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见雨枫(一)
罗江与寿中正肩井xue被白度以剑点中,双臂形同残废,那白白胖胖的人功力虽高,但十指已断,他们此时决没有机会能够逃脱猎豹的攻击。 他们再看看猎豹的双手,眼中都已有了寒意。 他们不敢想这双手握成拳击在他们身上会有什么感觉。现在,这双手已真的握成了拳。 猎豹的脸上泛出一个笑容,带着些闲散、揶揄。 他已经缓缓向前走了两步。仅仅是两步,已经让罗江等三人提前感到了死亡的恐惧。在他们的记忆中,从没有人能从猎豹的手下全身而退。 猎豹忽然站定了,他握定的拳头已举到了自己的眼前。 同时,他揶揄的笑意更浓了。 他道:“你们此刻没有人能受得了我一拳。你们的武功比我预想的要差得多,你们三人合击,竟然也挡不住白度一招”。 罗江等三人不说话,他们实在无话可说。 在江湖中,他们的武功已经很高,可今天在这两个年轻人面前,居然连番受挫,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猎豹动手。 猎豹的拳还没有发动。 他的目光盯住了罗江:“罗总镖头,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这一趟镖究竟都押了些什么”。 罗江的脸色铁青,忽然又充满了恐惧。 他道:“如果你要银子,车上有十万两”。 猎豹轻笑:“十万两银子,已经不能算少,但我不要银子”。 寿中正忽然跨前一步:“你不要银子,莫非要我们的命”。 猎豹似乎这时才看到了他,他眼中的笑意转成了不屑的嘲讽:“原来是‘义薄云天’的寿大侠。寿大侠一向只要别人的命,何曾有人敢要寿大侠的命”。 寿中正转过脸去。 他想重重地哼一声,以表示自己的不在乎。但想到猎豹的拳头,终于又忍住了。他是江湖中有名的正义大侠,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不想自己现在就死在任何人的手中。 猎豹的拳已放下,背在了身后。然后,他就慢慢踱起步来。他的神情悠闲,眉宇间充满着桀骜不驯,这一切融合起来,他全身都散发着那么一股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他道:“江湖医圣梅林隐士可谓古道热肠,侠骨西风,但他近年来老眼昏花,有许多事看不明白,却又自作聪明,排起了什么江湖人物谱。在江湖人物谱中,寿中正居然名列七大正义大侠,实在荒唐。如果你寿中正也能称作正义大侠,那么这世界早已经是阳光灿烂了”。 寿中正终于低低哼一声:“今日寿某技不如人,输在了白度剑下,你如想趁人之危,老夫自然没有办法”。 “趁人之危!”猎豹皱着眉幽幽一笑,“想必寿大侠对此一道深有研究,否则,你又怎会被称作正义大侠”。 寿中正怒道:“寿某是不是大侠,不用阁下你来评说。早日,寿某蒙江湖朋友错爱,博下了这么一点名头,纵有不实,也总比阁下做那些杀人越货的买卖要好。你今日杀了老夫,自有其他江湖朋友为我报仇,你,你就动手吧”。 猎豹闻言扬声大笑,眸子里充满了自信。 继而,自信转化成了一种惋惜:“寿中正,你太令我失望,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以为我会惧怕什么江湖朋友为你报仇?不杀你,要我命的人已经很多,但我现在仍然活着。我比你们坚强,我比你们自信,这就是原因”。 他的脸色严肃起来,已没有了闲散。 “寿中正,你让我动手,这样就能显示出你多么英雄?错了,一个真正的江湖人,面对自己的敌人,纵使对手再强大,也会战斗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才是英雄。我看你连一个江湖人都不配,更不要说什么大侠”。 寿中正此时居然已冷静下来:“风凉话谁都会说,现在我才知道,一向臭名昭著的独行大盗居然也会讲如此动听的道理”。 他忽然闭紧了嘴,他看到猎豹的脸色已经变了。 他的身上,忽然多了股说不出来的杀气。 然后,寿中正的眼前一花,猎豹的身子已到了他的身边,他的眼睛里,便只有一只比常人要大一倍的拳头。 猎豹终于发动了。 猎豹的拳,绝对是江湖中最快最重的拳。 夜色已浓,站立的人与人之间,已只见依稀的人影。白杨在夜色中更加挺拔,簌簌西风中,又有几片枯叶飘落。 这些枯叶旋转着从寿中正的眼前飘过。 寿中正第一次感受到了秋的肃杀。 他的心思也在猎豹这一拳中停止了转动。他想躲,但拳已至面前,他只有闭上眼睛。 一旁的罗江睁大了眼睛,他清楚地看到猎豹的拳头已到了寿中正的面前,忽然,他的眼前一花,接着便也看到了一只拳。 这只拳紧贴着他的鼻梁滑下去。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和寿中正一样,闭上了眼睛。 猎豹的身形已经退回,他又那么揶揄,那么满不在乎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 那白白胖胖的人脸色已经煞白。 他是否正在心中庆幸猎豹的拳没有找上他? 猎豹的拳,天下无双。但他这一次并没有用拳。 拳在接触寿中正与罗江身体时,忽然就变成了指。所以,寿中正与罗江并没有死,反而,他们的两臂已经能够活动。 猎豹居然解开了他们的xue道。 难道猎豹并不想杀他们? 猎豹冲着他们缓慢地摇了摇头,他的眼中,有秋,有夜色,有西风,有白杨,却已不再有人。 这些人在他的心中,是否已经不存在? 他道:“我不杀你们,因为我并不想劫你们的镖”。 双臂恢复了行动,罗江与寿中正的胆气大了许多。 罗江道:“在我的记忆中,猎豹从没有空手的记录”。 猎豹漫不经心地笑:“凡事都有第一次。我不劫你们的镖,但我却还有一个请求”。 罗江的眉头已经皱起,猎豹的这一要求决不会简单。 猎豹道:“我只要搭你们的车,到前面的镇上去”。 罗江、寿中正、还有那白白胖胖的人,脸色一齐变了,刚才面对猎豹的拳头时,他们的脸色也没有这么难看。 罗江沉凝了半晌,俯身拾起了地上的镔铁爪。 “你动手吧。”他说,“我们不欢迎你,更不会答应你”。 金鹏镖局的这趟镖并不很大,只有十万两银子。所以,只用了五辆车。但趟子手与镖师却是足有三十人。 趟子手步行,镖师骑马。连总镖头罗江都不例外。 但在五辆镖车的中间,却还有一辆马车。车厢是用上好的楠木做成,外面雕满了精致的花纹。 这样的车出现在镖车中非常扎眼。 猎豹所谓的搭车,自然是指这辆车。 这辆车决不是罗江、寿中正与那个白白胖胖的人坐的。他们如果坐车,也不会坐这么精致的车。 这车里莫非还有什么秘密? 罗江等人为什么宁愿和猎豹一战,也不愿他坐这辆车? 镇子很小,只有一条街,但街的两边却满是各种各样的铺子,还有一家颇具规模的酒馆,一家凤楼。 镇子上的人不见得有多少,却家家做生意。 他们也不用愁生意不好。 因为镇子所处的地理位置很好。每年都会有很多人出关入关,他们必须要经过这里,他们也一定要在这里吃住。有些人还非常讲究,一定要吃得好,住得好。所以,镇上人的生活也都过得挺好。 老平头拉的那车柴禾,便是送给镇上最富的一户人家。 白度默默地把车拉进后院,帮老平头把柴禾卸下。他和老平头走到街上时,老平头手中,已多了五钱银子。 看着老平头手中的银子,白度忽然有了快意的感觉。 他并不是没有银子,他只要在某个地方稍稍查访一下,然后,在深夜略略施展手段,轻而易举就可以从某些人手中得到很多银子。这也是一个江湖浪子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事情。 他们也要吃饭,也要睡觉,虽然这一切他们并不怎么讲究。 但他仍然是一个浪子,他的手中,甚至没有存下一点银子。银子来得快,去得更快。 那一年的春天,黄河决堤,白度一次就从一个归乡的知府手中,取走了三十万两银子。 三十万两银子,只用了三天便不剩一点。 银子,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一点痕迹。 他认为这世上比银子可爱的东西很多很多。 可这次,老平头手中的银子,虽然只有五钱,却给了他一种新的感觉。这白花花的银子,原来也不尽相同。 他明白了,只有用自己的汗水一点一点换来的东西,才最可爱。 天已经晚了,夜色笼罩了小镇。 镇上并不黑暗,街两边的铺子早已挂起了“气死风灯”,其中,那家酒馆与凤楼最见风光。 酒馆与凤楼不仅挂起的灯鲜艳明亮,生意也挺不错。 本来,酒和女人就是最能吸引男人的东西。 白度注意到,镇上今天来的人着实不少。 镇上的人和外来的人,只要一眼便能分辨出来。外来的人走路都横着走,他们的衣服虽然并不见得都很好,但却比镇上的人整齐。他们长得并不见得都比镇上人英俊漂亮,却都带着些傲气。 镇上的人似乎对此也都早已习惯。 无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神态,只要能丢下银子来,在他们的眼中,都一样可爱。 相比之下,白度与老平头,便不那么可爱了。 路过那家酒馆与凤楼时,老平头望都没望一眼。 他带着白度来到了小街最里边的一个小酒铺。小酒铺既破且小,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摆了三张一样破的桌子。 老板无精打采地在柜台后面发呆。 小酒铺已经很久没有生意了,见人来,老板竟忘了上前招呼,直到老平头走到柜台前,他才回过神来。 待他看清来人后,又失望地垂下眼睛。 “老平头,怎么想起到我这店里来,你别指望我再赊酒给你,我这店都已三天没开张了”。 他的话音落,忽然看见了老平头手中那小小的一块银子。 接着,他也看见了老平头身后的白度。 这年轻人虽然神态落寞,精神憔悴,衣着也稀松平常,但这一切让人看来,却多了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老板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对这年轻人多了些敬畏。 他的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他走出柜台,用脏兮兮的破抹布抹了抹脏兮兮的桌子,然后端来了酒。 “老平头,要点什么菜”? 老平头迟疑了一下,他只有五钱银子,这已是他往后半个月的生活费用,家里的米三天前就没有了。砍柴那把刀昨天也缺了口,还得带些绳子回去,西风会把篱笆吹倒。 白度只是淡淡地笑,他说:“我的肚子已经饿了”。 这是实话,他这一天只吃了一个烤红薯。烤红薯很香,老平头的话很正确。但再香的一个红薯也管不了他一天。 “现在,我只想要来一块饼”。 老平头愣愣地看着他,看他眼里那点落寞,一点温暖,一点淡然的感激。他终于回过头去。 “我们不要菜,我们只要饼,两块”。 老板狐疑地看着白度。老平头的潦倒他是清楚的,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比老平头还要潦倒。 但他仍然转过身去,不一会儿端来了一碟咸菜。 他说:“饼还在锅里,这碟小菜算我请你们,毕竟,你们是这三天来我唯一的主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