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符阵
徐彧换了身干净的白袍，晾好湿衣，回到院中。 “算下来，你是我今年的第四个舍友了。”唐彦仍躺在椅子上，头戴金丝乌纱冠，身穿云绣锦袍，腰束犀带，一手拿茶杯，一手摇扇子。 “呃……怎么会这样？” “唐某自认为不算难以相处，但那些人接近我，都不是为了交我这个朋友。” “那是为了什么？” “还是先说说你的事吧。你的情况，我都听顾老头说了，他让我助你修行，准备入门测试。” “顾老头？院长大人？” “对，顾惟中，那个一脸白胡子的老头。” 好歹是一院之长，竟被唐彦这样称呼，徐彧有些吃惊。 “你虽然天资聪颖，但在国子学院，谁还不是个天才少年？明面上，这里都是同门师兄弟，但进了大朝试的考场，就成对手了。竞争者很多，你绝不能掉以轻心。” 每三年，皇帝都会在文华殿举办大考，遴选天下才俊，是为大朝试。 只要在大朝试中名列前一百二十，就有了入朝为官的资格。要是运气够好，还能触摸到整个帝国的权利核心。所以，天下修行者，无不以在大试中搏个好名次为荣。 “多谢唐师兄提醒。” “别，别叫我师兄，不习惯。叫我唐彦就行。” “好。” 正说着，有一伙夫，肩上搭块毛巾，提着食盒进了小院。伙夫向唐彦问声好，把食盒放在石桌上，便离去了。 唐彦看了眼天色，日已偏西。 “时候也不早了，吃饭吧。吃完，我带你出去转转。”说着，唐彦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都是些家常小菜，虽然比山里的饭菜要精致不少，但也谈不上奢侈。 “不知道你要来，只能临时吩咐伙房炒几个菜。等有空了，带你出去吃顿好的。”唐彦说罢，坏笑两声。 饭菜都已摆好，徐彧却不动筷子。 “我又不是大姑娘，你害什么羞？吃啊！” 唐彦的一句话，逗笑了徐彧，便也不再拘谨，端起碗筷。 吃过饭，正准备出门，顾鸣雪又进了院子。 “徐彧，我来拿你的衣服。”顾鸣雪咬着嘴唇，眼神里带着愧疚。 “不用，已经晾上了。”徐彧红着脸别过视线。 “怎么，游隼又闯祸了？”唐彦问。 “是的，我爹关了它一个月禁闭。”顾鸣雪说。 刚刚的问题，确实有点不合时宜，唐彦见场面尴尬，便咳嗽两声，对顾鸣雪说道： “我俩正要出去走走，要一起吗？” 顾鸣雪点点头，三人踏着晚霞，向麒麟阁走去。 麒麟阁周围，绿树荫浓，灌木齐整，一派肃穆之气。 “这麒麟阁，由先帝亲自主持修建，供奉有十二位开国功臣画像。入门测试，就在这里举行。”顾鸣雪说。 麒麟阁共有两层，由八根立柱支撑。立柱围出八面墙壁，延伸出八处飞檐，为天下楼阁的最高规制。 第一层的正中，是一面香台，青烟缭绕。八面墙壁上，各悬挂有一幅画像，虽已过去百余年，但墨迹依然崭新。画像下方的石壁上，用简短的语言雕刻有他们的事迹。 通往第二层的楼梯上了锁，徐彧伸手触摸，金锁上有封印，寒冷刺骨，人力无法强行破除。 “为何这里要上锁？”徐彧问。 “第二层的四位，都是能力最强、功劳最大之人，大周建立后，只有他们受封国公。但现在，楼上只有三幅画像。”唐彦答。 “还有一幅呢？是失窃了吗？” “不清楚。这些事，我也是听父亲说的。在我来国子监以前，那幅画就不在了。” 顾鸣雪拿出钥匙开了锁，三人进入第二层。 第二层内，在氤氲的雾气中，徐彧好似感受到了来自三位国公的目光。像是这些跨越百年的画像，有什么话将要出口。于是，他开始阅读画像下的刻字。 宋国公何文忠：功臣第四，主政二十年，吏治清明，钱粮如山，大军过处，秋毫不犯。 梁国公唐宪：功臣第三，率军北进，抗击魔族，斩首百万，使其远遁三千余里，从此不敢南下。 卫国公赵青：功臣第二，出生入死，征讨四方，平定天下。 最后一面墙上，画像已被移除，刻字也被抹去，只留有深浅不一的凹坑。 与第一层不同，第二层的正中是一根银柱，柱上玉珠漂浮，发散着幽绿的灵魂气息。透过气息，隐约可见玉珠内有一全身披挂的老者，身前横放着一柄陌刀，正闭目冥想。 这位老者，正是那位魏国公赵青。 “天骄人杰啊！”徐彧感叹，“真想拜会！” “哈，那你怕是没有机会了。这十一位，都已不在人世。” “啊？”徐彧震惊。 按修行者的寿命，一旦突破守神境，就能活到四百余岁，踏入问天境之后，更是能享有六百岁寿命。 徐彧没想到，大周建国才百余年，这些陪先帝从血海中杀出的真英雄，竟全已离世。 “等你准备好了，就来麒麟阁，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接下赵青将军的三招。如果成功，那你就正式成为国子学院的一员了。”顾鸣雪说。 出了麒麟阁，一路往前，是一处由十二枚符文围成的符阵。 刀、剑、枪、拳、掌、奇兵、风、木、火、土、水、雷、制药、炼器，分别对应不同的天赋能力。 符文悬浮在石碑上，每一座都石碑记载着一篇与符文能力相对应的基础功法，供初入修行之路的新生们学习。 使用者站上阵眼，符文就会为他们指明修行之路。 再往是石阵，一座巨大的试炼场。过了石阵是临渊阁，存放各类图纸、丹药、秘籍之处。但在正式成为生员之前，徐彧并没有进入其中的权限。 徐彧站在符阵前，问顾鸣雪： “我可以试一试吗？” “随时可以。” 徐彧走向符阵，唐彦拉着顾鸣雪低声说： “你猜他能点亮几枚？” “一枚吧？” “嘿嘿。”唐彦伸出两根手指，“我觉得是两枚。” “太难了。”顾鸣雪摇摇头。 “等着看吧。”从顾惟中口中，唐彦多少了解了一点徐彧的实力，所以他很有信心。 徐彧在阵眼上坐下，十四枚符文缓缓释放能量，将徐彧轻柔地包裹起来。 徐彧的识海中有一团模糊的光点，那是他的心识。 现在，这团光点还很弱小，徐彧甚至不能感知到它。要等到突破鉴心以后，模糊的光点才会变成一颗亮星，演化出感知万物的能力。 不过这不重要，在符文的力量下，光点正逐渐凝实。 在徐彧的视角里，自己的身体正慢慢消散，所有的感官也随之隐去，所剩的，仅有最纯粹的精神感受。 一道强光闪过，心识的光点终于凝做亮星，万物随之归于寂静。天地之间一片黑暗，只有徐彧的心识，以及十四缕强大的符文能量，还在散发光亮。 符文能量汇集于心识之下，簇拥着它向上攀升。心识离开躯壳，畅游于太虚之中，对于徐彧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宁静而愉悦的感受。 突然，符文能量消散，只留心识还悬浮于空中。愉悦之感太过真实，徐彧很想再多停留片刻，于一片虚无中继续飘荡。 但徐彧冥冥中感到，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完成。在虚空的另一头，存在着宁静而幽邃的呼唤，很迫切，不容违抗。 于是他的心识便向上走了一步。 没有任何阻碍，心识就像轻轻地穿过了一张湿透的纸，一片全新的、奇幻而壮丽的景象，开始展现在徐彧眼前。 数百颗星辰悬浮在紫红色的星云中，各不相同，各有千秋。 这些星辰由符阵幻化而成，与天空中真实的星辰相对应，徐彧需要从中选择一颗，点亮它。而选择的不同，则会揭示不同的天赋，或者命运。 徐彧不知道的是，国子学院百余年来，被畅游的愉悦裹挟，停留在这一步前的，又何止万人？ 心识靠近，徐彧逐一审视每一颗星，感受着它们的气息。欢笑、饱暖、权利、名望，每一颗的气息都不尽相同，但每一颗都在引诱着徐彧，将心识附着其上。 在茫茫星海中，有十四颗星蛰伏着，宁静而内敛，丝毫不沾诱人的俗气，所以很难被探查到。 但徐彧不同，长乐山的生活让他学会了静心，师父的重托、顾惟中设下的一个月期限，则让他无暇关注修行以外的事。 所以，对徐彧来讲，那十四颗宁静而内敛的星辰，才是最耀眼的。 不同于其它，这十四颗星的气息很纯粹，纯粹到无法辨识、无法质疑。虽然以徐彧的能力，还远不能参透哪怕一丝，但他却能认定，这极纯粹的气息，正是天道。 ………… 符阵外，唐彦与顾鸣雪二人，看着十四颗符文依次亮起。看来，徐彧已经找到了那些正确的星星。 但很快，符文又全部归于沉寂。 “嘶……不应该啊。一个也没有？”唐彦说。 “不会。符文的力量还没有消散，他在抉择。” ………… 十四颗星，每一颗都近乎相同，徐彧一时竟无从抉择。 既然如此，那就听从本心吧。本心带领徐彧来到这里，也会指引他继续前行。 师父常说：君子者，怀仁于内，秉德于外；济世者，食不求饱，居不求安。 仁德则心定，无欲则坚韧。 很快，徐彧便找到了那颗安定而坚韧的星星。 ………… 在徐彧的头顶，万千星辰中，有一颗极远而暗淡的星星，蓦地闪亮了一瞬。无形的力量降下，有如一根游丝，在星辰与药符文之间建立了联系，推动着符文缓缓旋转，并散发出柔美的白光。 ………… 点亮这颗星后，徐彧的心识看向星海上方。 那里有一片与这里一模一样的星海，也有着一模一样的宁静而幽邃的呼唤。 “我要到那里去。”没有任何理由，徐彧想，便做了。 来自宇宙空间的压迫感开始在心识上空汇集，每迈出一步，便增大一分，阻碍着他接近第二片星海。 如果意志力不够强大，徐彧便注定与第二颗星星无缘。 ………… 很快，夜空更远处，第二道星光闪过，无形的力量再次降下，剑符文随后亮起。 ………… 点亮第二颗星后，徐彧的心识来到了第三片星海下方。 压迫感已让他举步维艰，现在，他又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 坚持吗？意志力似乎已经到达极限，突然出现的墙壁看起来又是那么无可逾越。 放弃吗？自己还未看够这奇幻的景象，还想再感受一番天道的气息。突然放弃，又怎能甘心？ 终于，在一刹那间，前进将退缩击溃，挤压与碰撞产生的阻滞感闪过，徐彧的心识，终于迎来了第三颗星。 ………… “哈！我说吧！两枚！”唐彦很是得意。 话音未落，银河中最深远的角落，第三道星光亮起，但它太暗淡了，暗淡到帝国的占星师们都没有发觉。 “看！又来了！”顾鸣雪指着符阵惊呼。 唐彦看去，只见风符也散发出光芒，与药符、剑符一起，环绕在徐彧身旁，旋转不息。 ………… 虽然第三片星海上空，还有第四、第五，甚至更多片星海，徐彧很想继续探索。但宇宙的压迫已经榨干了意志力，再没有力气前进一步了。 “只能到这里了，或许，已经足够？” 一念及此，周围的星空便开始溶解消散，心识像是失去了依托，向地面极速坠落，回归了徐彧的识海。 而后，符文的力量消解，心识便从一颗亮星变回了模糊光点，感官也随之回归，真实的世界重现在徐彧眼中。 三颗符文归位，光芒消散，徐彧走下阵眼。 从徐彧站上阵眼开始计算，到现在不过半盏茶时间，心识的漫长旅程，不过是现实世界中的短短片刻。 “好好好！恭喜！唐某自愧不如！”唐彦拍手称快。 “呃……这很难吗？” 徐彧的一句话，沉默了两个人，唐彦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最后，还是顾鸣雪打破了沉默： “我和唐彦，都只点亮了一枚符文，他是奇兵，而我则是炼器。眼下，学院里共有生员四百余人，同时点亮两枚的，也不过曹仓一人。所以他修行极快，不过两三年，就成为了我们的大师兄。” “你提他干嘛？晦气！”唐彦吐了口唾沫，“徐老弟，明天一早，我就陪你练功！” 唐彦一把搂过徐彧的肩膀，但因太过兴奋，忘了收住力道，一记鉴心境的锁肩差点没让徐彧散架。 “诶！疼！疼！轻点！”徐彧叫苦不迭。 “呜呼！”唐彦又是一个大跳，肩膀的疼痛让徐彧彻底绝望。 国子学院里有个符阵，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并且这天下，也从来不缺乏强者。 银河中昙花一现的三道星光，纵使没有被占星师们探知，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其中，就包含京城和钟山里的两位。 京城的中心是皇城，皇城里有个西苑。而皇帝此刻，正站在西苑的石桥上，思考着东南的战事。 两年前，数千叛军从东海郡出发，一路乘海船辗转，来到了帝国的东南方。 叛军自登陆起，便不断发展壮大，一度杀入内地两千里，无人敢拦，甚至无人可拦！ 直到今日，这出闹剧终于要画上句号了，朝廷在东南重新集结了重兵，决战即将打响。 虽然皇帝发现了天空中的异象，但他并未过多在意，培养人才是国子学院的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钟山之巅，王宿正在练剑。 “三颗星？”王宿笑了笑，他看见了少年时自己的影子。 但世间的天才多如牛毛，能真正突破守神境，列入强者范畴的，也不过百人。一切，还未有定数。 或许，当机缘到来时，自己可以教他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