佛门清净之地,范施主怎能在此胡闹?”范昭一下醒觉过来,忙住了口,向一莲师太赔礼道歉。一莲叹口气,道:“范施主以艳曲sao扰清修之地,大错铸成,恐有一番劫难了。”范昭表面唯唯诺诺,心里却不以为然。一莲师太继续道:“世人就是逃不过一个‘情’字,似范施主这般痴情也太过了。请问范施主,可曾听说过摩登伽女的故事?”范昭一愣,略一回想,便有了印象,道:“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此少女从桥上走过!师太是想说这个吗?”一莲师太道:“不是!”范昭恭声道:“请师太明示。”一莲师太道:“摩登伽女与阿难尊者有五百世夫妻之缘。到了阿难尊者随佛祖出家这一世,两人再度相遇。摩登伽女一心想成就美满姻缘,而阿难尊者却诚心向佛。摩登伽女的母亲应女儿请求,趁阿难外出化缘之时念动先天梵咒将阿难摄入女儿房中。佛陀知阿难受难,嘱咐门下比丘一心一意持楞严咒。就在阿难无以自持之际,忽然醍醐灌顶,阿难马上跑了出去,回到修行地。摩登伽女求见佛祖。佛祖问摩登伽女:汝爱阿难,何?摩登伽女言:我爱阿难眼,我爱阿难鼻,我爱阿难口,我爱阿难耳,我爱阿难声,我爱阿难行。佛差人将阿难沐浴水端来,让摩登伽女喝下去。摩登伽女却问道怎么让我喝脏水?佛言此为阿难沐浴之水,内有阿难眼中泪,鼻中洟,口中唾,耳中垢,身中屎,更有尿臭处不净。凡夫妻者,便有恶露,恶露中有子。有子便有死亡,有死亡便有哭泣。于身何益?摩登伽女哭泣,再三求之。佛祖告知摩登伽女要嫁阿难,须先出家一年,与阿难同等尊贵方可相配。摩登伽女欣然出家,一年后爱欲去净,幡然醒悟。范昭,你明白么?”

    范昭心中不服,问道:“师太,此故事乃佛教劝戒爱欲之经典,我当然知道。只是,为何阿难和摩登伽女还要有五百世的因缘?”一莲师太道:“若问前因,非凡人能知。摩登伽女是栴陀罗女,阿难是婆罗门,五百世的恩爱缘分就是为了最后的那一刻。凡入佛门,众生平等,皆可得法修得大解脱。如今,如一已经醒悟,范施主不但执迷不悟,还要扰乱佛门清净。贫尼为范施主悲苦呀。”范昭暗忖:“师太舌灿莲花,我说不过她。不过,师太说我不好,一觉道长却从未如此劝诫与我。同为仙家,还是一觉道长了解我。我就算要出家,也修道去。”

    房门打开,如一和如慧走了出来。如一流泪道:“师傅,弟子罪孽深重,那日就不该许他在院内种下这株杏花树,闹出今日的事来,扰了佛门清净。”范昭听如一如此说,心底顿时凉透了。如慧瞧了范昭一眼,在后面轻轻拉了一下如一的僧衣。如一继续道:“《菩萨处胎经》有偈:‘吾从无数劫,往来生死道,舍身复受身,不离胞胎法。计我所经历,记一不记余。纯作白狗身,积骨亿须弥。以利针地种,无不值我体,何况杂色狗?其数不可量。’范施主,小尼此生,托付佛门,只盼范施主勿再打扰。”

    范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躯微微发抖。

    一莲师太道:“如一,阿难的劫数佛祖安排了五百世,你和范施主之间,又蔫知安排了多少年?”如一低声道:“是。师傅,弟子对范施主不该心生嗔念。”如一拭去眼泪,向范昭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小尼适才言语不当,请施主勿怪。”范昭苦笑一下,心里直叫:“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对你有一丝怨言的。”一莲师太道:“如一如慧,你们回去吧,下午继续禅定修行。”如一如慧应声离去。范昭道:“小生知错。小生此后再也不来打扰师傅们清修。师太,小生这就告辞。”一莲师太道:“且慢。贫尼修书一封,请范施主转交慧一禅师。”

    异史氏曰:佛教经典里的故事,蕴藏佛理,人的根基与悟性不同,对故事的慧悟就有了差异。范昭说的是石桥禅的故事,后世有些人附会成为阿难,所以,范昭的回忆出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