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关机宴
为什么连死都这么难,这是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个感受。我微微偏头,看到小蝶坐在一旁抱着双膝,头枕在膝盖上睡得很安稳。我挣扎着想起身,才发现自己不着一丝一缕,便缩进被子里不敢再动。我轻轻呼唤小蝶的名字:“小蝶,小蝶,这样睡会着凉的。” 小蝶惊醒过来,开心地说:“秋翎,你醒了。真是吓死人了,你放河灯怎么把自己放进河里了。” 我笑笑没作答,反问:“是谁发现我?” “是子霂哥,还好你才落水他就看见了,要不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一惊,他腿上有伤,怎么可以再下水。我心急如焚地问:“他跳下水啦!” “放心啦,没有。他那个样子怎么救你?所以他一发现情况,就叫李骁他们,是李骁和子皓救你上来的。”小蝶急急安慰我的表情告诉我,她已经洞察了一切。这么明显的事情,大概只有笨蛋才会一无感知。 这个热闹非凡的元宵夜,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呆呆看着帐篷顶,不再说话。 以子霂当时的角度来说,应该可以看见整个湖面,莫非他目睹了所有过程,也包括赫萱推我落水那一刻吗?想到这里,我忙问:“子霂在哪里?” “在帮李骁和子皓烤衣服呢。”小蝶说着站起来,“对了,我去看看你的衣服干了没有,你在这里等我。” 屋内静了下来,我突然想起赫萱来找我和解的那天晚上,她告诉我的那些关于她和子霂的过往,这么些年,她一直一直想尽办法靠近子霂,一直一直努力维系他们之间的爱情,但她似乎一直忽略了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一个人只能叫做恋,而她的那种属于痴恋。偏偏她为了抓住子霂采取的是最最笨的办法,她不是不聪明,只是忽略了别人的感受,然后在将要失去的时候终于丧失了理智。 我并不恨她,反而替她感到悲哀。可是如果子霂看到了那一幕,天下可能就真的不太平了,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连我也无法想象。想到这里我睡不住了,我急需找到子霂好好谈谈,而且要快,否则一切就来不及了。 然而没有遮蔽的身体让我只能在被窝里干着急。 终于,小蝶抱着我的衣服匆匆忙忙跑进来了,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忙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个……那个……” “说呐,你想急死我啊!” “子霂哥和赫萱吵起来了。秋翎,真的是像子霂哥说的那样吗?” “他说什么了?”我着急地反问。 “真的是赫萱把你推下去的吗?这真的是太可怕,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这样做!” 我把衣服巴拉过来,开始往身上套。“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他们什么时候吵起来的?” “从赫萱烧了你的围巾开始。” “什么!”我已经站起来了,听到这句话身子一晃差点跌倒。 小蝶扶住我,担心地问:“你还好吧!” 我再顾不上穿外衣,直接飞奔而去。 我赶到现场,看到围巾被李骁拿在手中,大半已经烧糊了,面目全非。 “秋翎。”李骁看到我,急忙迎上来,迅速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 我一把抓过那条几乎只剩骨骸的围巾,开始没来由的发抖,心中突然有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当她们一次次逼近我的时候,我要么沉默,要么往后避让,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我噙着泪看着围巾,脑海浮现出姑姑躺在病床上,一针一针把爱织进去的情形,也许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一个纪念,也许我所有的努力还是无法留下她。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纪念品,现在也被彻底地毁掉了!与其说我愤怒到极点,不如说我厌倦了,厌倦所有的一切,厌倦这些纠葛纷扰! 我一步步走近赫萱:“你就那么恨我?” “对,我恨不能把你大卸八块,为什么你不去死,不去死?”赫萱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有的只是装都装不下的仇恨。 我看着赫萱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眼神,突然笑了,在笑中,我的泪水像爆发的山洪,难抑悲伤。李骁紧张地看着我:“秋翎,你不要吓我。” 我推开他,朝他们吼:“你们谁也不许跟过来!” 我把赫萱一路拖到桌子旁,拿起刚才李骁割rou的刀子,塞到赫萱手里,指着我的心脏部位:“来,这里,大家都干干脆脆,一了百了!何必费尽心机!来啊!你不是要杀我,动手啊!” “不要!”子霂和李骁惊呼着同时向我们奔跑过来。 赫萱抖着双手,持刀指向我:“晏秋翎,不要以为我不敢。” 我继续刺激她:“那你的手抖什么!要动手就要快,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等他们一到你就没机会了。快啊,是我抢了你最心爱的男人,你杀了我啊!” 只有上天知道,我是真的只求一死。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我有勇气求死,却没勇气自己结束,毕竟那需要比求死更大的勇气,我终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我们僵持了几秒。在子霂和李骁赶到的时候,我暴吼:“动手啊!” 随着我的喝声,赫萱手中的刀子“哐啷”一声掉到地上。她慢慢蹲下去,捂着脸歇斯底里地哭起来。 因为腿上有伤,子霂在李骁后一步赶到。 李骁一跑到就拥住我:“疯子,你都做了些什么?怎么能够一而再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看到子霂很吃力地跑近了。他在我们身后站定,脸色那样苍白,表情无比沉痛。湖边的风吹得他的衣服鼓了起来,像要飞起来似的。我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说:“我累了,我真的觉得活下去是一件太痛苦的事情,你们何苦救我,何苦……” 我就这样在李骁的怀里,看着子霂痛得就要滴血的眼神,昏睡过去!如果生命真的是一个无休无止的轮回,这样的生命到此为止吧,我再不想要。 我整整休息五天才恢复了元气,这五天我被迫一直住在李骁那里。李骁没事就陪在我身边给我讲笑话,做可口的饭菜给我,他说:“在面临着可能会失去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一生我都不会再对你放手,我不能够忍受没有你的日子。” 多么甜蜜的告白,可听在我的耳里,有的却是满心的苦涩和酸楚。 我很想问问子霂的情况,但每每话到唇边又失去了勇气。我渴望知道他的消息,却又害怕知道他的消息,我真怕自己会忍不住飞奔到他身边。 上班第一天我就见到了子霂。他走路不再跛,只是还不是很利索。一整天,我们都没有任何交流,一直到收工的时候,我才走过去问:“脚还疼吗?” 他摇摇头,问我:“你呢?都还好吗?” 然后我们就沉默着面对面地微笑,想讲的其实很多,可是都是不能说的,只能埋在心里让它腐烂掉。 一直到曾芒溪叫我,我才醒悟我们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很久,忙说:“那个……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他点头。 我转身想走,心里却堵得慌,觉得还应该说上点什么,比如谢谢,再比如照顾好自己,再比如我好想好想你。但是这些一旦说出来,我和他都将再无回头路。 “秋翎!”他出声叫住我。 “哎!”我和这个回应一起回转身,如果他注意就会发现我其实一直在等待。 他发现了,所以他的笑容加深。他看着我,很有力地说:“你一定要幸福,我无法给你的,希望他都能够给你。” 我把泪忍在眼眶中,同样很用力地对他说:“你也是。” “照顾好自己!” 他所说的都是我心里想的,原来我们的期许是一样的,就如我们的爱和痛苦都是一样的。 这一次,我走得坚定,不再犹豫。终于和他好好的道别,不再觉得遗憾,可是我问自己的心,真的是这样吗? 三月之后,天气慢慢回暖,空气里开始充满绿叶抽芽的味道,清新而美好,我经常在偶尔早下班的时候,一个人走在城市喧闹的街道上,和姑姑煲电话粥。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使我感觉生命蓬勃欲发的力量,捕捉到了一丝丝很抽象的希望。我感悟到原来有人可以牵挂和被人牵挂都是这样幸福。 终于到关机宴这天,我静默地呆在角落喝果汁,融不进任何一群当中,因为这不是我的舞台。 这是一个鸡尾酒宴会,女生极尽美艳,能露的绝不藏着,不能露的半遮半掩,有些人更是衣不惊人誓不休。相形之下,男生的服饰就显得端庄多了,一律西装革履,有心思的人会在西服的式样和搭配上费点功夫,衬托出自己与众不同的气质。这么一场华丽的宴会,一身便装的我就像一个衣裳褴褛的小孩,站在栅栏外看着别人的盛会。 今天的子霂有着低调而优雅的时尚,看到他,我不得不惊叹造物者的巧夺天工,居然可以有人如此近乎完美。一直有人和他搭讪,男女老少,他一律报以最谦和的微笑,让人感到温暖,又保持着适当距离,一切恰到好处,我真是自愧不如。 等我环顾四周时,才发现曾芒溪不见了。我赶紧放下杯子,绕大厅走了一圈,还是不见她的人影。 我不动声色地上了楼,找到洗手间,结果里面也没有人。我的心思开始转动,她会去哪儿?或者她遇到什么人了?会有危险吗? 出来的时候,我在楼梯口和子霂相遇,他并没有装出巧遇的样子,很干脆地问我:“你在找什么?” 我问他:“你看见曾芒溪没有?” “芒溪,刚才还在那边和制片人喝酒。”子霂依着栏杆向下看,“噫,真不见了。” “我去后花园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我拒绝:“不必了,我一个人可以。” “我也有些酒意了,刚好出去透透气。”他坚持。 我只好和他一起趁众人不备,溜进了后花园。花园里灯火辉煌,树影浮动,花团锦簇。喷水池此起彼落,晶亮的水柱被五彩灯光映照得无比潋滟。 但此时的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欣赏眼前的美景。我正想扬声呼喊曾芒溪的名字,子霂突然拉着我躲到了一棵榕树后面,食指放在唇边说:“嘘,不要出声!” 我屏息,马上听到一种类似老鼠半夜啃粮食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我疑惑地看向子霂,他朝我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从漆黑的树荫下走出来两个人。我定眼看去,其中个子比较娇小的那个正是曾芒溪。而那个男的,不正是杭州酒店的那个男人吗?吃惊之余,我不由轻叫出声:“是他。” 子霂连忙捂住我的口,朝我摇头。曾芒溪和男子甜蜜拥吻了好一阵。就在我面红耳赤,快要看不下去的时候,他们终于分开了,然后低声交谈了几句,先后进了会场。 我跳出来,大喘着气。子霂看了进口一眼,问我:“你认识那个男的?” “不认识。”我反问,“你认识吗?” “如果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广寒唱片公司的老板马迩。”子霂若有所思地说。 我很意外:“广寒?我听说过,它是目前全国最大的唱片公司。” 子霂并没有那么好糊弄,他抱臂看着我,继续刚才的话题:“一见到马迩时,你那声惊呼明明就是表示认识他。” 我很无奈的摊开手:“现在是什么世道,男人比女人还八卦。” 他不为所动:“秋翎,你认真一点。这个马迩在业内名声非常不好。他是靠老婆詹雨起家的,因为很有头脑,最近几年把公司做得风生水起。但詹雨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超级醋坛子,最听不得的就是马迩和谁有染。据闻,这几年他们夫妻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由于詹雨的身世背景很复杂,所以马迩一直心存忌惮,两人勉强维持着有名无实的婚姻。” 我惊异地瞪大眼睛:“怎么个复杂法?黑社会,贩毒,还是枪支弹药?” “也许都有,不是很清楚。” “哗!这么厉害!”我作势要走。 他挡住我:“不要耍小聪明。” 好吧,小聪明耍不成,我就耍无赖。我理直气壮地嚷:“我再不回去,曾芒溪又该发飙了!” 话音才落,电话就响起。我如获大赦地接通电话。 “晏秋翎,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洗手间,马上就到。” “不必了。”她居然冷冷地拒绝了,“我有些累,已经离开会场,你从那儿直接回家吧。” 电话挂断了。 “呃?”我傻站着。 子霂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好了,好了。”我挫败地走到石桌旁坐下,把杭州那一夜的过程简略告诉他。“就是这样,所以我真不认识他。” 子霂蹙着眉问:“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这件事?” 我垮着肩:“移情别恋,始乱终弃都是人家的事,与我何干。” 子霂思忖片刻,说:“还好你这个人不是大嘴巴,否则早就惹祸上身啦。” “我不怕惹祸,只是不想在背后说人是非,这种行为太没品,我历来瞧不起这种人。” 子霂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已经开始神经过敏。 “放心吧!”他没有停下脚步,“我只是作为朋友顺便送你一程。” 朋友!我们终于能够回到原点?希望我们真的可以做到。 子霂把车开得很平稳,速度控制得很好。我在镜子里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很鸡婆地问了:“赫萱你们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他完全不愿深谈。 我努力游说他:“她的方式方法或许不对,但她对你的爱确实真挚而热烈的。爱之深,恨之深。你要不要考虑再给她一个机会?” 他淡淡扫我一眼,语气骤然变冷:“不要自作聪明。” 我被噎住了。灰头灰脸之下,我只好开始专心看着林立的大厦,如织的车流,恨恨地想,其实他们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自讨没趣,活该碰一鼻子灰。 “朋友是不可以逾越界限的。”他的语气微微缓和。 我转头看着他的侧脸,他如此强调朋友这两个字,我怎么感觉他更像在提醒自己。 做朋友需要这么刻意,这么为难! “为什么围巾被烧会引起你那么大的情绪波动,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因为。”我靠在玻璃上沮丧地说,“那是姑姑在病床上亲手为我织的。我只是突然厌倦自己的没用,竟然连一条小小的围巾都留不住,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可以留住,并且留得住的!” 他点点头,没说话,向后看一看,突然改变了行车的方向。“你干什么?”我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保持着沉默,对我的问题充耳不闻。我也懒得再问了。去哪都好,人已在他的车上,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车子终于在闹市区停了下来。他拿出一顶帽子戴上,说:“下车。” 我不动,问他:“现在我可以问问你要去哪儿了吗?” “总之不会把你卖掉。”他推门下车。 我的犟脾气也上来了:“我总有权利选择不去吧!” 他耸耸肩:“随便你,如果你不介意我抱你上去的话。” “你!”我再次很没面子地败下阵来。 我低着头跟着他。他的腿好长,看起来明明走得不快,我还是跟不上他的步伐。 我为什么要和他来这里,现在真是后悔不迭,看看路人回头的频率,我真怕有人会认出他来,然后疯狂地包围我们,那我可真是遭无妄之灾了。我就这样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和他迈进了一家店铺。 “到了。”他停下脚步。 我抬眼望去,琳琅满目的毛织物品,花样之繁多,种色之齐全,是我所没有见过的。偌大一个店面,被这些毛茸茸的物品占得满满的,一眼望去,使人无端感到温暖入心。 他径自走到围巾专柜,弯下腰细细挑选。我走过去泼他冷水:“不一样的,这世上很多东西无可替代。” 他恍如未闻。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架上的围巾,坚定地,带着无尽的宠溺。 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他连沟通都成问题了!我转头想走,他却像后脑长了眼睛一般,长手一伸,就捉住了我的手。 我试图挣脱,却一点用也没有。 他终于从柜架上取下一条很耀眼的橙色手织围巾,左右欣赏:“嗯,这个颜色和式样应该适合你,这种颜色很温暖,会让你的气色看起来好一点。”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坚持。 他一边把围巾给我围上,一边说:“这是我送你的,不想替代任何,只是让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你永远不会是孤单的。” 他居然懂得我的孤单寂寞,弥天盖地的感动瞬间将我淹没。 他满意地点点头,弯腰和我对视:“别这么没出息。笑一个。” 我很努力地笑了,笑中却有泪。我终于明白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不需要你任何的言语,就能够懂你,可以和你相望便能相知。 他的笑容很明净:“早知道一条围巾能让你感动成这样,我就应该买一屋子的围巾给你。” 当年姑姑给我的那根棒棒糖在我的脑海里变得尤为清晰,今日我的心情一如当时,七彩的幸福,甜蜜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