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春江花月夜】
少女向着二人靠近了些，边走边道：“你的指尖，比一般女孩子更红，便是琴弦摩擦所致。红而不透，淡雅疏均，对弦的起承撩拨，自然游刃有余。指尖正中，还有极淡的一圈灵彩，想来是练过【音震】的人了。如此妙人，我怎能不知。” “不过……” “不过什么？” “像姑娘这样的水准，早就可以去仙音殿深造了，为何要身处市井，以至于无人知晓？” 听过少女的话，众人吃惊地看着苏灵，王梦莹小姐在音律上的造诣，在长湖地界数一数二，心中自有天然的傲气，再加上她的地位，能够这样赞叹一个毫无名气的小姑娘，不得不令人对她另眼相看。 苏立更是吞了一口吐沫，心头震惊，因为他曾经在凡星崖下多次听到过玄妙至极的乐音，虽然当时不知，可是照王梦莹这么一说，确信是苏灵无疑了。 苏灵有些不好意思。“小姐谬赞了。” “哼，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大能耐。”苏蕖一杯子砸在桌子上，立马惊动了翠楼中所有人。 见众人异样的目光，冷笑一声，自信而傲慢地说道：“云海宗这几年不过是低调了些，就只有人记得逆鳞山庄了？小小山头帮派，不过是沾了祖上与太宗陛下的光。哼，今天这本曲谱，我是要定了。” 经过上次持戒大典，不少人都认识苏蕖，那日各帮派本是去云海宗见识一下星盘三重彩的星轮，没想到却被苏立一剑挑落，其后更是没存在感，也没留下什么印象。只是看见她身边随身携带的五位威严的长老，都没有人理会她。 王梦莹本想与之讨教一番说辞，却被苏灵一把打住。 “苏立哥哥，王姑娘翘首音律，又如此通情达理，不如你就屈就一下，给她让个位置。” “灵儿说得是，反正我对这东西一窍不通。你们是知音，那我就去外面吹吹风。” 说罢，苏立跳到了翠楼楼顶，沿着琉璃瓦躺下。这里正好视野开阔，才懒得理会下面那些小资小调。 “快看，来了，青女走出来了。” “老人要开始弹奏了。” 沿湖走廊顿时一片聒噪，又立马安静下来。 苏立才懒得理会这所谓的音律，不过觉得船头那个叫青女的姑娘倒是长得挺俊的。那丫头虽是一副男装打扮，但也清秀丽人，娇若芙蓉，，还真是从小从琴箫中泡出来的。 青女站在船头，抬头挺胸，气宇轩昂地说道：“承蒙各位厚爱，今天是三日之约的最后一天，如若还是无人能与爷爷合奏，那这本【震】级高阶曲谱，就将当众焚毁，抛散长湖。” 什么？ 【震】级高阶？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走廊上立马炸开了锅。诺大的中州，从【元】【玄】【震】【紫】往上数，能出【震】级功法的，不过像梅山剑宗，青云宗，揽月宗这样的大宗门，而【震】级高阶，那根本是长湖地界可望不可及的。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这老人居然丝毫不把这样的绝世秘籍放在心上，还放言要将其当众烧掉。人们纷纷猜测，老人莫不是哪位隐世的大能？神州大地数万里河山，人口数亿，修道者何止千万，山涧小筑的隐士高人，当数不胜数。 翠楼中听到【震】这个字，苏蕖眼睛直放光。就连见过大世面的王梦莹，也有些失态。她从小研习音律，最多接触到的不过是【玄】级低阶的音波功法，而一下子听到【震】级，简直就跟经历了地震差不多。、 想那京都国教中定然有【紫】级秘典，可是那种梦幻中的东西，想都不要想。像仙音殿所授功法，也最多不过【玄】级。 但这种东西跟苏立无关，任凭他们如何惊呼，只觉得跟白开水无异。 而苏灵继续喝茶，还饶有兴致地往里面放了几颗酸梅，对于老人的曲子，心生期待。 见众人安静下来，青女道：“如若有人自诩能合奏者，湖边备有小船，当自行踏船出湖，随奏即可。” 淙——淙—— 琴声悠扬地想起。 不见老人真面，只从小船之中蹦出。 柳杨轻摆，波澜微动，人们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其中的玄妙。 水光潋滟，视野开阔，加之琴声悠荡，实在是人生一大享受。 苏立认真地听着，虽然对曲子本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却不知怎的，突然之间有了很多意向的感应。 那典雅的、高古的北方曲调，时而像高山流水，空谷幽兰，一片静谧安详，幽泉自山涧而出，一路细水长流，汇聚成潭；时而又像暮年老人，面对夕阳，感慨无限沧桑。白云从天而落，染血色霜华，向着黄昏与傍晚走去…… “原来这老头吹的是一个故事。”苏立喃喃自语道。 “让我来试试！” 一英姿煞爽的少年从人群中跳了出来，待小船行至中央，向着老人的船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下青云宗萧京云，前辈有礼了。” 说完，随即从腰间拔出玉箫，开始合奏。 嘹亮的笑声穿过云霄，美不可言，使路过的大雁也放缓了飞行的速度。而穿过云霄之后，迅速化作片片灵彩，从天而降。人们看着那唯美的画面，却如看见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般，有一种令人莫名其妙的伤感。 是的，少年感受到了老人琴声中的悲伤。 只是，下一刻，老人的琴声斗转，立马变成了攻伐之意味。刚才从天而降的灵彩，势如箭雨，犀利地朝着少年打去。少年不甘示弱，催动音震，使湖中水雾腾起，立马在身前形成一道护罩。 这一下，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老人并没有用自己的曲子出招，而是用琴音打乱少年自己的音调，以少年自己的音波进攻自己。 眼见那层护罩越来越薄，少年开始慌张，吹出来的曲调越来越刺耳，越来越跟不上老人的节奏。 嘣！ 四周水柱爆起，天若下雨。少年呆呆地站在原处，仿佛经历了大彻大悟一般，灵彩消失，护罩消失。手中的玉箫，瞬间化作粉末，散落长湖。 安静之后，水光潋滟，晴朗如初。老人的琴声没有中断，又恢复到少年合奏前的样子。 “前辈高妙，萧京云受教了。” 于是，少年坐在船头，安静地享受着老人的曲子，也没有急着离开。能在离老人二十丈的近距离听曲，他觉得很荣幸。 走廊上有人认出了那名少年，青云宗宗主萧铁的儿子。想来青云宗和梅山剑宗这样的中州大宗门，对【采灵潮】不太感兴趣，萧京云此次来凑热闹，也不算不是一个惊喜吧。 只是众人皆知，那萧京云乃是【破忘境】后期的天才，重音律研习，更是天谕阁《冲云榜》上前百，实力不下梅尧棠。倘若他都没办法合奏，那与之同辈的年轻人，怕是希望渺茫了。 王梦莹叹息着对苏灵说道：“长湖镇是偏远之地，周遭宗门，修道高深者几乎不懂音律，而本地也没有修音律的传统，这位老者来这里寻合奏，多半是与此地的故人有关。” “王姑娘说得极是，曲中有哀怨，有沧桑，莫不是老人怀念他的心上人？抑或是，仙逝的朋友？依我看，也许张若虚先生的【春江花月夜】可以拿去试试。”苏灵道。 “没错，想那‘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弹的就是这意境了。” “王姑娘妙解，那苏灵前去一试。” 此刻，正当苏灵准备过去，与老人合奏之时，一旁的苏蕖，没等众人反应，立马跳到了小船之中。 “我来试试！” 方才守在她身边的五位长老，个个表情错愕，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苏蕖看刚才老人与萧京云的较量，一直寻思合奏之法。毫无进展之际，听见苏灵和王梦萤的对话，茅塞顿开，觉得没有比【春江花月夜】那首曲子更好的了。又怕被苏灵抢先了去，所以才急不可耐地跳上小船。 行至中央，依然对老人行礼。 “在下云海宗宗主苏浚的大女儿，梅山剑宗少宗主梅尧棠未婚妻，苏蕖，前辈有礼了。” 听罢，苏灵掩面笑了。躺在楼顶的苏立，轻蔑地瞟了一眼。 见又一人前来合奏，老人稍微改变了一下撩拨之法，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琴声，忽而急骤如雷电风雨，忽而如朝雾露珠。时而像百鸟鸣啭，时而像万马奔腾。 苏蕖顿时一片紧张，这…… 这根本不是刚才的调子！ 拿这【春江花月夜】与之合奏，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但如今骑虎难下，又一时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无奈只得用它将就应付，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什么也不吹，曲谱得不成，面子也丢了。 此刻，苏蕖顿时心生恨意，自己的音律不算太差，当初魅惑苏立的时候，就是在伏龙谷中以一曲【凤求凰】成功将其拴住。细细想来，定是苏灵那小妮子使的诡计，故意将话说得那么大声，引自己上钩。 勉强以【春江花月夜】应对，苏蕖心中极为不快。老人的琴声，声声三弦，一声紧似一声，如高山流水叮咚作响，舒缓有度。而苏蕖的琴声，哀怨，苍凉，丝丝缕缕。欲断又连。如轻云无定地飘浮。 这完全是两种意境。 连意境都走不到一起去，老人也没有为难于她，连用【音波】【音震】试探她天赋与功力的环节也省了。 噌—— 琴声戛然而止。 老人不弹了。 全场安静下来。 “孩子，你先坐到一边，让下一位来试试吧。” 听罢，苏蕖的脸立马guntang起来，这狗屁老头儿，居然当众让自己难堪。咬着牙齿，鼻孔里冒着两股粗气，回头狠狠地瞪了苏灵一眼。 无可奈何，一掌打在水面，准备回到翠楼。 “姑娘请慢，前辈乃世外高人，但凡合奏失败者，都等着最后点评呢。姑娘不妨在旁边坐下，就算是得不了曲谱，也可让前辈指教一二。”萧京云说道。 苏蕖瞟了少年一眼，窝着一肚子气坐在船头。 的确，如若就这样走了，怕是落得个目无尊长的“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