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音讯皆无

    秋生十八岁与路家姑娘结婚。路氏年长秋生一岁，身材高挑，五官端庄，皮肤白细，脸上有几个俏麻子，长得有几分妩媚。路氏母亲早亡，结婚后得到久违的母爱，得到丈夫的备至关心，感觉很是幸福。夫妇两人相亲相爱，媳妇孝敬公婆，一家人和和美美。第三年路氏生一男孩，全家人喜气洋洋。

    同村有个叫刘三的人，二十多岁，整日游手好闲，痞子一个。他一见漂亮女人，就凑上去，嬉皮笑脸说些下流话，甚至动手动脚。有时刘三在街上看见路氏没事搭讪，垂涎三尺，遭路氏唾骂后，他仍然狗性不改。全村妇女们都厌恶他，憎恨他，躲着他。路氏将刘三的下流行径告诉丈夫，秋生听后怒发冲冠，决心为村里的妇女出出气，好好教训那小子一番。一天他看见刘三在街上闲逛，于是走上前去拍一下刘三肩膀。刘三回头一看，是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的秋生，不知是惊是怕，竟然张口结舌木在那儿。秋生说：“平时油头滑舌挺能说，看见大爷怎么不说话？”刘三：“我，我，你，你有事？”秋生扬了扬下巴颏，说：“借一步说话。”刘三莫名其妙，于是跟在秋生身后，两人走到无人处。秋生回身，猛然一个扫堂腿，刘三啪嚓一声，来了个嘴啃泥，然后秋生三拳两脚把他修理一顿。刘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得罪你呀！”秋生说：“你不务正业，好吃懒做，打爹骂娘，忤逆不孝，流氓成性……”刘三从地上爬起来，说：“那管你屁事！”被激怒的秋生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揪住刘三一个飞脚将他踢出好远。秋生说：“我警告你：以后再看见你对谁家大姑娘小媳妇无赖调戏，小心踢断你的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大爷的本性！你这个痞子我管定了！见了坏人我就要管，见了坏事我就要铲！听清楚了，滚！”刘三乌青着眼连滚带爬地走了。他被教训一顿后，流氓行为有所收敛，可是心里却种下仇恨。

    秋生经常半夜三更回家，老婆劝她：“现在世道混乱，你下班就回来，咱关上门过日子，我不图你别的，就图个一家人平安。”秋生仍然我行我素，老婆多次劝说无果，后来跟他翻脸：“谁勾你魂啦？外边有女人了？”秋生说：“你说什么呢，头发长见识短，我干的是正事。”老婆向公公婆婆诉苦，公公追问秋生：“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你给我说清楚！”秋生自然不敢说实话。他说：“做点地下买卖，赚点钱，这事不能跟外人说。”家人疑惑不安地看着他里出外进地忙碌。

    一天他在药店买了几种治疗枪伤的药，正在付款时看见刘三，刘三嘿嘿jian笑：“老兄经常买这么多药给谁治病？”“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秋生抢白刘三一句，拿起药扭头走了，心里暗想：“这小子跟踪盯梢，这药不能马上送，联络站不能暴露，必须转移。”

    当天晚上秋生拜托一位密友送便条给地下交通员，条上写：“弟患瘟病，所购杂货不能现兑，速转手。”又连夜把药品寄存到别处。安排完这些事情已到后半夜。他预料到自己可能有危险，匆忙回家把藏在夹缝墙里的地下工作有关材料销毁，准备了几件换洗衣服，想去投奔八路军。他想到含辛茹苦养育自己的老爹老娘，以后还有尽孝的机会吗？恋恋不舍地看着熟睡的妻子和孩子，这一走何时再相见？他本打算趁夜色去投奔伤愈归队的马队长，没想到坐在椅子上，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当他激灵一下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他赶紧翻身下地，打开院门探头向左右张望。这时突然窜出两个人，一个人用黑布口袋套住他的头，一个人迅速用毛巾塞住他的嘴。不远处一辆吉普车开过来，四个人把他绑架到车上，吉普车一溜烟地跑了。

    秋生被宪兵队秘密逮捕，是刘三告的密。在宪兵队里他被轮番审问，严刑拷打。他咬紧牙关矢口否认和八路军有联系。一日，秋生凭借练就的武功不凡的身手，趁着敌人看守不严，设法逃出了魔掌。

    第二天宪兵队派两个兵把姥爷抓走，他被带到刑讯室拷打审问，姥爷确实什么也不知道，说：“他是个大活人，整天在外面不回家，我知道他去哪儿？他在干什么？”拷问半夜什么口供也没有问出来，宪兵说：“有你儿子消息马上报告。”然后就把姥爷放了。

    秋生去向不知，生死不明，老爹老娘牵肠挂肚，日夜思念。想子心切，四处打听，他们想到：秋生曾经提到救过武工队马队长，给武工队买药什么的。儿子整天说抗日抗日，也许他投奔马队长啦？于是老两口暗中打听马的队伍，得知马的队伍转战到太行山了，他们风餐露宿走了三天三夜，互相搀扶着到达部队驻地，可是大部队已经开拔。他们只见到几位留守的人，挨个打听，没有人听说过秋生的名字，更没有看到马队长的影子。留守的人看见两位老人可怜，留他们住了一晚上，第二天给一些干粮，打发他们上路。

    返程的时候，他们迷了路，走到一个四不临村人烟稀少的地方。他们又急，又累，又饿，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四目举望，忽然隐约看见前面有一座破庙，他们艰难地朝破庙走去。当走到庙门前，姥姥一下子瘫软在地，姥爷圪蹴在姥姥身边，轻声呼唤。庙里一位老和尚看见此情此景，走上前招呼：“施主，请到庙里歇息吧。”姥姥在姥爷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进庙门。

    两位老人受到老和尚热心照料，在庙里吃了两天饱饭，休息两天，要告辞和尚回城。临走老和尚又送给一些干粮，姥爷对和尚说：“多亏方丈搭救，要不我们就饿死在半路上了。”和尚答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阿弥托福！”姥姥两眼流着感激的泪水说：“我以后每年要来朝山进香，敬拜神灵。”姥爷连连作揖，感谢患难时伸手相助的老和尚，姥爷频频回首，时方注意到庙门上一幅斑斑驳驳的楹联：上联，大慈大悲到处寻声救苦；下联，若隐若现随时念悲消衍。姥爷心想：这幅楹联是老和尚的镜鉴，大善人啊！

    老和尚救命之恩，姥姥姥爷一辈子牢记在心。姥姥每年约同街坊邻居老太太们，朝山进香。她们去离家十几里地的紫山朝拜，朝山的前一天晚上，她做rou，烙饼，煮鸡蛋，用最好的东西去敬神。平时她一分钱不舍得花，rou星不沾。她虔诚地进庙烧香上供许愿：神呀，你保佑我的儿子平安，保佑他健康地回家来。

    秋生既不是共产党员，也不是八路军游击队队员，他只是一个满腔热血抗日爱国的青年，一个为八路军武工队工作，而不在册的革命者。他从宪兵队逃跑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音讯全无。有人说他潜伏下来当特务了，有人说他在抗日前线阵亡了，没有人亲眼看见。再后来竟然有人假冒他的名字模仿他的笔迹给家里写信要钱，家里人分析：“他知道家里穷，再说这不是他的性格，他是个宁折不弯的人，饿死也不会向家里要钱。”家人疑疑惑惑，随后按地址写过很多封信，没有回音。这件事多年后才揭开了谜底。

    马队长伤好之后，回到武工队，积极宣传组织群众秘密开展军事、政治、经济对敌斗争。日本投降后，国民党被打跑，冀中成了解放区。听说马队长当了什么官，后来节节高升。姥姥在家经常念叨马队长，她想：儿子救了队长的命，他不会忘记。没准哪一天马队长会光临寒舍，当面向救命恩人致谢，说不定带一些钱和礼物酬谢呢！姥姥美滋滋地遐想。她经常站在门口向路上张望，向左邻右舍打招呼：“要有找秋生的人，你可千万好生领到我家。”她不知道向邻居重复过多少遍，后来她一张嘴：“要有找……”邻居马上接：“领到你家。”再后来姥姥降低希望值，经常自言自语：“马队长当大官太忙，派个勤务兵来，到村公所说一声，证明我儿子救过队长的命，他是抗日的，就行。”马队长始终没有派一兵一卒来过，他忘了救命之人！忘了当年受他之托冒险为武工队买药品、搞运输的年轻人。他亲口许诺：“将来革命成功，你就是功臣，我给你披红戴花。”也许老马就是信口一说，开张空头支票。而秋生因救老马却改变了命运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