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公子轻叩扉(4)
雍澈知道三叔阅历极深,年轻时曾三次出关学艺。他既这么说,想来是错不了的。又想到那黑衣少年比自己大不了一二岁,自己又师承声名远播的雍书学艺,到头来反不及人家,饶是他争胜之心极淡,仍不禁有些失落。 雍书道:“那小伙儿骨骼清奇,是块好坯子。又得着名师指点,只怕他师父的本事也不在我之下…” 雍澈奇道:“满奉天城有名的师傅还有三叔不识得的?是了,他定是在天津学的本事。” 雍书嗯了一声,“差不多,我听他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有意要与你结交,这是怎么回事?” 雍澈只说自己不识得他,他却知道自己姓名,而他不自报家门却邀自己去茶馆会面。 雍书闻言呵呵一乐,“看来是雍少侠闯出名号,小字辈里一个人能放倒十几二十个兵痞的倒也不多。可人家却没料到,那些兵痞只是学员兵,脓包得很,反倒成全了咱们家少爷!哈哈!” 雍澈羞道:“三叔您别拿我开涮,倒是说说,我去是不去?” 雍书道:“去倒不妨,只是明儿是礼拜一,别折腾的太晚就成。还有一个,不管人家怎么说怎么激,轻易不要出手。” 雍澈一口答应,便自去接诊。雍书少来堂里,伙计们招待甚是殷勤,他喝了两口端上来的新茶,慢慢踱到雍澈身后看他开方,待到无人时才道:“功夫进境不大,字倒写得好些了,唉,到底是跟你爹一样,都只是耍笔杆子能耐。” 雍澈听了这话反倒高兴,自打见了远亭公墨迹,他心下甚是仰慕,又得了远亭公手书的《兰亭医略》,他平日里虽不常练毛笔字,可开方时总是刻意模仿远亭公的瘦金、曹全两体,几日下来,笔力虽是大逊,却也较先前有所进益。 晚间回家吃过饭,雍澈和父亲说要出门,雍白见天已擦黑,便不答允。雍书在旁替雍澈帮腔,好歹让他出了门。 雍澈本不知那中观茶馆在哪,问了雍书才知方位。出了家门在胡同里往南走,上了大街折而向西,出了怀远门到了方城之外,过了三条街便是那中观茶馆。 这个时辰正好上客,这茶馆地段不错,天气又一天天的暖起来,正是茶客渐渐多起来的时节,真可谓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雍澈平日里不来这种场子,心下合计,偌大的茶馆,上哪去寻那人?快到了说书唱鼓的时候,旁人都落了座,独他一个还站着,伙计们在座位间游走穿插,端茶倒水,见他脸孔生,也无人理会,任由他自寻座位。 雍澈正自踌躇,一个伙计过来身边道:“敢问小哥可是雍公子?” 雍澈道:“不敢,在下正是姓雍。” 那伙计伸手向楼上一指,“郭公子在楼上雅座候您有一阵子了,让小的来请您上去。” 雍澈顺着他手向二楼一瞅,果见白天的黑衣小伙子凭栏而立,正向自己拱手。雍澈在楼下回了一礼,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到得楼上,雍澈见他已换了白天的中山装,此时穿的是套校服,校服上没写校名,只是胸前挂着枚校徽,离他尚有丈余,上面的图字就看不清了。 雍澈向他拱手道:“兄长原来姓郭,失敬失敬。” 那郭姓少年笑道:“敝姓草字告诉了雍先生本也无妨,只是下午舍下有些俗务要处理,跟先生通了姓名转身就走有失礼数,这才约在这里一聚。” 雍澈道:“郭公子言重了,在下一个穷学生,最多算个半调子郎中,怎受得住您如此礼遇!公子您应该长我几岁,功夫又在我之上,这‘先生’二字我又如何敢当?” 那郭公子哦了一声道:“你看得出我练过功夫?” 雍澈道:“小弟眼拙,是家叔看出的。” 那郭公子道:“难怪,小西医侠,名不虚传!先生里面请,我还有位朋友也想一睹先生风采。” 雍澈给他左一句先生右一句先生叫的不舒坦,红着脸跟他进了雅间。那雅间在二楼正中偏西,算得上这茶馆里数一数二的好位置,远离喧闹,听书却很真切,最妙的是坐在众人之上,旁人瞧不见你,你却能俯视众生。 二人进了雅间,但见一条大汉坐在桌边,边听书边剥花生吃,见二人进来才慢慢起身。 雍澈这才瞧清,这人个子与那郭公子相若,体格更是壮得能把自己整个人装得进去,他头发剃得比郭公子还短些,简直露出了头皮,面上更是一脸的豪爽之气。 雍澈初见他便想起张飞、李逵、程咬金等戏文里的莽汉,只是这人生得白净面皮,胡子刮得干净,更穿着和那郭公子一般的校服,却怎么也不像个读书人。
雍澈细瞧二人身上校徽,见上面篆书写着“冯庸大学”四字。知道那是奉军高官、少帅把兄弟冯庸司令于去年才创办一所大学。那冯庸大学虽才建校一年,而名头却颇响亮,不单因为学费全免、规模极大、师资雄厚,更是因为其校长冯庸出身行伍,治学极严,学生们平日里除了上课,还要接受军事训练,坊间便将冯庸大学与东大营、北大营两处奉军营盘并称,唤作“西大营”。 那壮汉起身后只看了雍澈一眼,便对那郭公子道:“心阳,这大老晚的不回去,你这是还让我跟你等谁啊?” 那郭公子朝他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又转过头来向雍澈道:“天下谁人不识君!”说着便向雍澈施了一礼,雍澈赶忙还礼。 那壮汉见郭公子将雍澈奉为上宾,却实在不明所以,便向郭公子问道:“心阳,你别跟我转文,再不跟我说明白儿的,我就回了啊!” 那郭公子笑道:“来来来,万里兄,我向你介绍介绍你早晚念叨的英雄好汉!这位便是燕怡堂门下,小西双杰的传人,雍澈雍子澄先生!” 那壮汉道:“什么小西双杰,没听过。燕怡堂倒是知道,原来是个卖药的,他家药确实是不错,可这‘英雄好汉’四字现在还没贱价到这田地吧?” 郭公子道:“大梅子,万不可得罪了雍先生!你忘了头些日子还跟我说,要是知道哪个削了陆军小学堂那帮兵痞,你定要和他喝酒呢!” 那壮汉道:“那是我不知详情,后来听说是好几百人打人家几十人,四五个打一个,这再不赢,岂不窝囊?” 郭公子道:“这事我已打听明白,陆军小学堂那边五六十人,同泽中学二百五六十人,除了放在外围的,真正动手的也有二百多,确是四五个打一个。” 那壮汉听到“同泽中学”四字时抬头扫了雍澈一眼,他不明缘由,只得报以尴尬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