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望断天涯
翠微山南妖族盘踞,西北荒凉戈壁魔修横行,市井红尘贩夫走卒奔波生计,仙道八宗求仙问道仗剑除妖,浩浩神州不知天涯何处,这个天下有多大也没人知晓,但柳婳祎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他一人作罢,于是少了他的天涯,少了他的江山,便也称不上如画。 记不得多少时日未曾相见,记不得自己在无涯峰上苦修了多久,或许百年,或许千年,也或许只是弹指一挥间。 十八年,十九岁,竹马青梅。 日复一日,她的心渐渐冰冷,她以为他真的死了,过去种种,到头来只能留在心里沉湎。 终日苦修,只为修成那传说中才存在的天仙,不为纵横天下,不为覆雨翻云,她只想去七月山下,将他尸骨寻回。 百年也好,千年也罢。 江山埋骨,莫让风雪冷了他的魂魄。 后来,整个天下传闻真龙现世,神仙不渡被锋锐剑意斩破,七月山下,再无禁空之力阻隔。 柳婳祎心里便又燃起了希望,她真想抛下一切,就去七月山下看一眼!就一眼也好! 可她不敢。 原本破灭的痴心妄想又萦绕在心尖尖上。 她想:他还活着。 所以她怕了,便连殓骨都不敢了。 她每天夜里都在想,清晨推开门的时候,若看见了他的身影,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她闭上眼,久久不能安眠。辗转反侧,眉头紧皱着,终于熬不住,终于要睡去的时候,十八年的朝夕,如同走马观花在脑海里、在心海深处翻腾!他的身影便又追到了梦里。 等着、盼着、熬着。 一日、一月、一年! 又是一年六月,七月山的事情过去了整整一年,天下人都快忘了吧?可那个人,又在哪呢? 于是某一天,她终于彻底绝望。 修炼、吃饭、睡觉,修炼、吃饭,睡觉。 她的话就更少了,整日在无涯峰上清修,进境之快,前无古人,二十三岁的先天高手,怕也是后无来者了吧? 又自创了一剑“天涯望断’,便连第五孤独都为之侧目。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那个人,成了她心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时光抚不平的创伤,阳光照不散的阴霾。 一年间,偶有魔修来中土造次,她便下山除去魔修;或有妖鬼霍乱人间,她便拔剑斩妖灭鬼;人间朝廷,有修士插手政务,清冷仙子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血溅庙堂,御风离去,端的洒脱模样。 凶名传遍天下,年轻一辈里,除了南宫沧海,还有谁敢和柳婳祎比肩? 老一辈的修士又如何? 这个天下,还有谁没听过‘冰美人儿’的名头。? 冰美人儿,柳婳祎。 她还是她,清冷依旧。但‘古幽’两个字,成了她的禁忌。 问剑会上,许书轩叫嚣:倒是埋没了古幽师弟,年纪轻轻便修成天剑,到头来却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造化弄人啊。未能有机会和他交手,真是可惜。 于是忘情神剑将光华敛,柳婳祎出剑,心肺滴血,万里天涯尽入一剑,望断。 孤绝剑意,天涯望断。 天涯望断,终于望见了他的萧瑟。 百里清风悄然走到一旁,身形微晃便复无踪。 满腹的心事,满腹的刚强,当他真的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所有的委屈都化成了泪水,划过、滴落。 滴落在泥土里,滴落在绣鞋上。 微风正好,荡起他鬓角发丝,拂过她水蓝衣裙。 双瞳剪水,臻首娥眉。 仿若记忆里一样的美,不曾更改。 柳婳祎一步一颤,脚步坚定,朝他走去。 蓝白素衣换成了黑红两色交相映衬,温润随和却又平添了几分狂傲。藏锋重剑斜背在身后,古幽还是古幽,眉宇间,笑意隐隐,温暖依旧,如同初春阳光,融化了冰雪,充斥着光亮与生机。如同深夜微风,静谧了喧嚣,沁心入脾的清凉。 千言万语也都随着泪水流进了心里,她走到他跟前站定,笑着,流着泪,道:“你回来了……” 四个字,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他的心。眼前女子,朝夕相处了十八年,如今,他二十岁,她二十三岁,一年多未见,便真若生死隔在了眼前,横亘在二人之间,她还是那样俏丽,可眼角眉梢的温柔消弭不见。 平生别去隔山水,故地不见故人眉…… 不似当年。 笑容勉强,古幽开口,声音里便也带上了嘶哑:“好久不见。” “师姐还好吧。” 一句‘师姐’,那么熟悉,却又生疏的称呼。 叫进了柳婳祎心坎里,于是冰美人再也把持不住,卸下了伪装,卸下了坚强,她猛地扑到他怀里,哭出了声音,哭成了泪人,喉头哽咽,柳婳祎断断续续地道:“好与不好,你回来了,就一切都好。” 指尖触到她秀发的瞬间,古幽如遭雷击,慌忙放下了手,微不可查的往后挪了挪身子,只柔声说道:“在外贪玩,迷了路,让师姐挂怀了。”
柳婳祎哭得伤心,也未注意他的古怪行径,拉起他的手便往院里跑,左手轻招,太上忘情神剑便又飞回到她手里。 …… 秦阳正为柳婳祎发愁,房间里一时静谧,无人敢说话。 叶无忧为师父添了杯茶,劝慰道:“师父莫要担心了,等时间久了,师妹自然就会走出来的。” 眼眸动了动,段华离低声道:“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指望她自己解开心结,谈何容易。” 秦一鸣抖了抖眉,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想让她忘记古幽是不可能了。”段华离起身,道:“熬吧,看她是先崩溃,还是先释怀。” 众人一时无言,段华离自顾往外走去,长安叹了口气,刚欲施礼告辞,却只见端坐在椅子上的秦阳道人突兀眯起眸子,低喝道:“躲开!” 话音刚落,阳光便洒进了房里。 段华离下意识去躲,又哪里躲得开,那门板大开,‘啪’地打在了他脑门上,段华离哎呦一声怪叫。 秦一鸣身形如电,须臾间挡在了段华离身前,长剑出鞘,暴喝道:“何人来此放肆!” 秦阳眼眸圆睁,慌忙说道:“住手!” 秦一鸣也放下长剑,看着那遮住了大半阳光的壮硕汉子,低声道:“黑炭……” 百里清风脸更黑了。 众人也纷纷叫道:“三师兄……” 段华离缓过神来,委屈道:“你这莽夫,怎么还是这样,不会轻点儿开门?” 脸色黑如锅底,倒也看不出百里清风是否真的红了脸,只是能从笑声里隐约感觉到他的尴尬:“嘿嘿嘿,习惯了。” 紧跟着,他赶忙走到秦阳身前,撩起衣袍,径直往地上一跪,叫道:“师父。” 秦阳起身,眼眶微微泛红,一拍他肩膀,道:“黑炭啊……” 百里清风一时语塞,颇多感慨,都随着这一声‘黑炭’生生咽下。 正尴尬间,古幽的身影,适时的出现在门口。 顷刻,秦阳道人老泪纵横…… 喉头滚动,声音里也带上了些许哽咽,古幽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抬手拭去泪水,秦阳道人笑着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