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恩怨
此刻正是大陆南部最好的季节,刚刚由炎热的夏季转淡为清凉的秋季,这是所有人都乐意看见的事。 从燮国东部的边城云州到大衍的都府,七十年前,这条路还深藏在宏泰山的腹地,而宏泰山也因为高绝入云而著名。 那条路如台阶般层层拔高,越往上去,几乎成为垂直的锋面,这条险绝的道路,不知埋下了多少人的迷途,摔死了饿死的尸骨,但这却永远止不住商旅的脚步。 在往年的岁月中,他们雇佣大量的山民,将大衍檀州的檀香木运到燮国,再将燮国的瓷碗漆器运到大衍,那些都是贵族们喜爱的东西,他们是不会吝惜钱财的。 道路的艰难让商业的成本增加,为了一劳永逸,由两国最为豪阔的两个巨贾带头,共有三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商贩参与,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和几万人夫前后的开掘,花费的金子据说可以堆成一座小山。其后,终于顺着宏泰山的山势开拓了一条盘山的路和索道。 人一旦上山,便将货物顺着索道让它自行滑落到山脚,因此,当你在奇骏的山路上行走的话,还可以看到络绎不绝的大小货箱,自上而下飞驰的情景,久而久之,这也成为宏泰山的一景。 那间客栈立在宏泰的峰顶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它贴在危耸的悬崖之上,身后便是渺渺茫茫的云海。 这间客栈没有招牌,只有两个硕大的貔貅的獠牙,交叉地挂在门楣之上,乳白色的牙齿已经有微醺的黄,原本锐利的牙齿也变得钝平不堪,看来已经有很久的年月了。 客栈并不是很大,只是用原木制的栅栏随意围成的一个小院,从二楼的屋脊上伸出几根竹片,上面覆盖着灰白色的油毛毡,搭成一个简易的棚子。棚子下面有七八张桌子,几个脚力打扮的人正坐在棚子下,端着粗瓷的碗喝着麦稞酒。 楚炎凉带着司徒静走进来的时候,西边烟尘骤起,正有一队人马向这边赶来。 司徒静走进栅栏的时候,那些客人只觉得眼前一亮,虽然是穿着普通的质料和款式的衣服,但是大衍公主与生俱来的,那令人窒息的美和气质,依旧让他们目眩神迷。 若不是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神色俊朗,手持兵器的年轻人,他们一定会上前来搭讪。 楚炎凉狠狠剐了他们一眼,倒是司徒静一点也不在乎那些贪婪的目光,大摇大摆地走着。 “唉,客官请坐,”店小二麻利地用搭肩将凳子和桌子掸了一下,招呼着他们在棚子下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里面不是也可以做么?”司徒静向里面看了看。 “哎呀,真是不巧,里面刚刚给人包了,”店小二说话的时候,门后面突然闪出两个银衣锦袍带刀的年轻人,傲然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哼,”司徒静悻悻地坐了下来,看了看楚炎凉,他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炎凉哥哥,刚才的索道还真是过瘾呀!” “过瘾么,”楚炎凉微微一笑,“把你绑在上面丢下去,你就不会觉得过瘾了。” “好好的为什么要绑我,”司徒静的鼻子皱了一下“最好还是把炎凉哥哥绑了,扔下去才对。” 于是楚炎凉只好闭嘴,和司徒静斗嘴,从来就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 张牙舞爪的仆役踢开一张凳子,簇拥着一袭白衣胜雪的年轻人和一个披着斗篷的瘦小身躯,向着屋里走去。 年轻人的脸色苍白,是典型的那种深居幽宫的贵族的颜色,他的眼睛斜斜的瞟了一眼司徒静,收回目光的时候却碰上了楚炎凉的眼睛。 一双充满敌意的野兽一般的眼睛。 店小二显得很忙,匆匆上完茶水之后,就跑到正堂伺候那些大人物去了,这让司徒静觉得相当不满意。 “有什么了不起的,”大衍的公主自己斟着茶。 “我好饿呀,炎凉哥哥去点菜吧,”司徒静托着下巴,可怜巴巴地看着楚炎凉。 已经招呼了几声店小二,可是只听见几声“来了来了”,却不见半点影踪。 没有办法,楚炎凉气恼地在木桌上砸了一下,站起来向着正堂走去。 “天下是不会再平静了,武皇帝刚刚被杀,倾城山差点也被夷为平地,恐怕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吧,”苍老羸弱的声音在楚炎凉刚踏上台阶的时候,便带来了两个让他不能相信的消息。 门边上两个锦衣的家奴,警惕地看着拿着兵器的楚炎凉,那个年轻人看都没看他们,径直闯了进去。 “喂,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楚炎凉心里开始焦虑,完全顾不上礼仪。 “混账东西,安敢如此和我家公子说话?”屋里只有那个年轻的公子,和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坐在那里,刚才踢翻板凳的家奴向前一进,指着楚炎凉说。 “朋友,”年轻的公子摆摆手,示意家奴退下“你想知道什么消息呢?” “皇帝和倾城山的,”楚炎凉晃动着手中的零落雪,让家奴们很是紧张。 “刚才你已经听见了,”年轻的公子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自重吧。” “真的么?”千万个线头在楚炎凉的心中纷繁地纠缠着,他颓然地垂下手,想起很多事,很多人来。 “怎么这么慢?”那个女孩子飘然走进屋子,腰间的环佩撞击着,叮当作响,她看到楚炎凉站在那里,和从前不大一样,仿佛他所有的精神和意志,在一瞬间全部熄灭了。
“怎么了?”女孩子走过去,扭过头看了看人群中那个高雅的白衣公子,他颔首对着自己微笑。 楚炎凉没有说话,自从认识他开始,司徒静从来没有见他这样过。 “我记得这个声音,”披着灰色斗篷的人突然站起来,面向司徒静,在屋檐的阴影下是一张老迈的脸,横沟纵横,从他扭头的那一刻,那双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司徒静腰间的环佩。 “我记得这个声音,”他浑浊的喘息道,鬼魅一样的枯瘦身影在空气中一隐而没,接着突然出现在了司徒静的面前。 “啊,”司徒静吓了一跳,腰间的两只玉环佩,已经握在老人的手中,仅凭着几根淡红的丝绳在抗拒着老人的牵扯。 “你干什么?”司徒静想要去拨开老人的手,但却反而被那只手抓住,他用的劲很大,司徒静已经感到疼了。 那两只环佩只是简单的形状,玉色温润,除了上面一些辨别不清的铭文,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老人紧紧的攥着它,他的力气是那样的大,仿佛想要将它捏的粉碎。 刹那间,那些灰色的回忆被唤醒。 “告诉我,”老者将脸向司徒静的脸庞凑去,“你和姜问雁是什么关系?” “陆大师,”年轻的公子不明所以,只是听见姜问雁的名字,又看着司徒静,觉得她有些可怜。 “公子不必插手,”老者背对着他,“这是我门派中的事。” “她是我的师傅,”司徒静毫不犹豫地说。 “放开她,”楚炎凉伸出手,并没有因为对方是老人而手下留情,他的手在老人的脉门一切,在老人手略微一松的情况下,迅速地将司徒静揽了过来。 温热的气息在司徒静的鼻息游弋,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像这样被他揽在怀里了。 “哈哈哈,嘿嘿,”老人的肩膀耸动起来,奇怪地笑起来,他的声音突高突低,敲打着他们的耳膜,让人难以适应,“这么说,你也是秘术的继承者了?” “我们走,”楚炎凉不想再理会他,拉起司徒静向门边走去。 老人的身体一闪,显然是极其高明的身法,挡在了门边,屋外的光漫过他的斗篷照射进来,他做了一个手势,司徒静认得,那是秘术开始结印的起手势。 “凡是和姜问雁有关系的人,都要死,”他说完这句话,秘术已经发动了。 周围的空气在祈文声中开始雾化成水,然后再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