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回 人马山赤心败强敌，沙陀营紫貂赠宝剑

    灵钏与灵风商议，打算用一场风雨暂时拖住回鹘。于是灵风便以风雷之术呼风唤雷，灵钏以法宝雨帔招来暴雨冰雹，连下一日一夜令胜州草原泥泞难行。回鹘骑兵不得已原地驻扎休息，士卒与马匹紧紧贴在一起依偎取暖，要等这场暴雨过后再继续赶路。

    但这场风雨何时能消，却要看大唐这边的准备情况。灵钏招来胜州土地询问，原来这胜州乃是隋唐两代在黄河沿岸设置的军事重镇，平时训练军垦、战时防备出击。隋唐之际突厥势力崛起，阴山南北都曾在其控制之下，所以隋朝只有控制黄河天险才能防备突厥人渡河南下。如今西突厥早被太宗高宗两朝消灭，百多年来再无战事，因此胜州疏于防范，竟未发现回鹘骑兵正在大举南下。

    灵钏听到“阴山南北”四字，突然想起一人，便是沙陀少主朱邪执宜。其父朱邪尽忠战死之后，朱邪执宜率领余部来到山西代北，得到唐朝灵盐节度使范希朝收留，屯守神武川的黄花堆，部众也从此改称为阴山北沙陀。于是便问土地公，沙陀部和朱邪赤心现在何处。那土地原本不知，赶紧打发阴兵去问，不多久回来报告，说沙陀人如今就在云朔一带。原来文宗太和四年（830年），也就是十年前，朱邪执宜被朝廷任命为代北行营招抚使，举族来到云朔一带。朱邪执宜非常感激大唐恩泽，所以对防守事务尽心尽力，把原来废弃的十一座营寨重新整修，并安排部众三千人驻守，使其如棋盘一般分布在黄河南岸，整齐有序互为犄角，使得数年以来再无吐谷浑、回鹘等杂虏乱匪入侵此地。后至开成元年（836年），也就是五年前，朱邪执宜病死，其子朱邪赤心继位，继续领导族人，目前正在振武节度使刘沔麾下，为大将石雄的副将。

    灵钏闻言称善，心道此次朝廷令振武节度使刘沔严加防范，又在内蒙河套地区的天德军、山西朔州的振武军、山西太原的河东军做了三线防御，想来已有万全之策，并非毫无防备。而且这第二线的振武军中还有先前打进回鹘汗帐杀死彰信可汗的朱邪赤心，正可谓是知己知彼、固若金汤。

    虽说到这一步灵钏已没什么可顾虑的，想来那数千回鹘骑兵在严阵以待的振武军面前也不会有什么作为。不过既然勾起兴趣，灵钏倒真想看看这朱邪赤心是怎样一个人物，能成为此番防备回鹘南下的重中之中。于是挥退土地，与众人再向朔州而行。

    胜州距朔州不过三百多里，灵钏等人不久便到，只见城中土屋鳞次栉比，街巷整齐有序、行人络绎不绝，更对此地生出几分好感。结印招来土地，只见朔州土地身材五短，锦衣华服光彩照人，一看便知香火旺盛。上前施礼之后土地便问鬼王此来目的，灵钏遂将回鹘南下一事做了简要说明，几句话就唬得土地公面如土色，还以为又要兵祸连年生灵涂炭。灵钏却让土地公设法在民间放出消息，就说回鹘此番南下其志不小，若不能妥善解决，难免又是一场五胡乱华天下大乱。

    土地公领命而去，灵钏便令武威在旁护法，自己盘膝坐下，再次打开神识，仔细观察朔州城里的动静。不过一两个时辰，城里果然乱了起来，商贾纷纷关门闭户，有些百姓卷起行李就拖家带口地往南边城门方向跑，心想果然土地公有些办法，能将消息这么快就传递出去。

    不久之后朔州土地回来复命，灵钏见消息送到便夸奖了几句，然后问清沙陀部族所在位置，让土地引众人前去。一路御风，土地顺便介绍沙陀的情况。原来沙陀出自西突厥的处月部，原本在天山脚下游牧，遂以当地沙漠为名。突厥灭亡后沙陀曾一度臣服于大唐，因其骁勇善战所以常为唐军前驱。安史之乱后沙陀滞留西域，被吐蕃东进所并，后在朱邪尽忠率领下全族三万余人东归大唐，结果部众只余一万，士兵仅剩两千，骑兵七百。此后大唐朝廷因沙陀临近吐蕃恐其反复，且部众极多使边境粮贵，于是将沙陀分散安置在河东、襄川一带，部众隶属诸州以减弱其势。朱邪执宜部最初留在神武川黄花堆，因助唐军击败淮西吴元济而崭露头角，后被安置在云州朔州一带，人口也逐渐恢复到三万左右。并且为了以胡治胡，粟特部落安庆、萨葛两族也被朝廷安排与沙陀杂居，因粟特、沙陀风俗习惯相似，如今亦并入沙陀之内，为沙陀人提供资财军粮并打造兵器铠甲。

    灵钏闻言不解，便问加入沙陀的两个粟特部落是怎么回事，于是土地解释一番。原来昔日安史之乱，因首恶安禄山是粟特人，史思明为突厥人，所以平乱之后，留在大唐境内的各类胡族难免受到排挤不得不隐姓埋名，有些逃亡到安史叛军的老巢河北三镇，有些则修改祖籍更名换姓，同时移风易俗胡汉通婚，通过汉化努力求生。而其中作为胡商后代的粟特人，因其善于经营，所以多为各族容纳，曾大量分布在河北三镇、回鹘和渤海国境内，而其中还有西域康居国后裔康待宾统领的一些粟特与突厥人，他们自成一部世代相传。唐玄宗开元四年时（716年），东突厥默啜可汗被杀，境内九姓铁勒趁机群起暴动，康待宾由是率部与部分突厥人投奔唐朝，被安置在河套内外的鲁、丽、舍、塞、依、契六州，其后便被称为六州胡。但仅仅过了五年，康待宾便因谋反被诛，致使六州胡亦受牵连死者众多。二十年前沙陀部来到河套之后，便和粟特人比邻而居，因两者习俗相近，同时为求得沙陀人的武力保护，六州胡里的安庆、萨葛两部便全族加入代北沙陀，为其提供经济支持和情报来源。

    听说沙陀三部中有粟特商人，并与回鹘、河北三镇和渤海国都有来往，灵钏突然想起先前打造的三条商路，第一条是从浙江到山东的海运路线，可将江南丝绸、茶叶和海盐等物送到北方，今由虞氏兄弟和卢英各自负责；第二条是四川至甘肃的川陇线，原是胡信率领的一帮江湖豪客打通的商路，可将四川蜀锦、茶叶换取甘肃的药材和丝绸之路上胡商的资金货物，如今已由名剑山庄接掌；第三条是XZ到甘肃的甘藏线，可将面粉运入雪区来换马匹，现由乔氏兄弟打理。三条商路各自为政，一直都没有连成一体，获利终是有限，如今既有粟特人在山西、河北，乃至回鹘、渤海国等地活动，正是连接这三条商路的最佳人选，甚至将来重新复兴丝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此灵钏不觉暗道侥幸，若不是先前执意想来看看沙陀的朱邪赤心，只怕还不会有此收获。于是问明朱邪赤心的营帐所在，便挥退土地率众人入城。

    眼看天色渐晚，灵钏找到一处客栈与众人落脚，给过店钱之后，叮嘱小二没事莫要打扰众人休息。待安顿下来，灵钏放出灵蝶打开神识，藉由灵蝶进入大帐。只见内部陈设简单，桌椅板凳都是用过十几年的老物件。如今沙陀人已改遵汉俗，一切都照搬汉家模样，只是榻上放着一张生羊皮，用以昭示他们的草原血统。

    大帐内还有三人彻夜不眠，正在商讨出兵事宜，只听其中一个年轻人慷慨说道：“我等世受皇恩本就该为国效力，如今百姓有累卵之危，我等又岂可作壁上观。”一旁高鼻深目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却侧身谏道：“当今圣人令节度使刘大人坐镇云迦关，又安抚回鹘诸部，明显是不想擅开战端。如今少主若执意出兵，至少也该知会一下刘大人使其预作准备，以免中了声东击西之计。于公于私，都对少主有利。”一旁老者附和道：“如此才合礼仪规矩，少主不可不察。”那年轻人既被称为少主，那自是朱邪赤心无疑，如今听两个谋士如此说，不由拍案道：“所谓兵贵神速，若现下派人前往云迦关，一来一回便要三天时间，到时只怕你我人头都挂在外面的营栅上了。昔日回纥援助大唐转战千里，靠的便是以快打慢出其不意，如今我等在此岂不是坐以待毙。”说完，那朱邪赤心一把拉开大帐的房门道：“只怕回鹘人现在已经离我们不远，正在等待夜深人静时进来砍了我们的脑袋。”

    灵钏见三人僵持不下，怕多费唇舌贻误战机，于是便化出幻象，突然出现在三人背后，说道：“那倒不会，如今回鹘铁骑正困在胜州，风雨之下只怕明早才能继续赶路。”一语惊动三人，待回头看清幻象，朱邪赤心立时踏前一步将两位谋士护在身后，一边拔剑喝道：“你是何人？”那幻象典雅端庄，对三人柔声说道：“我乃九天玄女，因见大唐百姓有难，故受道祖所请前来指引。”朱邪赤心三人闻言面面相觑，但见幻象双足离地浮于半空，且全身散出神光不由三人不信。朱邪赤心等刚要行礼，却觉一股大力托举使其拜不下去，同时听那幻象说道：“你们无须拜我，我也不受你等礼拜。你三人只要护好社稷苍生，那便是对我最大的谢礼。”那三人都曾听过九天玄女帮助黄帝打败蚩尤拯救苍生的故事，如今亲眼所见都从心底叹服，对玄女所说自然也不敢不遵。

    于是三人再无异议，朱邪赤心随即出帐披挂上马，并传令下去召集本部兵马连夜集结。沙陀人平日为民战时为兵，号角吹响便见人影攒动，不知多少青壮在夜色中打开房门在父母妻儿的送别叮嘱下，骑马挽弓来到大营前领取铠甲。不到两个时辰，三千骑兵便集结完毕，每人衣甲整齐武器完备。随着朱邪赤心一声令下三千铁骑徐徐出发，趁着夜色向西北方向扬尘而去。

    一路斥候在前大军在后，灵钏又放灵蝶在前引路，留下灵风等人在客栈休息等待，自己先行返回胜州。此时风雨已歇，回鹘骑兵经过一番休整，擦干马匹之后再度上马前行。只不过弓箭受潮，因此不再像先前那般高调，反而绕过唐隆镇戍守的胜州唐军一路向朔州而去。于是灵钏马不停蹄，又回到沙陀这边示警，开神识以千里传音之法，告知朱邪赤心回鹘人马动向，加之斥候回报，过不久朱邪赤心便定下一处名为太罗城的地方为伏击回鹘的最佳地点，那太罗城在树颓县人马山附近，今天称为阻虎乡，距离大唐名将尉迟恭的故乡鄯阳县不远。

    一夜过去，回鹘骑兵两日一夜奔袭二百余里，又受暴雨围困，如今终于来到太罗城附近，为首将领打算到古城休整一日，然后夜间便可进入朔州。然而就在回鹘人困马乏之际，谁又想到人马山的乱石堆中竟有沙陀骑兵埋伏于此，人衔枚马勒口，人伏马背上，马伏乱草之中，专等回鹘骑兵从山下小道经过，再出其不意冲杀出来。

    待回鹘人马过半，人马山中突然一声炮响，有五百沙陀伏兵杀出，人马凶悍，刀光剑影，生生将回鹘侧翼冲杀出一道口子，同时回鹘军尾部亦受敌袭，原来朱邪赤心将三千人马分成六队，每队五百，前排精兵用槊，后排游骑用刀，伏兵尽出后又紧贴敌兵近身rou搏。那回鹘骑兵正不知来敌多少，如今仓促应战一时首尾难顾。所幸这七千回鹘骑兵原本就是百战精英万里挑一，短暂混乱之后又迅速重新集结，要将来犯之敌生吞活剥。却不料四下火起，原来山道之间早已充塞柴枝干草，先前奔袭来的沙陀骑兵临走又放起火来，清晨时分秋风瑟瑟，风助火势顿时燃起大火。

    回鹘主将此时亲自指挥灭火，因此暴露行迹，于是四下传来沙陀兵高呼声，说天德军与振武军两地主力已到，回鹘人插翅难飞。一时间回鹘骑兵大乱，校尉约束不了士卒，虽大声呵斥亦不能阻止颓势。就在混乱之际，忽然一彪军马冲入回鹘阵中，为首正是朱邪赤心，只见其躬冒矢石手持长槊，率亲兵一路冲进敌军中央。先前指挥灭火的回鹘主将顿时心生怯意，兼之左右维护不及，随即被乱军斩下首级，回鹘余众丢下尸体一哄而散，沙陀此战只俘虏百余伤兵。

    灵钏见沙陀兵悍勇无畏，回鹘兵进退有度，不禁暗叹这一回是棋逢对手旗鼓相当，只怕回鹘沙陀之间后面还有不少大仗要打。沙陀虽勇，但那三万部众只怕不是四十万回鹘的对手，心中越发坚定要将商路打通，以利沙陀收纳流民致富养兵。而之后也的确如灵钏猜测那样，两年间回鹘多次劫掠云朔两州，与沙陀交手数次各有输赢。直到两年后的会昌三年（843年）春，回鹘乌介可汗帅众侵逼振武军，振武节度使刘沔遣麟州刺史石雄、都知兵马使王逢，帅沙陀朱邪赤心三部及契苾、拓跋三千骑袭其牙帐，刘沔亲率大军在后，将乌介可汗惊走。三年后刘沔大破回鹘于杀胡山，可汗与数百骑遁去，石雄救回被劫留的大唐太和公主，同时斩首万级，招降其部落两万馀人。此后回鹘一分为四，除乌介可汗所部南下并入大唐外，其他三部西迁。一部西奔葛逻禄，进入中亚七河流域，建立喀喇汗王朝；一部投奔安西，在TLF盆地建立高昌回鹘王国；还有一部投奔吐蕃进入河西走廊，被称河西回鹘，成为今天裕固族前身。而前两支回鹘族群——喀喇汗、高昌回鹘，后来和蒙古人建立的察合台汗国融合，形成了今天的维吾尔族。此为后话，略过不提。

    待回朔州与灵风等人会合，灵钏还是放心不下朱邪赤心及其部众，毕竟是擅自出击，若遇良将还可无事，若是遇到无德庸人只怕后患无穷。不过一连三日以灵蝶探来的消息都无不妥，由此看来那振武节度使刘沔也不是庸碌之辈。这才放心，看朔州逐渐恢复平静，便想上门与粟特胡商接触。不过先前已用了九天玄女的幻象，如今既要谈生意，就不能再用这些神鬼之术，那该如何上门，倒一时没了主意。思考一夜，灵钏这才决定该如何就如何，就以凡人样貌去会会那位沙陀少主。

    灵钏等人一起进到沙陀大营，见胡汉杂居服饰各异，还有粟特人的祆神庙立于其中，街上人声鼎沸，大战之后很多青壮与家人拿着战利品和赏赐在商铺换物购物，其乐融融。灵钏一行径直走进铁匠铺，拿起案上摆放的刀剑仔细端详，铺子老板是高鼻深目的粟特胡商，自称姓康，想来是西域康居国后裔，见灵钏身边三人护卫，又见几人衣着华贵器宇不凡，眼神中更有俾睨天下的英气，也不知是哪家权贵的小姐，赶忙陪着笑脸上前招呼。灵钏却见案上刀剑做工粗糙，当作军中制式兵器勉强尚可，便随手放下，眉头皱了皱却没多说什么。那胡商见灵钏识货，赶忙上前行礼，不知说些什么，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