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酒鬼帝师
不觉间又过去了二十余日,刘皓南独自一人在琅嬛洞天中翻阅百家书籍,正看得入神。 自从那日在夜宴上见面之后,紫菀便随同庞林一同进京,为杨业一案作证。凤兮孤苦无依,亦被柴郡主收养,一并带回天波府去了。至于那个紫菀青梅竹马的玩伴江阳,则由阿落举荐进了金谷园做事,不过他只信服阿落一人,对阿落言听计从。金少掌柜和陈希夷则忙于安顿南迁百姓之事,更无暇顾及到他了。 另外,刘皓南从阿落的口中得知,杨五郎延襄在五台山养好伤以后,也得知了一切真相,竟然心灰意冷,落发出家了。杨延昭和华阳郡主等人离开河东时,曾到五台山寻他,却被拒之寺外,只得无奈离去。 仿佛每个人都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轨道,独有刘皓南成了个百无聊赖的闲人。想到那些不可预见的未来,刘皓南的心情却比往日平静了许多,此刻他一心盼望的,便是能够跟随陈希夷学得上乘的武功兵法,待自己长大成人之后,方能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完成父亲的复国遗愿。 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响,阿落兴冲冲地跑进来,拉着刘皓南便往外走,口中道:“小师兄,你运气来啦,酒鬼师傅要见你!” 刘皓南闻言一怔:“他要见我?为什么?” 阿落故作神秘地道:“酒鬼师傅在金谷园住了三年,除了我和我姐之外,从不肯见其他人,这次却主动要见你,定是有大大的好事!” 刘皓南想了想,伸手入怀将一样东西攥在手中,心中已有了计较,点头道:“好,我跟你去。” 两人行船来到方丈山下,登临岛上,发现沽月小筑前面的迷阵已全部撤去,他们很快便走到了院门之外。阿落对着紧闭的大门恭恭敬敬地道:“酒鬼师傅,他已经来了。” 门内轻轻哼了一声,道:“你先回去,我有些话要对他说。” 阿落对刘皓南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进去,又道:“酒鬼师傅,如此阿落便告退啦!”说着,悄然走开了。 刘皓南略一犹豫,上前推开门扇,一股呛人的酒气扑鼻而来,阿落的酒鬼师傅斜靠在厅室正中的一只硕大酒缸的边缘之上,双脚腾空,仅以左手抓住缸沿,撑起全身重量,右手持杯探入酒缸,自顾自的开怀畅饮,姿态甚为滑稽。厅室中光线昏暗,除了这酒缸便再没有其他物事,仅在角落里有一架木制旋梯通往二楼。 那酒鬼神情惨淡、醉眼迷离,看起来比前些日子还要憔悴上几分,他看都未看刘皓南一眼,只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刘皓南想了想,答道:“这里有人叫我刘皓南,也有人叫我何皓南……叫什么都没关系,但凭先生喜欢。” 酒鬼闻言有些意外,转头看了看他:“哦,看来这些都不是你的真实姓名?” 刘皓南摇头道:“先生错了,如今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姓什么叫什么都无关紧要。但是先生的名字,却是应该被天下人记住的。” 酒鬼面上现出好奇的神色,道:“你认识我?” 刘皓南看着酒鬼,一字一字地道:“先生是蜀中奇士许洞天,应该还有个绰号叫蜀中醉鬼,是吗?” 许洞天听他一语点破自己的身份,甚为吃惊,弃了酒杯一跃而下,哈哈笑道:“当真有趣!我隐居蜀中十年,江湖上认得我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更没有人知道三年之前我到了此地……你到底是谁?” 刘皓南没有回答,摊开手掌露出了张浦所赠的明王令,道:“先生可认得这个?” “明王令!”许洞天惊呼出声,神色大变,肃然道,“这是张浦最要紧的东西,怎会在你手里?” 刘皓南想到张浦,心中便觉一阵温暖,他与自己虽只见过一面,却将家族信物慷慨相赠,对自己的这份信任和寄望委实深重。他定了定神,答道:“这明王令是张浦亲手所赠,并指点我到蜀中寻找先生,以求兵法战阵变化之术!” 许洞天惊讶更甚,打量了他半晌,方恍然道:“你……可是北汉四大家族的后人?” “正是!”刘皓南点了点头,他本就没有打算在许洞天面前隐瞒自己的身份,便干脆承认。 许洞天对他的身份并不在意,只舔了舔嘴唇,似是回味无穷地道:“张浦曾送我三百瓶沙洲陈酿,甘冽如刀,堪称酒中极品……如今收你入室,这份情便算是还给他了,很好很好!”他顿了顿,又道,“你懂得五行破阵之法,莫非之前曾经学过?” 刘皓南摇头道:“没有,只是听人说起过五行遁阵的原理,这才误打误撞破了先生的阵法。” 许洞天微觉意外,随手在怀中一摸,扔给他一本薄薄的书册,轻描淡写地道:“既如此,先拿这个去看,三日后再来见我。”那书册的封面已被酒渍浸染地一塌糊涂,隐约能辨认出“虎衿经”三个字。 刘皓南心中大为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深躬一礼,告辞出去。 回到壶中日月之时,恰见金少掌柜在园中凉亭中向陈希夷学习紫微斗数,只听陈希夷侃侃言道:“紫微斗数以生辰八字为基础布星排盘,将紫微,武曲,天机、贪狼等十四主星及其他百余颗星曜分别安放于十二宫垣位,先定命身宫,再定五行局,以紫微为首定十四主星之位……如此排出来的,便是天盘。紫微斗数正是通过分析这些星曜坐落的宫位及其相互关系,来推算一个人的际遇吉凶……” 陈希夷见了刘皓南,便向他招了招手,道:“皓南,《紫微斗数》乃是应天知命的学问,你不妨也来听听。” 刘皓南刚从许洞天处得了《虎衿经》,正想回房去好好研读,加之他对算命占卜之术本没有兴趣,心中自然有些不情愿,面上却不便显露,只得应了一声,坐在金少掌柜身旁,听陈希夷讲解紫微排盘断命的精微奥义。 金少掌柜自是听得眉飞色舞、兴致盎然,不时向陈希夷求教疑难之处,刘皓南志不在此,故而只是静坐聆听,并不插言。 很快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眼见红日西沉,到了晚膳时分,陈希夷道:“因紫微斗数中引入了星学奥义,自成一家,与上古所传之卜算术差别甚大,初学者要先掌握基础,循序渐进,切不可急于求成。今日为师便讲到这里,你们回去之后,须潜心琢磨、细细体会!” 刘皓南未曾接触过其他卜算之术,因此对紫微自成体系的排盘之法还算比较容易接受,反倒是金少掌柜以前所学过于庞杂,在理解上有些障碍,皱眉问道:“先生,我有些不明白,先生的紫微之术究竟算是星学,还是命学呢?” 陈希夷捻须微笑道:“星学占国家之兴衰存亡,命学卜人生之吉凶贫富,二者预测的对象虽然不同,却都是以天人感应之说为理论根本。今之占者将二者生生割离,实属牵强附会的不智之举。三十年前,我曾循昆仑山至西域游历,有幸得遇一位精通西域占星之学的高人,他用七曜十二宫来卜算命运,颇为精准。我与他在昆仑之巅论道三年,互为启发,终将天道化为人术,写成了这部《紫微斗数》。” 两人这才知晓《紫微斗数》的来由,金少掌柜听得大为神往,喃喃道:“我听说西域波斯、婆罗多诸国皆有自己的星学秘典,与我中原星学大不相同,却各有神秘奥妙之处……有朝一日,我定要像先生一般游历西域诸国,读遍百家星命之学,这才算不枉此生……”
陈希夷点头赞许道:“阿莱,难得你有此心志,很好!星命之学门派众多、各有长短,若想有所成就,就必须跳出门派学说之囿,借鉴百家之长,融会贯通……” 刘皓南心中一动,暗道:“处月部落三大神技之一的《七曜真元》大概也是星学的一种,可惜对我毫无用处,枉费李明非在临死之前将重瞳之术传授于我了……” 思量间又听陈希夷道:“你们且回去吧,明日此时再来见我。”刘皓南如蒙大赦,回到房中便迫不及待地读起《虎衿经》来,连仆妇送来的晚膳也没顾得上吃。 《虎衿经》通篇只有一万多字,分为天功、地利、人用三卷,人用卷讲的是权谋诡诈之机,地利卷讲的是调兵遣将之法,天功卷讲的却是占星望云之术。刘皓南通读一遍之后,真如醍醐灌顶,只觉其中所讲无不中的,且与自己的复国大业息息相关,他心内激动难以言喻,复从地利之卷细细看起,在脑中不断演练各种排兵布阵、攻城掠地之法,不觉便到了次日天明。 如此过了两日,刘皓南看得如醉如痴,跟陈希夷学习《紫微斗数》之时,也是神思不属,敷衍了事。陈希夷早将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看在眼中,却不点破。 这日陈希夷走后,金少掌柜拉住刘皓南不放,定要与他交换生辰八字,说是互算一课作为练习。刘皓南急于回房读书,只得答应,其实他哪有心思给金少掌柜算命?随手将她的生辰夹入《虎衿经》中,继续研读地利之卷去了。 第三日午时过后,刘皓南突然想起与许洞天的三日之约,忙出了壶中日月,行船独自来到沽月小筑拜访许洞天。 许洞天这次却醉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刘皓南静坐等候了半日,他才稍微清醒了些,见到刘皓南显得很是意外,拍着脑袋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刘皓南答道:“先生赐我《虎衿经》之后,曾让我三日之后再来拜见。” 许洞天闻言讶然,自语道:“已是第三日了么……当真是醉乡无日月!好吧,你既已读了三日,可有什么收获?” 刘皓南想了想,有些忐忑地道:“弟子愚钝,虽然三日来昼夜研读,却只是略得皮毛,单是地利卷的三千余字,我已读了数百遍,仍有许多未解之处,恳请先生赐教……” 许洞天闻言大为得意,哈哈笑道:“小鬼,你倒是很有眼光!《虎衿经》字数虽只有万余,却是我集合百家兵书,穷尽十年之力编撰而成。通地利之卷者,可以出将,通人用之卷者,可以入相,通天功之卷者,恐怕皇帝的宝座也要让给你了!当年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已然读遍上古所传的所有兵书要论,既而游历四方查看山川地理形势,二十岁开始隐居蜀中,潜心著书……”他说到此处眉飞色舞,伸手在刘皓南肩上重重一拍,昂然道:“小鬼,这《虎衿经》乃我毕生心血所在,尔今得之,只要应用得法,定然可以恃之横扫天下,成就不世功业!” 刘皓南大受鼓舞,心中豪情奔涌,扑通跪倒向许洞天行了一个拜师大礼,朗声道:“多谢先生慷慨相赠,我绝不会辜负先生所望!” 许洞天本是趁着酒兴豪言壮语一番,不想刘皓南如此当真,不由怔了一怔,索然长叹一声将他扶起,无限落寞地道:“只可惜……《虎衿经》虽然高妙,却只能在乱世和战场发挥威力,如今宋室已然平定天下,你也许一辈子都用不着它……我也只能做个太平盛世的隐者罢了!” 刘皓南大是不以为然,想反驳几句,最终还是忍住了,只在心里默默道:“终有一日你会看到,这个天下并不属于赵宋,而是属于我北汉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