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昭雪冤情
她这几句话可谓犀利之极,王铣登时面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你……你……我乃是圣上钦命的监军,奉圣旨督办西征军务,任何军中事务若不经我同意,便不得施行!杨业他不听调遣、擅自退兵,便是逆旨抗命、大逆不道!” 华阳郡主冷笑一声,打断了王铣的话:“王大人好威风啊!你只是一个小小监军,官不过四品,俸禄不过三千,却敢直呼朝廷封疆大将为反贼,在一干皇族重臣面前信口雌黄,是谁给你的权力?是谁给你的胆子?我父帅为保云朔四州百姓南归,全军上下舍命苦战,他多次遣人回雁门搬救兵,你却置若罔闻、拒不发兵,致令西征大军收复失地重新落入敌手!我问你,你如此胆大妄为,置大军主帅于何地?置当今圣上于何地?” 她这番话问的虽是王铣,却连西路军主帅潘美也一并绕了进去。王铣身为监军,其实并无实权,一切军务的最终决定权都在于主帅潘美。抓捕杨延昭以及拒不发兵金龙峡这两件事,若无潘美默许,王铣是无法做主的。但潘美对此事的态度一直不明朗,华阳郡主心知不便直接向其质询,便将罪名一股脑儿扣在了王铣头上,她那最后一句话看似将潘美撇清,其实也是将了潘美一军,让他不得不承认王铣言辞失当,无法再跟王铣同一个鼻孔出气。 王铣被问得无法招架,不由退了一步,求助般看向潘美。刘皓南听得酣畅淋漓,暗暗叫好,心道:“这华阳郡主貌似柔弱,胸中却有锋芒,那憨直的杨延昭竟有这样一个精明伶俐的妻子,倒是有趣!”他却不知后周柴氏当年亦是从马上得天下,乃是武将世家,柴郡主自幼熟读兵法史书,一身好功夫更是不让须眉,又兼之能言善辩、伶俐解事,故此天波府内外大小事务,都是由她照管。 潘美见两人说僵,自己无法再置身事外,只得轻咳一声,道:“郡主,王监军,关于杨先锋退守金龙峡之事,两位可愿听听本帅的看法?” 华阳郡主正中下怀,便点头道:“愿听潘元帅指教!” 潘美看了两人一眼,缓缓说道:“杨先锋本是河东人士,自北汉时便驻守雁门、北御契丹,对云朔诸州的形势最是熟悉不过,故此本帅才委以重任,命其为先锋。杨先锋果然不负众望,领军一月之内连下四州,可谓军功显赫,然而此时东路军在幽州失利,辽国开始大举反击。耶律斜轸率十万大军自辽都奔赴云州,冲破中路军田重进的封锁竟只用了十天的时间,速度之快实在令人不及反应。加之前线消息不通,杨业所部与大军也失去了联系,本帅才未敢贸然率兵增援。杨业值此形势之下,为保云州百姓而弃城退走,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本帅以为并无过失。” 潘美这一番话,既解释了没有及时发兵援救的原因,又肯定了杨业的做法,保守持重而不失公允,令在座诸人都颇觉意外。要知杨业虽是潘美的副将,在河东的威望却被潘美高得多,是以很多人以为潘美对杨业心存妒忌,这次陷害杨家将,说不定便是他的主谋……可如今听他的态度,不仅对杨业并无不满,甚至还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王铣见潘美并未向着自己说话,面色更加难看,只得默不作声。 华阳郡主心内稍慰,可是杨延昭被抓之事令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复又追问道:“既然潘元帅相信父帅并未叛变,为何要将我夫君杨延昭无故锁拿?他身上带得父帅的求救书信,元帅又为何置之不理?” 潘美轻声一叹,无奈地道:“此事内情复杂,只因当时杨延朗擅自出兵管涔,赶赴云州,通辽造反之罪已然坐实,杨先锋的军队又失去联系,真相未明之下,杨延昭确有重大嫌疑,本帅这才下令将他关押,待查明真相后再做论处。不料,杨延昭在被押赴太原府的途中,被人救走了!” “什么?”华阳郡主大为惊讶,脱口道:“会是什么人救走了六郎?” 说到杨延昭一事,王铣精神一振,阴阳怪气地道:“定是杨家在辽国的同党前来相救,郡主还装什么糊涂?” 华阳郡主瞠目怒视王铣,厉声道:“无凭无据,你休得信口胡言!” 王铣冷笑道:“如果不是辽人,那必是郡主或杨家其他人指使所为了?” 呼延显此时接口道:“监军大人,末将可以肯定营救杨延昭的人绝不是辽国人。当时杨将军的囚车是由末将亲自押送,末将曾与那劫囚之人交过手,他们一共有十几个人,为首的男子年约二十七八,仪容俊伟,不避行藏,听他们的口音是来自京城。所以,末将斗胆猜想,他们也许是开封天波府的朋友……” 华阳郡主皱眉思索良久,方道:“我实在想不出京城哪路朋友会做这种事……” “唉……jiejie好生凉薄,有了夫君便把我们兄弟忘了么?”花厅门口人影一闪,一个十八九岁的紫衣少年大摇大摆地进的门来,对着目瞪口呆的华阳郡主做了个鬼脸。他面白口方、剑眉星眸,虽然身量尚未长成,面上稚气未脱,却很有几分江湖豪侠的跳脱不羁之气,显得神采飞扬。 “元佐!你怎会到此?”华阳郡主大惊之下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紫衣少年的手,喜道,“是你救了六郎?他现在在哪里?” 原来这少年正是太宗皇帝的长子楚王赵元佐,时年十九岁。他朗声笑道:“jiejie,凭元佐的花拳绣腿哪有这个本事?救你夫君的是他!”说罢,向门外一指。 门外不知何时又多了四条人影,刘皓南一看之下,差点惊呼出声,其中竟有庞林父女和杨延昭,凤兮被紫菀抱在怀中,兀自在甜甜睡着。三人的左侧,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劲装青年抱臂而立,神色悠闲,他的身材高挑匀称,乌黑长发笼在金冠之内,宽广的额头下两道剑眉直插双鬓,一双朗目光华流转,仿佛能够看透人心。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怀中所抱的金锏,仿佛是纯金打制,精光灿烂,寒意袭人。 潘美见了劲装青年立时变色,快步迎了上去,恭敬地向他和紫衣少年深深施礼,肃声道:“末将潘美见过秦王殿下、楚王殿下!早闻两位殿下要来雁门劳军,末将有失迎迓,还请两位殿下恕罪!” 那劲装青年正是秦王赵德芳,太祖皇帝的第二子,太宗皇帝的侄儿,与楚王赵元佐乃是堂兄弟。秦王疾步上前将潘美扶起,和颜悦色地道:“元帅不必自责,小王与楚王此番故意微服入境,不欲人知,就是为了查明杨家蒙冤的真相!” 潘美神色一震:“殿下……都已知道了?想不到此事这么快便上达天听,惊动圣上,这都是末将处事不周,实在惶恐!” 秦王看看华阳郡主,神色复杂:“郡主,圣上已得知杨老将军殉国的消息,极是痛心,特命小王连夜赶来查明因果!究竟是何人阴谋陷害老将军,致令五千杨家军战死殉国,本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华阳郡主眼圈一红,深深拜谢:“全仗秦王殿下为我杨家主持公道!”她望着秦王身后的杨延昭,两人纵有千言万语,此刻却是无从说起。 王铣自楚王赵元佐出现,面上便现出惊惧之色,及至庞林父女和杨延昭现身,更是满面惶遽,低头不语。 秦王扫视在场诸人,目光最终落定在王铣身上,沉声道:“王铣,你身为监军,却辜负皇命、里通辽国、陷害忠良,当真好大的胆子!”
王铣不由自主退后一步,犹自嘴硬道:“殿下究竟在说什么?臣不知道……” 庞林抢先越众上前,指着王铣道:“秦王殿下,当日我们在山阴军护送下来到雁门安顿,王监军将我和家人一并挟持到雁门州衙,威逼我指证杨延朗与齐王妃里勾外连,共谋将云州献给辽国。监军大人还向我许诺,此事若成,便保荐我做恒山牧监丞。荐书在此,请殿下过目!” “你、你简直胡言乱语……”王铣还待狡辩,却见秦王从怀中取出两封书信,冷冷说道:“这两封你写给辽国重臣韩德让的亲笔书信,莫非也是假的么?” 王铣自知事情败露,登时面如土色,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秦王手握金锏,逼视着王铣厉声道:“王铣,你究竟是如何与辽人私通,构陷杨家,还不如实招来?若再有半句欺瞒之言,定要教你试试这上打昏君、下打佞臣的金锏滋味!” 王铣全身一颤,这才结结巴巴地说起了事情原委。他从山阴回到雁门之后,一直对杨延朗挟持自己之事怀恨在心,更认定了杨延朗图谋造反的事实,因此屡次在主帅潘美面前毁谤杨家军,说杨业居心叵测,不可托付重任云云。不久,韩德让秘密潜入雁门、造访王铣,声言杨延朗已到达云州,与杨业密谋将云州献与辽人,还要里应外合,将西路大军一举歼灭…… 秦王听到此处,冷声道:“笑话!杨家将若果真要造反,韩德让身为辽人,又怎会将这机密之事透露给你?你明知韩德让是在挑拨离间,孤立杨家,却故意颠倒是非,甚至威逼庞林做下伪证,陷害杨家将!那韩德让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王铣低头呐呐道:“是……是罪臣一时糊涂,贪恋金银美色……望殿下宽恕!” 秦王冷冷地道:“要如何处置你,还要等见过了圣上再说!来人,先将王铣押下!” 至此真相终于大白,刘皓南也暗暗松了口气,看看金少掌柜仍是一副看热闹的悠闲模样,暗忖:“秦王和楚王初来雁门,怎会这么容易便查出真相,找到庞林父女?……这必是金少掌柜暗中帮忙,却不肯亲自出面!” 此时金少掌柜阿莱的心中,想的却是那个曾将自己紧紧拥在怀中的“登徒子”韩德让。其实他什么都没做,只将那两封可以证明杨家军清白的密信交到她手中,便洒然而去。这样的男人,教她着实摸不清、看不透…… 想着想着,金少掌柜的唇边却泛起一丝微笑,遇到这样强大且有趣的对手,也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呢! 《宋史列传第三十一》记载,杨家沉冤得雪之后,“(宋)帝闻之,痛惜甚,俄下诏曰:‘执干戈而卫社稷,闻鼓鼙而思将帅。尽力死敌,立节迈伦,不有追崇,曷彰义烈!故云州观察使杨业诚坚金石,气激风云。挺陇上之雄才,本山西之茂族。自委戎乘,式资战功。方提貔虎之师,以效边陲之用。而群帅败约,援兵不前。独以孤军,陷于沙漠;劲果猋厉,有死不回。求之古人,何以加此!是用特举徽典,以旌遗忠。魂而有灵,知我深意。可赠太尉、大同军节度,赐其家布帛千匹、粟千石。大将军潘美降三官,监军王铣除名、隶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