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年少万兜鍪(9)
沿着花径向北几步,便见一座二层小楼,飞檐吊脚,已有气派,可和正北那栋著名的洋楼大青楼相比,略显得小家碧玉,只是这份古朴淡雅,怀瑾含章的气韵,又胜过大青楼。出了花园,西边是座假山,山不甚高,却显嶙峋。雍澈这一路只顾看西洋景,他虽见过些世面,可这时也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只感一双眼睛不够看,意犹未尽之间,三人已到那大青楼下。 进楼之前,雍澈捅了捅郭心阳,低声道:“起先还瞧那林师兄家的宅子气派,可跟帅府比起来,他府上倒像村里的大户地主了,还是进不了县城那种…” 郭心阳听了苦笑一声,笑的颇为勉强,“雍副社长眼界高,赶明儿我到兰西县贵府上瞧瞧去,看看你家老宅气派成啥样!”二人笑着随鲁征超进了大青楼。 秘书室一名侍从安排郭雍二人到大青楼老虎厅等候,鲁征超闻言大惊,“老虎厅!兄弟你没整错吧?” “错不了,鲁副官,司令让你先上去一趟,我引这二位过去。” 鲁征超听那侍从如此说了,边往里走边嘀咕道:“好家伙,少帅这是唱哪出啊?” 那侍从见鲁征超上得楼去,便引着郭雍二人进了楼内东首一间会客厅。雍澈方一进屋便已大骇,原来那厅中竟真有两只老虎,右边一只张牙舞爪,虎啸山林,另一只虽收敛杀气,却作猛虎下山之姿,自有王者之风。 那侍从见状笑道:“二位莫惊,这是汤大人当年送给老帅的两只老虎标本,就是把死虎去了内脏,留其皮骨,再侵过药水,让死老虎不腐不烂,雄姿长存。” 郭心阳冷道:“既是死虎,何来雄姿可谈。” 那侍从没成想他冒出这么一句,只好挤出一丝笑道:“这老虎厅因这两只老虎得名,是帅府第一会客厅,出入往来之人莫不是将帅权贵、饱学鸿儒。少帅安排在这见二位,说不得是天大的面子。” 郭心阳又冷道:“周公吐辅,阮籍青盼,方是我辈之幸。” 那侍从虽是武人出身,可多少读过几年书,听出郭心阳说话阴阳怪气,心中也不十分痛快,暗想你们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少帅闲来无事找来逗闷子的酸学生,连前朝的待诏官都不如,也敢在帅府掉书袋充名士?得,也不陪你们矫情,自己候着吧。 那侍从官看过茶,径自出了老虎厅。雍澈坐在宽阔的沙发椅里,怎么坐也不舒坦。郭心阳却始终不落座,伸手轻抚案几,眼睛直勾勾的发愣,似乎是在用手抚去案上本不存在的灰尘,又像是触摸脑海中的某段记忆。 老虎厅的门终被推开,推开门的是一身戎装的鲁征超,他开门后侧身而立,让进一个中等身量,体态匀称的年轻人。但见那人眉目秀雅,头发细致的向后梳过,从不真实的亮泽上看来似乎抹了发蜡,他着一身运动装站在穿军装的鲁征超身旁,虽略显闲适慵懒,却仍难掩周身贵气,流露出满身风流蕴藉。 相识以来,雍澈第一次看到郭心阳的手微微发抖。 那人和鲁征超年龄相仿,他站在门口,用那双年轻而明亮的眼睛望了望郭心阳和雍澈,淡淡的笑了笑。他也不侧头,双目仍旧感兴趣的盯着二人,只是头向鲁征超偏了一偏,问道:“这就是冯庸大学的二位同学?” 鲁征超正色答道:“是。这位是医学院的雍澈,这位是法学院的郭明光。” 雍澈心下暗忖:“哪有这般介绍的?初识不是该互通名姓的吗?怕是这鲁大哥行伍出身,不拘小节。” 鲁征超介绍完二人,不待他俩说话,又道:“这位就是少帅大人。” 郭雍二人早已猜到这个年纪轻轻、气度不凡的青年定是那传说中的关外一人、奉军首脑少帅大人,但见他一身的运动装扮,举手抬足间自与一般王子皇孙不同,儒雅的举止外又透出沙场历练出的一分英武,除了誉满华夏的少帅,全东北怕是再无一人有此风采。 二人躬身行礼,齐声道了句:“见过少帅。”
少帅摆手笑道:“国家从来也没封过我什么帅位,只是自先父在时,下面人和坊间便都这般叫的惯了,我也不好下个文令,不让人这么叫。我和二位年纪差不出十岁,就互通下表字,以后平辈称呼吧!” 雍澈忙道:“这如何使得,少帅如此抬爱,没的折煞了我们!” 郭心阳却淡淡道:“学生郭明光,字心阳,以字行名,天津沽上人士。” 少帅已然落座,听了郭心阳竟真的自报姓字,不禁侧目盯着他半晌,悠悠问道:“天津人?你这东北话说的挺地道啊!” 郭心阳答道:“学生会些日文,这东北话是出关上了学才学的,在奉天求学已一年有余,再学不会岂不丢人?” 少帅朗声笑道:“你倒是个人才,我喜欢!” 郭心阳又道:“请教少帅表字。” 少帅闻言神色一凝,抬眼瞥了瞥他,“我的表字,全东北识文断字的都该知道,和我那把兄弟,哦,就是和你们冯校长一样啊!” 郭心阳正色道:“冯校长表字‘汉卿’,与少帅是同字兄弟,这虽是举世皆知,可少帅未曾赐教与我知晓,便不敢直呼。” 少帅倏地起身,上前两步走向郭心阳,直吓得鲁征超在后面偷偷向郭心阳连连摆手,心道少帅与你客气,你还真敢与他称兄道弟不成?这下犯了雷霆之怒,倒要怎生收场? 谁知少帅走到郭心阳身前,含笑道:“你既然知道,今后只管随便叫,在我这里没那么多死规矩!”说完,又转向雍澈问道:“雍澈,你的表字是什么?” 雍澈赶忙答道:“学生表字子澄,世居黑龙江兰西县,自先曾祖一辈方在奉天城定居。” 少帅这会儿才向二人让座,又吩咐侍从换了茶水,而鲁征超仍是笔直的立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