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丝草和九阳果(一)
雨枫已经死了,死在白度的怀中。 白度已亲手埋葬了她,在古道的尽头,黑松林的边上。 白度的心在那一刻已千疮百孔。 这些都是事实。 可他现在又看见了雨枫。雨枫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小镇上? 她为什么会和这么多的江湖人物在一起? 是谁伤了她? 难道那个已被白度埋葬的女孩不是她,还是在白度走后,有人又将她救了出来? 所有的疑问一齐交织在白度的脑中。 初见雨枫时的那份激动兴奋已经平息,他又回到了残酷而又清醒的现实中来。 那些问题现在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雨枫的人。 雨枫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原来青春活力的模样已不复存在。白度的心又开始剧烈疼痛。 如果可能,他愿代雨枫受伤,代她去死。 雨枫的模样,比让他死更难受。 雨枫没有受伤,她的全身没有一处伤口。那么,结论只有一个,她中了毒,极厉害的毒,并且已经快不行了。 如果不赶快疗毒,她只有死。 可是,现在白度连她中了什么毒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又能做什么?他对毒药一门简直一无所知。 白度的额上汗水涔涔,他的痛楚又nongnong地涌进了眼中。 如果没有看见雨枫,至少,他的内心已接受了雨枫已死的事实,那样的痛苦会成为巨大的力量,鼓励他勇敢地面对未来。 现在雨枫没有死,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的内心又狂烈地涌动起来。再见雨枫的欣喜此刻早已不再有,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雨枫死,决不能! 他的眼中涌出了泪,泪水融进了爱、期盼、痛苦和无可奈何。 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抱着雨枫离开这间满是死人和血腥气的酒馆。 外面的夜好凉。白度忽然发觉自己已没有了去处。 小街上静极了,没有了人,连两旁铺子的灯火都显得非常安静,安静得没有一点人的气息。 残月已经越过了那片乌云,又将清冷的月辉泼洒下来。 站在小街中央,白度茫然四顾。 世界如此空旷寂寥,空旷得似要将他遗弃。他忽然有了一种怕,怕这太过的寂静。 他渴望现在能看见人,任何人。 只要有人,他就有所依托,只要有人,他就能摆脱开现在的恐惧。不能让雨枫死,决不能! 谁来救救雨枫! 他想望天长啸,可是啸不出来,他想责问上苍为什么要让雨枫,让她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看着心爱的女孩死去,足以把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难道就没有人能救雨枫,难道注定他此生就要永远寂寞,永远像秋风中的落叶,随风飘零? 白度紧紧地将雨枫抱在怀中,任自己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身上。女孩忽然又低低**了一声。 白度的心更痛。这时,他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 小街的一侧响起了马蹄声。 他没有思考,抱着雨枫就向声响处跑去,他已经不管来的是什么人。 他看到了一辆马车。两匹马拉的精致马车。 他也看见了那个蓝衫年轻人,神情闲散洒脱的年轻人。 猎豹驾着车,朝向灯火最盛的地方驰去。 他知道那里一定有许多人,许多想要他命的人,但他的神情依然悠闲,悠闲中带着点不屑,带着点骄傲。 宏翔酒馆已在视线中了,蓦然,他的眼前一花,接着,便看见白度抱着雨枫出现在他面前。 连他都没有看清白度的身影。 白度急促而沉痛地道:“你是大夫”! 猎豹摇头:“不是。”他已看出了白度手中女孩已命悬生死之间,他也立刻猜出了那女孩是谁。 他想说什么,白度已粗暴地大叫:“你不是大夫,马上带我去找大夫。”巨大的冲动已使他失去了理智。 他径直就向车厢门边走去。 他的眼前一晃,那个蓝衫青年人已抢在了他的面前。 猎豹道:“站住,你不能上车”。 白度愤怒发飙:“躲开,让我上车,带我去找大夫,快闪开,否则,我杀了你”。 猎豹皱起了眉。他没想到白度已冲动到了这个地步。 他不知道,爱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 但他却理解白度。 可是他不能让开。白度此刻的举止已进入疯狂的状态,他的做法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收起了眉宇间的悠闲,冷冷道:“你杀不了我”。 他的话音落,白度抱着雨枫已直冲过来,他的拳已飞向猎豹的胸膛。 猎豹没有动,天下就没有拳能伤得到他。 何况,白度此刻心绪极乱,这一拳力道虽强,却没有章法,他还抱着雨枫,必然影响速度。 他的拳还没落下,猎豹的拳已击在了他的面颊上。 这一拳又快又重,重重击中白度。白度顿时向后倒去,仍然抱着雨枫,现在他至死都不会再放开雨枫。 这一击令白度退后五尺,白度抱着雨枫站起来,眼中已现出一片迷茫。 面部的疼痛使他清醒了许多。 但让他清醒的并不在于这一拳本身,他败过,但还从来没有过像这次一样未来得及动手便败了。 雨枫,难道我真的如此无用! 雨枫回答他的,是一声低微的**。 “白度!”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抬头,迎上了猎豹明朗清爽而又充满不屑的目光。 那不屑一下刺痛了他,他挺起了腰,但仍然有一种无法压抑的冲动,他已知道面前的年轻人不好对付。 他只有让自己冷静,才有一搏的机会。 他道:“你是谁”? 猎豹轻笑:“不用问我是谁,但我要对你说,你令我很失望,非常失望”。 白度又怒,他再问:“你是谁”! 猎豹再笑,笑得眸子里充满了自信。看着他的笑容,白度忽然感到西风已不再肃杀,秋夜也不再萧瑟。 他很羡慕他能这样笑。 他心中已有些不愿他是自己的敌人。 猎豹笑容里,手一轻扬,一面红色小旗向白度飘去,插在百度面前两块青石板的夹缝里。 小旗上面,是一只金黄色的豹。 “我是猎豹。”他道。 他本不用说的,江湖中没有人不知道这面小旗。 他仍然说了,说出自己的名字,道出了心中的自信,只要这个名字一说出来,一切问题都已不再重要。 这就是猎豹,洒脱不恭而又充满自信。 白度已经瞪大了眼睛。江湖中关于猎豹的传闻有许多,他的铁拳,他的无情,简直直追江湖人物谱中的几大恶魔。 但他却是这样一个悠闲而自负的青年。 他的微笑,会让人想到春天,万物复苏,冰雪消融。他的眸子会让人想到阳光,温暖均匀地泼洒在天地间,如果这样的人是恶魔,那么这江湖中,怕是早已魔焰横生。 白度听到这个名字,看到他的笑容,他的眸光,起伏不可压抑的冲动已一点一点地平息。 他不明白猎豹身上具有怎样的一种力量。 他已清醒过来,理智过来。他想到了雨枫的毒,想到了大道上插着的那面小旗,想到了金鹏镖局。 他的目光变得清澈起来。 看着他的眼睛,猎豹知道他已完全镇定下来。浪子白度,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白度忽然道:“金鹏镖局的人是否已是死人”? 猎豹坚定地摇头。“不是。只是他们已再没有机会在江湖中混了”。 白度道:“你废了他们”? 猎豹点头:“是。但我保证这样,他们的寿命一定会比以前长一些”。 这是实话,江湖中人的生命无可预料。 白度又想到了那满屋子的死人,他再看看怀中的雨枫,雨枫依然紧闭着双眼,不省人事。 她中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毒。高明的毒药讲究的是无色无味,可以让人在毫无知觉中死去。阴狠的毒药也讲究无色无味,但它却不会让人立刻死去,而是饱受痛苦的折磨。 雨枫中的,绝对是极阴险的毒药。 白度忽然再不看猎豹一眼,抱着雨枫转身便向小街的一头走去。他看见了一家药铺。 有药铺,就一定有医生。他要一试。 猎豹却拦住了他,“如果你想去找人治你怀中的女孩,我看你还是不用去了,去也是白去”。 白度瞪了他一眼:“我已决定不坐你的车”。 猎豹道:“你不坐我的车,我自然不能拦你,但你为什么放弃了这一念头,甚至我打你的一拳都能不顾?其实,你明知那药铺里的人治不好你怀中的女孩”。 白度的神色黯然。 他的心又在剧烈地疼痛着。雨枫,原本我以为你再不会出现了,我以为,你将这整个人世间所有的孤独都留给了我。可是,你又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难道一次死亡还不足以让我尝试痛苦,难道还要让我再一次面对你的死亡? 这时,猎豹忽然道:“其实,你可以让我先替她检查一下,说不定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说得那么轻松,那么闲散。 但白度已经冲到了他的身边,毫不犹豫地将雨枫递给了他。 他对这个陌生的猎豹,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 猎豹眼睛里又有了笑容,如同春天里的阳光,明媚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