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繁景谁绘（3）
身边的掌柜、伙计、堂医看见自家诸位少掌柜和奉天的三老爷来了铺里，早都围前围后，极尽殷勤，可雍澈却感觉像到了鱼市rou铺，若不是嗅到熟悉的药香，也许真的忘了身处的是自家老铺。 药柜前，雍书手里拿了一味藜芦在鼻前嗅着，斜眼扫了雍澈一眼，终究还是装作没有看见他的反常。 恍惚间，雍澈忽的感觉一个阴影盖住自己。回首看去，却是一条大汉，年岁也比世彪大不了几岁，作伙计打扮，长得浓眉大口，面皮蜡黄，虽新刮了脸可仍是发青的下巴。 大汉虽生的孔武，神色却极恭敬，他走到低眉垂眼的铺面管事跟前，头垂的比他更低，“高大伯，一会儿我去给南城的王老爷家送药，合计着顺道出城看看我爷去，给他拿两套开春穿的衣服，再给他送点城里的吃食，你看中不？” 那老高管事看了大汉一眼，目光微一闪烁，终是柔声说道：“也好，最近柜上忙活，你和你爹也都板着身，有一阵子没见你家老太爷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到柜上从我账上拿两块钱，也帮我给他老人家带份心意…” “不不不！那哪儿成啊，爹知道了会照死里打我的，高大伯，我有钱，吃穿都在铺里，都攒下了，我这就去提药，您放心，晚上饭前准回来，谢谢您了！”那大汉说着，抻开大步就往后堂跑。 “慢点！慢点！也没人催你不是！”老高管事一直看他出了后门，才转过身，继续应承几位东家。 “老高，这孩子是？”雍书记心本好，铺里柜上的管事、堂医、伙计，但凡干得稍长的他虽不能都叫得上名字，但面相他都认得，可刚听那高管事言下之意，这大汉祖孙三代都在燕怡堂，自己竟不识得，便有此一问。 “三爷您忘了，城南…”高管事故作神秘，留半截话引着雍书。 “哦！对对对！可不是，他们家祖传的大高个儿！怎么样，那老头子身子骨还硬朗？” “您这话说得，硬着呢，估计整不好我都得走他头里去！”雍书闻言，与高管事相视大笑，引得周围的客人、伙计一片侧目。他二人憋住笑，互相一请，同世彪、雍澈四位少爷一同向后堂茶厅走去。 这后堂茶厅里不知焚着什么异香，沁人心脾，又不显轻佻，大有中正安神之效。厅内装潢摆设也较前堂不知考究了多少，这里便是会那些贵客的所在。茶厅西首，另有一月亮木门，门上垂着竹帘，帘后便是贵客们问诊之处，随行的亲眷、侍从，不管你身份如何尊崇，也只能止步于此。 六人在茶厅里坐下歇脚，雍书和高管事便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四个少年除了雍世彪偶尔插得上一句半句，余下三人均是一言不发。世彰闷着头只顾喝茶吃果子，雍澈抻着脖子不知又向外瞧着什么，只有世彧侧耳听着他们说话，时不时半张开嘴，却总能把已顶到上牙堂的话憋回去。 老高管事在燕怡堂从伙计开始干起，彼时尚是雍家书字辈当家，算来他和雍书也是一辈人。他于医道虽不精深，但几十年的生意经侵染下来，察言观色的道行怕也不输雍继福、雍继礼等长房东家。他见雍澈不时探头向外瞧去，便笑道：“三爷，您可曾去过城南河阳谷的远亭、草庐不曾？” 雍书微微一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怎么？三爷竟没去过？”老高管事大感意外。 “不是去不得，只是始终未有准备。便是到了那谷里，也只是远远的瞧上一眼，算不得去过。倒是我家老大每次都去，回来又告诉我也没甚特别。” “那您又怎就识得那谷中的守庐人？” “那老头子耳聪目明，我在谷中瞎溜达的时候，他老远就瞧着了我，差点拿我当作歹人！嘿嘿…”雍书记起那段并不光鲜的往事，仿佛让人错怪竟也是桩雅事。 “今日澈少爷也在这，我让刚才那壮小子引你们同去如何？”高管事说完，不待雍书回话，雍澈便抢道：“好啊好啊！三叔，原来你也没去过，我们便一起出城瞧瞧吧！” 雍书扫他一眼，噫了一长声，“你这小子，平时带你往外走走像割你rou似的，今儿带你到祖业里看看学学，你倒心野起来了！你可知那河阳谷是什么地界就说要去？” “侄儿不知道才想知道的嘛！”雍澈一反常态，和雍书抢白了一句。那雍书又是噫了一声，不等说话，世彪已出来解围，“兄弟，那河阳谷便是祖上远亭公出山前的隐居之地了，现在他老人家远亭、草庐故居仍在，常年只安排一个守庐人在那看着，刚刚在前堂看到的大个子便是守庐人的孙子。” 雍澈闻言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远亭公出山前的故居竟然还在！我这不孝子孙竟不知道！高老伯，那就劳您赶快安排安排，我们就跟刚才那位大哥同去，可好？” 老高管事起身摆了摆手，“不急不急，有三爷在这，还是听他老人家定夺。” 雍书正喝着新茶，听了这话斜眼瞄了高管事一眼，又侧头看看雍澈，不急着说话，慢慢吹了吹茶水，又用杯盖撇了撇茶叶，细细的品咂起来，等到似乎喝出滋味出来，才放下茶杯。“也好，终究是要去看看的。” 雍澈听三叔终于应允，兴奋的几从椅子上跳将起来。老高管事立时派人去追那高大伙计，又吩咐备马，终是不敢怠慢几位远近东家。 六人还未走到前堂，就见一个小伙计跑到高管事身前，说那大个子已去得远了，这会儿正派人骑马去追，让他在南城门等候。高管事见这伙计处事得当，赞许几句，便又请五位东家过了前堂。 未及出门，便听见门前街上人声鼎沸，但见三五个少壮伙计阻住一中年汉子进堂，可任哪个伙计稍一近身，即被那汉子莫名其妙的放倒。 一个伙计慌忙跑到高管事身前附耳道：“高师傅，你快拦拦吧，那县太爷家的梁二爷不知从哪知道书三爷一早到了铺子里，正来寻他呢！书三爷，您也请里面歇会儿吧…” 那老高管事也已听闻昨夜东家宅内郎大少醉酒滋事，被雍书以一招相退之事，知道那梁二爷是县府武术教头，辈分算来还是郎大少的师叔，总教头夏老拳师的师弟，目下寻来，不是为了替那郎大少出头，还能是旁的事？念及此节，知道拦不住那姓梁的，立马招呼伙计们将雍书往堂内拥去。 雍书笑道：“别介呀！”又细打量了那梁二爷，见他穿一身蓝布面斜襟长衫，腰上束条黑色腰带，黑面小眼，头发稀疏，一撇一字胡却极是浓密。雍书瞧了没几眼，已然发现这汉子虽体量微微发福，却着实身法轻灵，步法矫健，伙计们但沾其身必被他一招放倒，使的正是一路密宗燕青拳法。 “看来这位梁爷是来寻我讨招来了！”雍书笑道，“老高，让小崽子们撤了吧，咱们开门做生意，哪有不让人进门的道理？他们在这儿又讨不着便宜，忒也难看了。” 高管事瞅着雍书，吧嗒吧嗒眨了眨眼，竟没说出话来。几个侄子见了雍书这派头，也无人插话。雍书便向那中年汉子作揖朗声道：“雍书在此，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找在下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