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幻形岛的故事（一）
白度又重新回到桌边坐了下来，他为自己满上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酒喝得太快，他禁不住就猛烈地咳嗽，身子也不住地抖动。他的肩本来就削瘦，这样一来，更多了一份单薄的感觉。 桑竹箫的事情已经摆平，所以，他又开始喝酒。 酒，只有酒能消除心中的隐痛，刚才拔剑时，他又一次想到了雨枫。雨枫，多么可爱的女孩。他仿佛又看见了雨枫的孤坟伫立在古道尽头，秋叶簌簌地飘落在上面。 带着这种心情跟人战斗是极其危险的。 但他的伤痛进而转化成了一种愤怒。愤怒中一剑刺出，恰好穿过战雄唯一的空门，伤了他。 现在，他只在庆幸刚才没有杀了战雄。 他的酒又举起，却被一只手止住。桑竹箫的手。 “你不要再喝。”他说。 白度抬起头，萧然道：“事情已经摆平，喝完酒我该去睡了”。 他抬眼看了看棉布门帘道：“今晚的风很大”。 桑竹箫弄不懂白度的眼中为什么又现出孤独黯伤的神情。那种孤独好似已深深融入到了他的生命中。 孤独并不可怕，可他脸上还有那么疲倦的神态。 疲倦，只有当你经过了许多事，看透了许多事才会感觉到。江湖人是不能疲倦的。疲倦便没有了信心，江湖人没有信心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白度还年轻，但他的目光竟然如此黯然神伤。 什么事让他变得如此消沉，莫非，那个女孩出了什么意外？ 桑竹箫疲惫地坐了下来。 他道：“你们知道天下最傻的是什么人”？ 白度怔怔不语。 战雄和老板已经在边上坐下。那老板的年龄不会像他表面那么老，他的两眼射出的光彩，说明他正当壮年。 战雄道：“最傻的人是自以为聪明的人”。 自以为聪明，一定就会有那么一点优越感，以为自己想得比任何人都多。他算计别人，但最后吃亏的人往往是他自己。 这样的人当然傻。 桑竹箫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替战雄和老板每人都倒上一碗酒，再倒上自己的，目光转向白度。 白度低低地道：“最傻的人就是酒在面前不喝的人”。 桑竹箫抚掌大笑：“我们喝酒”。 桑竹箫的酒碗放下，对白度道：“你想知道玉狐魔神和地尊魔神的来历，现在为什么不问”？ 白度两碗酒下肚，眼里已布满红丝，“我已不想知道”。 他忍不住又要咳嗽。浪子漂泊江湖，雨露风霜无情地摧磨着他们的身体，他们苍老得非常快。 白度紧皱的眉峰处，不知何时已多了些皱纹。 桑竹箫忍不住叹息。 他扬声道：“你不问，但我却要说，这本是江湖中最大的一个秘密，我一定要告诉你”。 他知道唯一能使白度重新振作的，便是责任。 视整个江湖的安危为己任，谋天下人的幸福，这才是真正的大侠风范。江湖中称得上大侠的人或许有很多，但真正拥有这种责任的，却很少。 他相信白度一定会拥有这种责任的。 “六十年前江湖中最出风头的两个人，是金剑大侠龙问天和他的夫人花城剑派的唯一传人百花侠女宋舒颖。他俩相会于天山之巅。当时金剑大侠龙问天约战天下十三派掌门人，七日七夜的搏杀，他终以一招‘玉血沉沙’力克少林掌门月明大师而获全胜。十三派掌门下山之后，他一个人呆在了天山顶上。 一来是因为连日搏杀，他已非常虚弱，二来下得山去，他又能做什么？连十三派掌门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已经再无可交手之人。 天山之巅，大雪封山，气候严寒。他就盘膝坐在一块雪岩上，望着浩淼群山，一任寒风吹动他白色的衣襟，胜利其实也是一种痛苦，只有浮浅的人才因为一时的胜利而喜形于色。 巨大的胜利之后，隐藏的又是怎样巨大的孤独。 强者的孤独。 这时，百花侠女宋舒颖来到了他的身后。她的剑法已经很高，她也渴望能碰上一个真正的对手。 所以，她找上了龙问天。 龙问天的孤独一下打动了她，这种孤独也是她近年来挥之不去的感觉。 她和龙问天在天山之巅大战了三天。 三天里，朝夕相处，除了比武，两人互相照顾，竟然萌生爱意。最后，比武没分出胜负，两人却再也分不开了。 然后，两人下山，联手行道江湖，消除江湖灾难无数，救人性命无数，在江湖博了个‘神仙侠侣’的称号。一般的黑道中人，一听到这个名号，就如听见了死神的呼唤。而正直的江湖人，则把他们看作福星。 岁月流逝，两人年纪渐渐大了。这时，江湖中流传海外七十二岛的某一岛上生有一种不老灵芝。武林人服了它，可功力大增，青春永驻。 他们不用增什么功力已经无敌于江湖，但龙问天却执意要寻来让爱妻容颜不老，永远美丽。宋舒颖听了他的计划，欣然同意了。她倒不是在乎什么不老灵芝，在江湖中她已厌倦，正好借此去海外一览，享受一下异域风情。 于是，他们择日买舟出海，去寻找不老灵芝了。 谁知他们这一趟，却引出一个天大的恶魔来，最后，他们也为此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桑竹箫的口才很好，他娓娓道来，已经吸引了在场的三个人。 战雄和老板好像不知道这段武林典故，他们已停止了喝酒，全神地听着。而白度，仍然在不停地喝酒。 他的脸庞已异常红晕，脸上的怆然更浓。 他也在听桑竹箫讲。 桑竹箫轻轻地摇头，似在叹息，“想不到这件事六十年后仍然不能平息，江湖又要起风波了”。 战雄忍不住问：“那恶魔究竟是什么人”？ 桑竹箫道：“你不知道吗？他便是‘群魔乱舞’的首领众魔之王宇文霸天，连天都想霸占的人”。 战雄的脸上露出狐疑的目光，“如此说来，他现在至少也是八十开外的人，可是，我们的首领却是个年轻人”。 “是。”桑竹箫点头，“我知道他是个年轻人，我还和他交了手”。 战雄立刻不可思议地叫：“你还活着，你竟然没有死”。 他是“群魔乱舞”的成员，自然知道首领的功力，是不是他认为首领的武功绝对胜过桑竹箫？ 桑竹箫的龙吟铁剑在江湖中已罕逢对手。 那么，“群魔乱舞”首领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为什么以前江湖中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群魔乱舞”应该是个具有很大力量的组织，为什么不在江湖中扬名立万？ 桑竹箫眼中闪过一片怆然来，“我没有死算是侥幸，如果我不是跌进了黑死潭，那么我不会活到现在的”。 “黑死潭？”战雄忍不住又要惊呼，“黑死潭潭水剧毒，没有人能跌进去不死。你，你也不能”。 桑竹箫点头：“是的，我也不能。我并没有跌下去，在下坠时，我碰巧抓住了崖边的一株草，那株草救了我一命”。 白度问道：“他也用剑”？ 桑竹箫点头：“他也用剑，用的是当年金剑大侠的金剑，那简直已不能算剑，那是一把有魔力的武器，我无法形容他的速度，也说不出他的武功，反正，我败了”。 他顿了顿，脸上的怆然与疲倦更浓了，“你们不知道，他只刺出了两剑，第一剑将我所有退路封死，第一剑的力道还没有消失，他的第二剑已到，我当时能做的，只有闭上眼拿剑向外横推，他的那一剑恰好刺在了我的剑上”。 桑竹箫说是恰好封住了金剑，但每个人都能知道，那一封里面不知包含着多少危机和死亡。那一剑，或许已是桑竹箫剑法中的精华。 桑竹箫道：“虽然封住了他的剑，但我仍然承受不住，金剑透过来的力度，似要将我的内脏震碎，我的背后就是黑死潭，我连不跌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他拔出了自己的剑，江湖名剑谱中排名第三的龙吟铁剑。 剑身黝黑，发着无色的光。剑身的中央，赫然有一个拇指大的洞。 桑竹箫道：“这就是被那一剑击穿的”。 所有人的脸色都郑重起来，白度拿起了剑，反复在灯下察看着。这是种怎样的剑法？白度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剑和“群魔乱舞”的首领比，实在还差得很多。 他看得很认真，想从这柄剑中看出什么来。 沉默不语的老板忽然道：“还是继续讲‘神仙侠侣’如何引出那个恶魔的吧”。 在坐的每个人都是老江湖，他们已经想到现在“群魔乱舞”的首领一定就是魔中之王宇文霸天的后人。 “群魔乱舞”，本身就是一个恐怖邪恶的名字。 真正的魔是没有的，它不会对人造成什么伤害。 但是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种“魔”的欲望，战胜了它，你便可以成为一个正直的人，输给了它，那么，人就变成了“魔”。 所以说人们怕的不是所谓的魔鬼，而是人魔。 群魔乱舞，一群被魔击败了的人聚集起来，那将会是人间怎样巨大的一场灾难。 幸好，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正直善良的侠客，他们不会允许这些恶魔得逞的。所以，这世界才会依然美好。 这世上众多平凡的人们依然能够安静地劳作生活。 岂不知，每一份和平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痛苦、鲜血和可歌可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