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偶遇杨四郎
两匹骏马在刘皓南左近打圈停下,为首的是个年轻男子,青衫玉带,白袜皂靴,端正的脸庞轮廓分明,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健康的棕色,浓密笔挺的眉毛下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总带着笑意,仿佛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伤心。看他的衣着决非寻常百姓,却不带半分世家子弟的纨绔态度,较之王孙公子又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气质。 骑在另外一匹骏马上的,则是个粗眉大眼,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他的身材远比平常人魁梧壮硕,比那年轻男子尚要高出半头,身负大刀,一身短打露出虬筋曲结的小臂肌rou。 年轻男子行至刘皓南身旁含笑招手,说了一句契丹话,见刘皓南毫无反应,又改用汉语问道:“小兄弟,你是这管涔牧的人么?” 刘皓南对两人怀有戒心,退了一步,摇摇头没有说话,他那幽光闪烁的黑色眸子里,带着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冷酷和狠厉。饶是年轻男子阅人无数,也被刘皓南的眼光看得面上一寒,心头暗凛:“这孩子身上好重的杀气!” 他略一犹豫,对刘皓南温和地道:“管涔牧是齐王耶律答赞的属地,戒备森严,擅闯者死。小兄弟,你若不是管涔牧的人,最好不要在这后山上乱走。” 刘皓南听他提到齐王耶律答赞,显然是个辽国贵族的名字,不由得一头雾水,暗忖:“这里原是我北汉的国土,沦亡后理应归宋,为何却成了辽人的属地?” 他不知道,自己脚下的这片山坡隶属于管涔牧场,而他刚刚逃离的那座地下石城,就在管涔牧场后山的山脉断层之中。 管涔牧场地势平缓,草野肥沃,且处在宋辽边界,实属兵家必争之地。北汉灭亡后被宋军占领,后又遭辽国侵夺,成为齐王耶律答赞的封地。 刘皓南虽有疑惑,却因心存戒备不肯开口发问,避开二人转身便走。 “小兄弟留步!”年轻男子见状忙叫住了刘皓南,下马说道:“在下韩德让,刚从高昌回国,意欲前往上京面圣,途经此地小住几日。” 他又指了指身后的中年汉子,介绍道:“这位是我的随从孟平,你骑上他的马,随我们一起走吧,免得被人盘问生出什么不便来。”他不问刘皓南来历,却将自己的姓名身份和盘托出,显然是想博得刘皓南的信任和好感。 刘皓南回头望了韩德让一眼,暗道:“他初次见我,为何如此好心?”想到这里更是惊疑不定。多年来与阴险诡诈的刘继恩斗智斗勇,已让他无法再轻易相信别人的好意。 孟平听了韩德让的吩咐,立即跳下马来,他的态度可不像韩德让那般客气,伸手便向刘皓南抓来,手上暗含擒拿手的后着,若是刘皓南挣扎反抗,便要用强将他带走。 刘皓南不知道两人为何对自己如此关注,心念电闪,暗忖此时决不能暴露自己的武功,急忙收回护体真气,任由孟平将自己抱上马去。 孟平的手指触到刘皓南的胳膊如碰寒冰,立时凝神戒备,暗叫:“我的娘!这小子身上怎么冷得跟死人一样?”但听刘皓南呼吸沉重并不似身怀内功,略为放心。 其实,那年轻男子并不是韩德让,而是大宋无敌将军杨业的第四子杨延朗,时任朔州指挥使,三日前带了一千骑兵飞骑奔至辽国西境的管涔牧,是为了劫掠战马粮草支援己方阵地,同时破坏辽国的粮草给养。因探子近日传来消息,辽国北府宰相的长公子韩德让不日将从高昌回辽,管涔牧是其必经之地。杨延朗便兵行险着,扮做韩德让混入管涔牧查看情势。 至于随从孟平,是大宋杨家军中名将孟良的侄子孟定邦,一直跟随着杨延朗行军作战。 杨延朗对韩德让的情况甚为熟悉,与孟定邦成功混入了管涔牧中,并未引起丝毫怀疑。二人假称要在牧场中随意走走,摆脱了随行官兵,来到后山观察形势。 孟定邦按照杨延朗的授意,早将一千名宋军埋伏在后山之中,将管涔牧牢牢封锁,厉兵秣马只待今夜发动偷袭。他自信部署严密,支援的人进不来,报信的人也绝出不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宋军的埋伏圈内,正是从绝谷逃出生天的刘皓南。 孟定邦见此情形大为诧异,连呼见鬼,刘皓南所在之处的埋伏是他亲自布置,因为悬崖峭壁无法藏身,他便没有叫人把守,那少年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呢? 两人惊疑之下,当即纵马追上刘皓南,要探明他的底细,深怕刘皓南已然发现了后山宋军的埋伏,向管涔牧官军通风报信。却不知刘皓南死里逃生,悲喜交集之下心神大乱,根本不曾留意周围情况。 三人两骑并辔而行,杨延朗心中疑虑重重:这孩子眼神古怪,心机深沉,而且似乎身具邪气霸道的武功。他是谁?从哪里来?又将去往何处? 霜寒露重的时节,管涔牧的天然草场中仍是满眼青翠,草盛马肥。西面后山群峰叠立,直刺云霄,苍茫的山色在落日的余辉中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团团包围着方圆白里,山坡连绵的牧场。发源于管涔山区的桑干河在群山中开辟出一条幽深的河谷,在牧场盘旋数匝后滚滚东去。 翻过一道山坡,众人顿觉眼前一亮,这一带坡谷极为宽阔,上千匹骏马在牧民的催召下从南北两面奔来,向坡谷正中的蓄马木栅涌去,马以色分,依次入栅,井然有序。蓄马木栅方圆百亩,规模浩大,外围还有辽国骑兵设岗守卫。木栅的正前方以及两翼各有一组帐篷群,大片的白色毡顶紧挨密连,牧民进出其间,十分热闹。 杨延朗有心试探刘皓南,同他搭话:“小兄弟你看,这就是管涔牧的牧监驻地所在了,其下管辖三四千户牧民,每日晨起放马,傍晚回栏。这里的马多用做军马,夏秋时节这里是牧场,冬春之际便成了驯马场,由士兵训练作战,以供军队所需……”
刘皓南只管敛神垂目平定心境,只听他讲解,却不答腔,也不开口相问。 此时一骑飞驰而来,马上是一名高大魁伟的军汉,他年过四旬,面庞方正,相貌堂堂,眼神却很灵活,带着与其憨厚外表不相称的狡黠,一看便知是精通官场手段的圆滑老手。这人是牧监里的南部监副监使庞林,见了杨延朗忙下马施礼,喜叫道:“韩大人原来在这里!可让卑职好找!” 杨延朗下马回礼,微笑道:“有劳庞将军,在下只是随便走走。今观牧场经营日盛,足见我朝国富民强,心甚慰之!” 庞林的官阶在牧场里只算中级将官,没料到这韩大人竟能记住自己,颇有些受宠若惊,堆起笑容道:“怎敢当将军的称呼?韩大人叫我庞林便成了。韩大人真是有心,自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大辽确实国力日盛,单是本监所蓄军马便比五年前多了一倍有余……” 杨延朗点点头,学足韩德让的样子感慨道:“我西驻高昌五年有余,久不闻家乡事了!圣上龙体无恙吧?” 庞林答道:“听说圣上多病,亏得皇后娘娘主事……”他顿了顿又道:“也多仗令尊韩相全力辅佐,大辽才有此全盛之局!” 杨延朗淡然道:“庞将军谬赞了!”他怕再谈国事会露出破绽,指着站在旁边的刘皓南道:“庞将军,这小兄弟是我的朋友,方才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来摔伤了,请将军带他去换件衣服,梳洗一下。在下要回去略事休息,晚膳再来唤我吧!” 庞林不敢多问,连声道:“是,大人请放心!” 杨延朗点点头,含笑跟着引路的仆从去了,哑巴随从孟定邦仍站在刘皓南身侧,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庞林试探地问道:“兄台,你跟这小兄弟一起么?” 孟定邦阴沉着脸点点头,他对庞林这种溜须拍马的人物向来没什么好感。 庞林忙道:“请!请!”亲自带两人往南部监的那片毡帐走去。 牧场中部的豪华大帐是牧监主要官员和守军的驻地,北部监住有契丹族牧民两千户,南部监则以汉人居多,牧民农户各一千户,因此分得的草场较少,但牧场以东的万亩良田都归农户耕种。庞林身为南部监的副监使,分管千户牧民的日常事务,在牧场的汉人官员里算是地位较高的了。 庞林的毡帐在南部监西首的显赫位置,式样与寻常毡帐没什么不同。庞林率先进帐叫道:“紫菀,紫菀,有贵客到了!” 毡帐里甚为宽敞,用华丽的壁毯将卧房和客厅隔开,帐内摆设也很考究,整洁的地毯让人难以下足。壁毯掀开一角,一袭紫衣跳入眼帘,刘皓南不由一惊,这个紫菀正是自己白天遇到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