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〇回 土地公口述奉天事，阴阳火重铸火精剑

    那胡商见灵钏识货，赶忙上前行礼道：“这位姑娘真是慧眼如炬，前面摆放的这些都不值钱。姑娘若要好货，可随我到里面来。”说完紧走几步掀起门帘，引灵钏等人去看。

    穿过店铺后方的走廊，那胡商引灵钏等人来到内室，然后取出一把宝剑说道：“姑娘请看，此物如何。”灵钏接过，只见是唐剑式样，剑首硕大，三耳云头，剑格加宽亦做云头状，剑鞘装饰繁复，剑身中脊旁刃、后粗前细，看起来像模像样。但剑身之内却有细小纹路，乃是猝火不当兼之材料不良造成。灵钏只得摇头道：“此剑虽是用心打造，却不堪重任，若为将者持之，只怕必受其祸。”那胡商闻言不悦，虽未发作，却也面上变色。灵钏一笑，随手将宝剑折为几段，将剑鞘丢给那胡商道：“若你真想打造名剑，明日可到城南十里，到时我送你宝剑千把，再教你制剑之法。”

    那胡商见灵钏虽看似弱质女流，却能随手毁掉兵刃，且双手不伤，大惊之下又听愿以宝剑千把相赠，顿时喜出望外，连连拜谢。灵钏也不回头，只径自出了铁匠铺，带着几人扬长而去。

    出城之后，灵钏便来到朔州城南十里处寻一空地休息等待。朔州土地乖巧伶俐，知道灵钏此举对己有利，遂带阴兵到此搭起一座凉棚，在内煮茶侍奉众人。灵钏等人乐得消受，便一边吃茶一边和土地公闲聊起来。

    此番灵钏打算造剑千把送予沙陀，也让那胡商知道大唐刀剑的精巧，遂以金灵珠聚起此方金气，并按唐制做成宝剑千把，又以光灵珠中佛光加持，祛除妖气，同时外表看来更显光华绝美。如今随意插在凉棚之外，以使其吸收地气，增其灵性，同时由武威看管。那朔州土地眼看灵钏轻松造出千把铁剑，先是瞠目结舌，之后又见宝剑寒光逼人，皆为良品，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于是和灵钏闲聊之际，土地公说起一段旧事。说是六十年前德宗朝时，有西域大林国献上宝剑，名为火精。那时大唐长安有东西二市，波斯的良马、高昌的美酒、大林国的宝剑、倭国的松木、新罗的人参等异域商品应接不暇，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其中大林国便是以铸剑闻名。

    而至于那把火精剑，大林国使节曾说：其国有山，方圆数百里，山中出神铁。不过山中有暑疟之疾，因此极难采到。可一旦得到，所造之剑必有神异。如今献上这把，寒光如电、削铁如泥，若用朽木磨剑，则能冒火生烟；若以金石击打，则能打出火花。奉天之难时，德宗削藩太急，激起四镇之乱，成德、魏博、平卢、山南东道四镇节度使一起发动叛乱。原本叛乱规模较小，四镇节度使又各怀鬼胎，又有幽州留守朱滔、淮西节度使李希烈等领军平乱，使平定叛乱已是十拿九稳。却不想德宗皇帝急于求成导致赏赐不周，致使平叛功亏一篑。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响应叛军占领开封，使长安与南方粮道断绝。眼看粮尽，德宗不得不逃离长安，前往长安附近的奉天县避祸。临行之际，德宗手持火精剑出内殿，见门槛上装饰铁狻猊，怒而拔剑砍去，那铁狮子竟应手而碎。之后圣人乘舆夜逃出宫，左右侍从皆见舆上有数尺剑光，想来应是火精剑护主之故。

    灵钏从未听说昔日大唐还有奉天之难，听了半天才大体明白，是类似后世明朝建文帝削藩导致燕王朱棣起兵“靖难”之事。原来安史之乱平定之后，虽有李泌辅佐，肃宗、代宗两朝削藩的业绩，但德宗朝时藩镇势力仍然强悍，尤其是河朔三镇，拥兵自重，与朝廷分庭抗礼，俨然成为割据一方的小朝廷。所以为了对河朔三镇动手，唐德宗先加强了对朔方军的掌控，那朔方军本是大唐最有战斗力的边军，又经王忠嗣、哥舒翰、安思顺、郭子仪、李光弼等名将领军，因此忠于大唐、自视甚高。而唐德宗亦提拔将领，多立山头，对朔方军分化改制，同时增加多位节度使，以分其权。因朔方军忠于皇室，所以德宗这一举措获得成功。

    于是德宗便以此经验，展开对河朔三镇的分化削弱。其中范阳节度使朱滔为私利计，首先表态服从圣人安排。德宗便派人与另外几位，也就是成德节度使李惟岳、魏博节度使田悦以及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谈判，要其服从朝廷调遣和人事安排。然而四位节度使手握重兵，自然不愿交出兵权，于是德宗调集各地军队以平叛名义讨伐四镇。

    战事之初，朝廷军队节节胜利，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击败山南东道的梁崇义，成德节度使李惟岳为部下王武俊所杀，四去其二，形势一片大好。但眼看四镇叛乱基本平定，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唐德宗不顾战事仍在继续，便下令范阳节度使朱滔分权割地，卸磨杀驴。这使朱滔一气之下，联合叛乱的魏博节度使田悦一起造反，而成德军的王武俊见自己亦在分权之列，所以也加入叛乱。同时淮西节度使李希烈见有利可图，便也举兵造反。

    一时之间，大唐局势从极好变为极坏，长安四周皆是叛军。无奈之下，德宗急调泾源节度使姚令言率五万兵马平定淮西李希烈，先取回赋税重地，以免军饷受到影响。同时为激励士气，朝廷许诺平叛之后给泾源军重赏，然而泾源军途经长安时，士兵突然公开讨赏，朝廷一时拿不出赏钱劳军，愤怒失望之下，五万泾源军临阵倒戈，攻打长安，这才使唐德宗仓皇逃离，前往奉天避难。

    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德宗逃亡，被软禁在长安的范阳节度使朱滔之中兄，遂宁郡王朱泚被叛军拥立为帝，国号大秦，年号应天，次年又改国号为汉，同时迫害宗室，率军围攻奉天，想取李唐而代之。同时朱泚还给其弟朱滔写信，约定会师洛阳，共举大事。然而朱泚攻打奉天一月有余，却久攻不下。又有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和神策军节度使李晟前来救援，德宗这才保住性命。但随后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又拥兵自重，杀掉圣人身边jian臣卢杞，并迫使德宗下罪己诏，将全部责任承担下来，致使大唐颜面扫地。

    不过此时忠于大唐之人还占多数，朱泚称帝，正犯了“缓称王”的大忌，因此在名将浑瑊守住奉天之后，又有太常卿韩滉在浙江一带，时任镇海军节度使，不但保住东南，而且兵精粮足。韩滉出兵打通粮道，将平叛所需钱粮布帛源源不断送到奉天，这才保住李唐，不但最终瓦解乱军，更使朝廷有能力先后平定朱泚、李怀光、李希烈等叛将，为后来元和中兴打下基础。但泾原兵变中武将屡次叛乱，却使德宗备受打击，此后不再信任武将，转而令宦官掌权，这也为后来文宗朝宦官擅权埋下伏笔。

    土地一番说话，只听得灵钏等人面面相觑，都想不到几十年前竟然还有这等大事发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过灵钏还是更关心那把火精剑的下落，便问土地，那宝剑现在何处。于是土地公说道：“说道此剑，也是神奇。德宗避祸奉天之后第三日，便有名将浑瑊率宗族子弟及家属来到德宗身边效力，那浑瑊本出自铁勒九姓中的浑部，世居皋兰，其高祖于贞观年间内附唐朝，从此以族名为姓，其家世代为大唐看守国门。浑瑊之父浑释之武艺高强，投身朔方军中，战功赫赫，一路升迁到开府仪同三司，封宁朔郡王。浑瑊早年随父于朔方军征战，安史之乱爆发后，曾先后为李光弼、郭子仪、仆固怀恩的部将，大小数十战，军功最盛。仆固怀恩叛乱时，有吐蕃军十万入侵，浑瑊率二百骑兵冲阵，便能大破吐蕃，此后绘像凌烟阁上。也正因浑瑊威望素著，其到奉天之后，才使人心迅速安定下来。

    之后朱泚称帝，率军在奉天城东三里扎营，乘夜攻打东、西、南三面城门，唐军勉强将其击退。十数日后，又有灵武、盐州、夏州、渭北援军赶到，德宗却听信jian臣卢杞进言，令援军从险路漠谷前进，以免叛军发现，却不想想大军行进，哪有不被发现的道理。结果叛军预先设伏，并占尽地利，以巨弩滚石连败四路援军和赶来的奉天守军，致使援军只能退守邠州。自此之后，朱泚攻城愈急，并广筑战壕，围困奉天。奉天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形势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同时朱泚令僧人法坚制造云梯车，高九丈，长宽各数丈，下装巨轮，外面裹着水浸的湿牛革，周围悬满水囊，梯上可装兵士五百人。十一月十五日，北风呼啸，叛军以云梯攻城，箭发如雨，守城唐军死伤惨重。同时云梯还配有轒轀冲车助攻，叛军抱薪负土、填平壕堑，且云梯上已有不少叛军登上城楼，形势危急。德宗不得已，将所持火精剑交予浑瑊，并给其授职任免之权，并可凭此招募死士。

    此时守城唐军饥寒交迫，又缺少甲胄兵器，但在浑瑊激励之下，仍然死战不退。浑瑊身中流矢，随手拔出，血流满衣却面不改色，继续指挥。在场唐军受其撼动，斗志大涨，此后众志成城、意志如钢，防守愈烈。那火精剑亦显神通，竟从剑身之内放出十丈火浪，不但将唐军投下的火油点燃，还顺风燃烧，将叛军云梯冲车罩入火中，转瞬之间就化为灰烬，另有数千攻城叛军不及逃跑，都被活活烧死，尸身散发的焦臭之气，数里可闻。唐军由此士气大振，三面出击，皇太子李诵亲自督战，倚仗将士血战，终于击退叛军。然而激战之中，火精剑却突然断成数截，失落在奉天城下。

    灵钏听到火精剑已然毁去，如今失落无踪，脸色顿时一变，心说这土地公可不是消遣于我。但转瞬之间却又想到，这朔州土地看来八面玲珑、人精鬼滑，必不会无故谈起此事，惹火上身。于是压着性子问道：“莫非这火精剑还另有隐情？”那土地公笑道：“上仙所猜不错，那火精剑确实另有传奇。昔日道祖老君，丹炉天火落地，坠入八百里火焰山中，后来虽经神风灭火，山中却不时仍有地火流出。那大林国工匠，便是以这地火铸成火精剑，内藏离火之精。之后献于大唐天子，也是想以此劝谏德宗皇帝做个明君。却不想那德宗皇帝志大才疏，性子急躁又不能容物，这才致使奉天之难。而火精剑中离火之气，也为保大唐国祚而散。后被乾州土地收走残剑，本欲进献道祖，却被天官退回，说此剑可长留人间，待将来有人将其修复，还可再保大唐脱难。”

    朔州土地说完，便对灵钏深施一礼，灵钏亦心有所动，便问土地道：“那残剑今在何处？”土地道：“仍在乾州，不知上仙是否有心将其修复？”灵钏此时已知其意，遂笑道：“看看总是无妨。”说完便要御风西行，那土地却上前拦道：“上仙稍候，此去乾州一千多里，不如让我想点办法，为上仙取来可好？”灵钏闻言称善，心想这土地庙内通阴阳，若遣阴兵从冥界过去，想来该比人间八百里加急还要快些。既然土地公另有渠道，那便谢过土地，任由他去部署安排，自己则和灵风等人吃茶休息。

    果然不到两个时辰，朔州土地便匆匆赶回，将一锦盒恭敬奉上。灵钏打开一看，内里放着十数块金属残片，拿出拼凑起来，是一柄装饰华丽的宝剑。只见剑身纹似灵龟，表面粗糙，纹理色泽黑白分明，花纹中又藏暗纹，暗纹若隐若现、浅淡优雅。灵钏开天目细看此剑，见里面隐有残存火气，不由想到自己昔日所做白虹剑，不由技痒，便随手使出筑土为窑的法术，在土窑之中升起神火，然后将残剑碎块放入剑槽，并以金灵珠吸取地下金气融为金汁浇铸其上，然后取出，以掌中神火和水灵珠中幽冥真水反复淬炼。那火精剑本非至宝，残片受不得神火真水，很快消耗殆尽，被金灵珠中金气补上，且其中残留火气保留下来，成为剑魂。

    过不多久，灵钏重造神剑，长四尺二寸，重一斤十四两。剑身仍然粗糙，其上状如龙纹，纹路边缘也极为锋利，触手即破。剑身之内还有离火之精存留其中，若以灵气牵引，剑尖便能生出火刃，向外延伸三尺，削金断玉，锋锐难当。灵钏将宝剑挥舞几下，颇觉顺手，这才满意。随后又以金灵珠做成金铜剑鞘一副，另取木灵珠中七宝妙树之力生出文玉珠宝加以装饰，满意之后这才还剑入鞘，随手将新做宝剑扔进外面千把宝剑之内，直插地上，使地气温养其中剑魂。只见先前所造那千把铁剑无风自摇，竟像是对火精剑行礼一般。

    那朔州土地哪里想过这世上竟有人能如此轻易便手作法宝，如今长了见识，当下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灵风玄苍武威三个倒不是第一次见到，见到土地模样，只是暗自偷笑。四人又聊一会，便各自寻个干净所在，闭目休息去了。

    次日一早，那康姓粟特铁匠带着几个伙计赶车而来，灵钏见其不疑有诈，性格纯良，顿时心生欢喜，暗觉自己找对了人，这老实人值得信赖。众人相见寒暄几句，铁匠自称名为康秀华，原是沙州康氏一脉，成年之后便按族中传统外出经商，如今在朔州沙陀部中以打铁为生，偶尔也做些布帛生意。灵钏听他说话间颇有不得志之感，便问为何沦落到只做这些小买卖，那康秀华言道：“如今沙陀之内萨葛、安庆并重，我等外人，终是不受重视。”言语之中颇有不满。

    灵钏闻言反而笑道：“我昔日也曾听闻，你们粟特人一出世，便要口中放入蜜糖，掌心放入明胶，希望长大后能甜嘴蜜舌，抓牢财富，怎么今日观之，你倒比我更像汉人。”那康秀华尴尬笑道：“许是久不得志，心中郁结，所以口干舌燥，不懂逢迎了吧。”灵钏这才敛色道：“人道机会难得，失不再来，如今便有一场泼天的富贵放在眼前，你可愿取？”那康秀华性格厚重，知道天上不会无故掉下馅饼，于是上前施礼道：“姑娘昨日曾说有千把宝剑相赠，还不知现在何处。”态度恭敬有加，让人一时挑不出毛病来。

    灵钏见他要落袋为安，也不愿多费唇舌，又见这呆子极难说通，便有心露些本事，于是对康秀华道：“就在凉棚附近，你可随我去取。”说完领众人走出凉棚来到一处空地。灵钏随手一招，先前制好的千把宝剑便从远处飞起，鱼贯而来，然后轻轻落下，整齐插入地面，立在灵钏身前的干净空地上，随后重铸的火精剑亦飞入灵钏掌心。那康秀华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时之间呆若木鸡，半天说不出话来。

    灵钏见此举足已震慑人心，便趁热打铁，再次化出祆教神女阿娜希塔的幻象去点化康秀华，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