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接引人
耳边流动着若隐若现的悠扬音乐，似乎还能听到说话的人声和欢快的笑声，鲍容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尽管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出过种种的设想（这也是鲍医生久久方能入睡的一个原因），但是映入眼帘的场景还是彻底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什么外星世界，也不是什么亘古战场，而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地方——离他上班的医院只有三个街区远的一家名为“橄榄花园”的意大利餐厅。 鲍容瑹觉得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了，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没错，这的确是他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的地方。 天色正开始慢慢变黑，下班的人流已明显过了最高峰的时段，华灯已然初上，还在街上流连的人们，也不再是脚步匆匆往家赶着的打工一族了。街头大幅的广告屏和各色的霓虹灯可谓五色斑斓，争着抢着要抓人眼球，商店橱窗里各具风情的布置，也在或夺目或柔和的射灯映照下向来往的路人发出邀请的讯息。 只是这些都无法分散掉半点人们对“橄榄花园”的注意力。单看餐厅门口排着长长的一溜等座位的食客，就可以想见整个西餐厅内是怎样一副人头簇拥的景象了。 天朝的子民们素来喜欢追求时髦，品味潮流，对于外来的新事物，通常都会以一种很包容的胸怀和很积极的心态来接受。 这不，以高雅和精致为卖点的“橄榄花园”，从甫一开张，就接连受到饮食杂志，电视节目，网络媒体，以及达人博客们的连番追捧。不管是真心欣赏，还是假意附和，亦或只不过来探新猎奇的，总之一时间“橄榄花园”变成了京城饮食界的新宠，以至于变成了任何时候都是一座难求。 更何况今天还是周末，鲍容瑹立刻想到自己早先也曾经，在下班的路上特地进来订座的，却被服务台上领班告知两人桌的预约已经被排到了一个月以后，让原本有心想在凌若水面前秀一把，显示自己也是紧随时尚、有潮人气息的鲍容瑹只得望花园而兴叹。 发现自己现在居然站在了“橄榄花园”的服务台前，鲍容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难道是之前没有订到位的怨念？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边仿佛在念叨着什么，一边准备转身离去。 突然间背后一个声音响起，“鮑医生？” 鲍容瑹愣了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发现叫住他的正是“橄榄花园”的女领班。 年轻的女孩今天穿着一套Cosplay的服装，任何一个看过西方魔幻作品的人，都能一眼认出那是扮演了一个可爱的精灵女子。作为种族标志的两只尖尖的长耳朵就那么显眼的竖着，随着主人说话，行动还会时不时地颤动着，显得分外的俏皮。与之相呼应的是身上那件rou色为基底，上面大片大片“绿叶”覆盖着的连衣裙，以及手腕脚踝上的小小的花环。看着那被紧紧地包裹着的曲线玲珑的身体和这花花草草的点缀，当然还有那对奇特的“耳朵”，鲍容瑹感觉既性感，又别有一股异域的风情，的确是之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体验。 鲍容瑹一怔之后，就想起了这个周末，是橄榄花园已经宣传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魔幻自然”的主题之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笔挺的西装，鲍容瑹不无尴尬地笑了一小下，心想还好自己没定到位，要不然这一身格格不入的打扮，实在是太打眼了，既不魔幻也不自然，不知道会不会让周围的人们笑掉大牙。 “鮑医生，您的朋友已经来了。请让我带您去您订的桌子吧。”女领班对着鲍容瑹微微弯了下腰，声音不高、但是又有足够的清晰能到让人听清她的每一个字。对方的声线温柔而动人，尤其是她吐字的发音方式，以及说话的节奏，听起来就像是一句美妙的歌声，立时让充满着迷惘和困惑的鲍容瑹安静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心想，要是医院里每天纠缠自己不停的病人（及其家属）的声音也是这样的，那该有多好啊。 鲍容瑹不无困惑地跟着女“精灵”往餐厅里走，虽然他非常确定自己没有订到位子，但是“既来之，则安之”，看看这位朋友究竟是谁也是好的。 走了几步，鲍容瑹忽然记起曾经听尼傲提过，实验室版的原型头盔比正式发行的客户端功能更为强大，能够帮助自己更好的融入到这个虚拟的世界里。鲍容瑹现在终于反应过来了：让自己的切入点落到医院附近的“橄榄花园”西餐厅这个熟悉的地方，而不是直接把自己丢在什么炎热干燥的沙漠里晒太阳，抑或是阴森黑暗的墓园中欣赏墓志铭，这岂不已经是一种很大的福利了。 一路走着，鲍容瑹有那么一阵子的恍惚，这确定只是个虚拟的世界吗？周围的这一切实在是太真实了！令得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处身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 还记得尼傲提到过原型头盔的另一个特权，那就是在第一次进入这个游戏世界时，如果检测到是用头盔登录的话，那么系统会专门为玩家提供一个特别的接引人。鲍容瑹很自然地就猜测在餐厅里等待自己的，也许就是自己的接引人。 鲍容瑹并没有猜错，只是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的接引人居然是...... --------------- 现实世界中。听到鲍容瑹带的头盔上轻轻传出了蜂鸣声，尼傲终于松了最后一口气，扭头对身边面带紧张的凌若水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生怕凌若水不明白，还一边说，一边指着平板电脑上的的一个移动的绿圈解释：“这个圈已经由红变绿了，就表示鮑医生已经顺利地连接到了英雄联盟的世界里。你看，他现在正在移动，说不定就是在找若山呢。” 说完了，尼傲还使劲向着凌jiejie展示了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容，那言下之意自然是：这‘白老鼠’活蹦乱跳好得很呢，我不用负什么责了吧。 凌若水看了看就那么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鲍容瑹。 尽管头上带了那么个头盔，颇有几分滑稽，但是却一点都没有影响到鲍医生的睡眠。他睡得很安静，也很沉，嘴角微微有些许的上扬，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松弛，似乎预示着他现在的心情也很不错，看来是在一个愉快的游戏环境中了。 鲍容瑹的睡相很斯文，除了眼珠子在眼皮下不安分的转动导致了眼皮偶尔会轻微地动弹，以及搭在腹部微微弯曲的手指也不时随着发出一勾一勾的轻微抽搐之外，没有任何诸如打呼噜，流口水之类令人生厌的举动出现。 凌若水仍然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里面的世界那么大，恐怕不容易找到若山吧。” 听了凌若水的忧虑，尼傲脸上露出了个“早知道你会怎么说”的表情，大包大揽地回答道：“这你就别担心了。这实验型的头盔附带有一个接引程序，那可是康大神亲自写的程序，专门为若山这样的脑组织有损害的病人们特别设计的。你不相信我，也要信大神是吧？当然普通人用起来应该更方便。鮑医生看起来挺醒目的一个人，肯定会好好地利用这特殊的功能的。若水姐，您啊，就别瞎cao心了。” 凌若水点点头，可是接着又指住了尼傲的屏幕，问道：“那个红圈可是代表若山的？”声音中依旧可以听出一丝焦虑和不安。 “应该是的。呃，保险起见，你让我再查看一下编号啊。”虽然尼傲非常肯定，可是看到凌若水那一脸掩饰不住的着急的模样，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又按照说明检查了一遍，两个头盔附带着的、具有唯一性的媒体存取控制地址。 “没错，红圈就是代表若山的。”尼傲再度向凌若水做出了确认。 “那为啥若山的圈还是红色的？而且还一动不动？”凌若水紧张地说出了她观察到的结论。一时间她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是不是这新仪器还是和之前一样，对弟弟小山一点也不起作用呢？“难道真的还要再等另一个十年吗？”绝望的念头在凌若水的心底，就好像是复燃的小火苗，得了干草和足够的氧气，一下子挡也挡不住，直接变身成为了能吞噬万物的火焰恶魔。 在这么多年以后，只要是和凌若山的治疗有关，若水一旦碰到事情不顺利，已经很习惯地从最坏的地方开始想起。 发现凌若水的语调已经开始明显升高，同时脸色发白，尼傲连忙放下了手里的电脑，对着若水做着双手下压的动作，同时说道：“calm_down！冷静，深呼吸。好的，再来一次，冷静，对，深呼吸。” 看到凌若水面部肌rou果然稍稍放松了下来，也没有刚才那种绝望的神情，只是脸上残余着一缕惊魂未定的表情，尼傲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我的好jiejie哎，拜托，你能不能别这么自己吓自己，人吓人可是要吓死人的噢。要不你听听，我的小心肝，这会儿还在‘噗通’，‘噗通’的跳咧。” 尼傲打开自己的双手，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口，示意凌若水如果不相信，大可过来听一听。 凌若水看着尼傲这个顽劣、懈怠的样子，心里却是明白那不过是他故意做出来的样子，是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已，一时间很是生出了几分的歉意。自己虽然是jiejie，可是在若山的事情上却总是容易没了主张。 歉意归歉意，凌若水还是伸手在尼傲胸口不轻不重地擂了几拳。在尼傲“嗷嗷啊”充满夸张的惨叫声里，若水却也是在不知不觉地中感到心里好受多了。 尼傲眼见凌若水真的平静了下来，不由得又开始罗嗦了起来，这么好教育人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你也不想想，若山是脑部受了重大的创伤，陷入深度昏迷的病人，你怎么能够拿他和一个正常人来比？要是他们两个被引导的时间一样长，那才叫奇怪呢。真要是那个样子的话，我估计这头盔一定是搭线、出问题了。” 凌若水点点头，这个道理是非常的显而易见的，可是刚才自己居然完全没有想到，不由得一阵心虚。关心则乱，说得真得一点儿不错，果然他们两个都坚持不让自己首先登录进去，现在看起来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唉，刚才太丢人了，好在尼傲是自己人，从小到大也算是见多了自己姐弟俩的糗事了，要是换了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岂不是太没面子了。不仅如此，还要做人rou沙包给自己打，一念及此，凌若水原本有些不好意思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想要补偿的抱歉。 尼傲的眼睛向来很尖，立时就发现了若水表情中新增加的元素，以及其背后的意味，并且自动脑补成为那是讨好的意思，当下翻了翻白眼：“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别慌，怎么到头来还是这么个样子？我说你也不小了啊，要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你叫我怎么放心把你交给傅老大呢？” 凌若水未曾想到自己一时不慎，泄露了心情，倒叫尼傲蹬鼻子上脸，充起大佬来了，于是伸手作势就要对对方施展“九阴白骨爪”：“呵呵，长进了嘛，翅膀硬了啊，给点颜色，就知道开染房了” 不过和往常一样，尼傲在凌若水还没出招之前，就审时度势，乖乖地缴械投降了。 “别别，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错了，我错了，我立刻干活！”尼傲连忙转移话题，“姐，你看，你快看，鮑医生又动了。” 这句话果然成功地分散了凌若水的注意力。若水趁机也就收起了花拳绣腿，随着尼傲的话音，朝着监视屏看去，果然，代表鲍容瑹的绿色小圈又轻微地移动了起来。而一边早已熟睡的鲍容瑹，这时候似乎睡得更为香甜，脸上还浮现出了几多由衷的笑容，似乎是在梦中遇到了什么非常开心的事。 看到鲍容瑹这边好似顺顺利利的，可是弟弟那边依然是不屈不挠地显现着红色的圈圈，凌若水不由得又有点着急：“那若山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变绿，连上呢？”或者是根本就不行呢，凌若水在心底偷偷地想，却没有敢问出来。 “这还真没办法预测。不过，我记得倩倩说过，这个特殊的引导程序，其实是根据引导对象的需求而建立的。所以对于一个正常的人来说，通常他们就会在里面遇见，他们当下心里最为牵挂的人或者事。以此推论，我想对于若山来说也是一样的，但是因为昏迷了这么久，他对自己有什么样的需要，又最牵挂什么，肯定是很模糊的，所以引导程序也就很难建立起与之相应的对象，因此才会花这么长时间吧。” 凌若水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觉得尼傲说的很有道理。自从凌若山发生了意外，陷入昏迷以来，她和尼傲在空余的时候都钻研了包括普通医学，神经内外科，理疗科，生物信息学等诸多相关的学科和资料，虽然她并不是正儿八经医学科班出身，也不能开方子配药下医嘱，可是对于和植物人相关的诸多状况，目前最前沿的研究状况，都能有一个很清晰的认识和判断。 “对了，你这么一说啊，我倒是想起来了，倩倩也和我说过，如果引导程序在执行上有什么障碍的话，还可以启用一个引导程序监控插件，你知不知道怎么用？”凌若水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给乔臻倩打电话。 尼傲抬手制止了凌若水，“别急，别急，让我先看一下。” 虽然之前尼傲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插件的存在，但是和电脑相关的事情，凌若水倒真是从来没有见过有一件能难得倒他的。果不其然，尼傲这次也没有辜负他若水姐对他的信任，没用两分钟，就从头盔的贮存器里找到了这个插件，并把它连接到了创思的远程监控图像界面上。 眼看着那代表登入服务器对象的圆圈当中又多了一个亮闪闪的“手指状”的图标（呵呵，是的，这就是传说中恶俗的金手指），尼傲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自夸了一把：“哥真是个天才啊！”然后伸出自己圆鼓鼓的rou手指，往那代表凌若山的红圈中央的图标上点了一下。 红圈蓦然就被放大了，立时占了整个屏幕，只是整个屏幕上并没有什么可识别的影像，只有密密麻麻的雪花点，就好象老式的电视机收不到任何信号是的样子。 尼傲和凌若水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眼前这图像代表着什么意思。 凌若水楞了一会，不耐烦地说，“咱们别自己瞎试了，还是问问专业人士吧。” 尼傲再一次拉住了凌若水，“别介啊，人家忙了那么久，今天终于审完过关了，好不容易又是个周末，我估摸着啊，不是一帮子人在庆祝，就是正好在约会甜蜜二人世界呢。你怎么能这么煞风景地去打扰她呢。”心里却是恶狠狠地琢磨着，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哥会搞不定你？！ 凌若水觉得的确也是这么个道理，放下了电话，却仍然带着点怀疑，带着点犹豫的看着尼傲，“那你到底能不能搞定呢？” 尼傲颇为自矜地仰起头，冷冷地一笑，“你啥时候看我搞不定电脑程序了？再说了，我们可以先看看这插件，对鮑医生身上的显示，如果能看到影像，那说明插件本身的安装和功能就没有问题。一步一步来排除解决问题嘛，像你这么心急是不行的。” 说话间，尼傲的五根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拂过，随意地一抓，把凌若山的接引程序给最小化了，然后手指轻巧地挪到了鲍容瑹的绿圈上，再微微地那么一敲。 就像是原本平静的水面被尼傲用石子惊扰到了一样，显示屏上泛起了一阵的涟漪，水波散开之后一副五彩的图像清晰地展露了出来。只是尼傲看着他眼前的画面，却一下子愣住了。 凌若水看见尼傲呆呆地不说话，忍不住挪步到尼傲身边，定睛往监控屏幕看去。 那屏幕中间，赫然是一个穿着一身红色晚礼服的女人。 一个婀娜多姿，明艳照人的女人。 而那个女人赫然便是凌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