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寂寞的大侠(三)
江湖中用枪的高手有很多,天南飞鹰堡的何九公,漠北寒星派的总护法沙龙揽月吕兆良,姑苏慕容家的飞雪桃花慕容怜春,他们的枪在江湖中已很少有对手。 但这两年,最出风头的一杆枪是雪枪。 雪枪前的红缨,本来是白色的,现在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但并不是所有人的血都能用来染红缨的。 第一个死在枪下的,是中岳山庄的“气皓九霄”庄云皓。 庄云皓的武功并不一定太好,但南方武林有许多人提到这个名字会肃然起敬,他帮助过的人很多。 雪枪主人第一个便找上了他。 他连剑都还没有拔出,细如锥的枪尖已刺进了他的咽喉。那里只出了一点点的血,甚至没有弄脏他的衣服。 枪尖在刺中他的咽喉时,便迅速拔出。 那里的第一滴血就沾在了枪缨上。不多不少只流出了一滴血,可见雪枪主人的枪法已经是无可挑剔。 三年来,死于雪枪下的江湖人不知有多少,连南少林的苦悟大师也不能幸免。 他的喉间也只有一点血痕,很浅的一点。 但他的脸色却已因为惊惧而变了形,是不是他也惊诧于雪枪的速度?他的手已做成虎爪状。 他威震天下的少林虎爪子竟没有能使出。 江湖中已把那柄雪枪称之为血枪。 雪枪的快天下无双,但如果有人比他还要快,那么会有什么结果?而且,除了快之外,它的威力还不如战雄的枪。 战雄的这一杆枪,江湖中绝对找不出第二杆来。 夜已深,油灯发出昏暗的光。 秋风仍在呼啸,不知又吹落了多少树枯叶。秋天,本就是凄凉的季节,何况,秋之后,还有冷酷漫长的寒冬。 这样的季节不适合浪子们。白度的眼中有了一点淡淡的哀。 战雄的枪已幻作漫天枯叶飘舞,枪杆挥动时的声响已淹没了外面秋风的呼啸。 但距此四步之外的油灯居然凝聚不动。 桑竹箫发觉战雄的枪,远比自己想象的厉害。 他已来不及上前,白度已经置身于漫天飞叶之中,要人命的叶,已几乎将他所有的退路封死。 他的身形轻飘飘在枪影中晃动。 浪子的生命也是落叶,不知道何时从枝头飘下,也不知道又将飘向何方。 白度此刻便似已化作了一片叶,总是堪堪避过战雄的每一枪,战雄的枪既快且稳,已化作千万片叶将白度的那一片笼罩。 白度的剑在手。剑未出鞘。 他在等待时机,他须寻找一个喘息的机会。 桑竹箫已不再担心,他没想到白度的身法如此敏捷,他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恰好避过铁枪。 开始时铁枪刺不到他,待他摸清铁枪的路数,那时,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桑竹箫坐了下来,在桌上的两只碗里倒上了酒。 他的酒已经喝了很多,但他决定还要再敬白度一碗。 灯花忽地一闪,又听到了外面秋风的呼啸。 铁枪不动了。岂止是铁枪,战雄、白度,连同白度的剑都已不再动弹。 战雄瞪大了双眼,一点鲜血正从他的额间渗出。 白度的剑,抵在他额前一寸远的地方。 他终于拔出了剑,并且只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便刺过了枪尖形成的漫天落叶,落在了战雄的额上。这一剑的力道并不大,只刺穿了一点皮rou,但已能令战雄瞠目结舌,惊诧万分了。 他根本没有看清白度的剑从哪里来。 他更不明白自己旋风般刺出的一百二十八枪如何会走空。 他败了,毫无余地地败了。他的脸色如死一般的苍白。死或许真适合他,他不知已让多少人成了死人。 但白度的剑,忽地撤回。 “我不想杀你,只想知道你的来历。”白度淡然道。 战雄已经说不出话来。 柳飞风上前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的脸色已沉凝,目光却如狐狸般狡黠:“我知道你是谁了。”他说。 “江湖中能使出这么快的剑的人不是很多,你不是天山雪鹰子和南海何孤愁。那么你便是白度,浪子白度”。 白度冷冷地望着他,没有任何胜利之后的喜悦。 他的目光深邃而寂寞,他的脊梁挺拔而削瘦,站在这么多人中间,他仍然孤独,仍然遗世独立。 柳飞风已转身向着战雄道:“败在浪子白度的手中并不丢脸。三个月前,飞雪桃花慕容怜春的枪也败在了他的手下”。 战雄忽然冲白度道:“我的枪比慕容怜春如何”? 白度摇头道:“你们的枪路数不同,慕容怜春的枪太悲哀,你的枪太凄清”。 柳飞风道:“这样的枪当然要败在你的手中”。 他的话音一顿,接着道:“因为你比别人更懂得悲哀,懂得凄清,你的剑溶合了世上所有的伤感”。 白度不语,他的目光已经暗了下来。 每个江湖浪子,都有那么一段伤心的往事,但白度是近百年来江湖中公认的第一浪子。 漂泊第一,寂寞第一,伤情第一。 柳飞风的话已深深刺中了他。 他的眼前,蓦然出现了一碗酒,接着他便看到了桑竹箫疲倦的笑容。他的眼底又现出了光彩。 桑竹箫道:“我敬你”。 白度接过酒:“你说过你不再喝”。 桑竹箫道:“每个人的主意都会改变的”。 白度凝视他道:“好,我喝”。 酒已尽,两人的脸上,全都是友情的温暖。 柳飞风面带笑容在一边站着,他似乎很感兴趣这两个人如何会混到了一起。 他道:“今天真是不巧,桑大侠有客人”。 战雄忽然接着道:“不巧也不行,我们是来杀人的,不杀也不行,除非我们变成死人”。 桑竹箫叹息,冲白度道:“你本该让他变成死人的”。 白度道:“他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我想知道他的来历”。 桑竹箫道:“其实他们的来历我已知道得非常清楚,否则,他们也不会急着要杀我”。 这时,一直呆立一旁的地尊魔神忽然道:“你不能说,你不说,死的是你一个,你说了,死的是你们两个”。 “你错了。”桑竹箫道,“无论我说不说,今夜总会死三个人”。 “是吗?”地尊魔神桀桀地笑了,笑得说不出有多诡秘。 “你杀不了我们,你们的武功很好,我们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是”。 他的话声止住,盯着面前的两个人,笑得更诡秘了。 “我保证,你们现在连我一刀都招架不住。”他说道。 桑竹箫和白度的脸色已经变了。 地尊魔神已经拔出了刀,刀已经架在了桑竹箫的脖子上,桑竹箫满脸疲倦和无奈,却一动不动。 是不是因为他已不能动? 地尊魔神得意地笑道:“你们的酒量很好,已经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你们,但你们却很傻,不知道酒喝得越多你们便会变得越软弱,软弱到躲不过我一刀”。 白度的脸色一样的苍白、落寞,他转头看柜台后面的老板。 老板已经睡着,他趴在柜台上动也不动。 柳飞风摇头道:“你既知道我们的来历,就不会不知道天罡地煞二十八魔神,也不会不知道其中有一个毒手魔神”。 他看起来很是惋惜,是不是在他眼中,桑竹箫和白度已是死人? 地尊魔神道:“我们算定你们一定会到这个客栈里来的,因为附近五十里内,再没有第二家,所以毒手魔神在这里所有的酒中,下了那么一点软骨散。只是那么一点点”。 柳飞风道:“所以你们死定了,我们谁也没有料到你们会喝得那么多。软骨散无色无味,只在一段时间后突然发作,在此之前,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他的折扇抖开,“你们去死吧”。 话音落,他忽地瞪大了眼睛,脸孔痛苦地扭曲着,他的铁折扇也掉到了地上。 一只枪尖从他的前心伸出。 战雄的铁枪。 秋风拂动了棉布门帘,一股萧瑟的寒意透进了屋中。 灯花摇曳,所有的人影、物影皆如鬼魅般晃动。 柳飞风睁大了惊恐的眼睛,脸庞不再清秀,而是变得异常狰狞,血已染红了他身前的大片衣襟。 他无法回头,却看得见胸前的枪尖,这世上再没有任何兵器如这枪尖这般恐怖。 他不知道战雄如何会向他动手。 他愤怒得全身止不住秋叶般颤栗。然后,枪尖忽地从他胸前消失,他的人倒下了。 这世上莫名其妙的死亡最是悲哀。 地尊魔神也死了,死在桑竹箫的拳下。 就在战雄的铁枪发动时,桑竹箫的拳已挥出,只一拳,击在地尊魔神的胸前,他的神情依然疲倦,依然有着些无可奈何。他的这一拳,又快又狠又准。 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抗过这一拳。 地尊魔神也不行。 他倒飞出去,直撞到了柜台后面,他至死也不明白桑竹箫如何能动手,软骨散为什么没有发挥效力。 他在后悔,本该先一刀杀了他们的。 他的身子忽然又从柜台后面飞了过来,重新落在桑竹箫的面前,双脚居然稳稳站在地上。 血已从他嘴里喷出。 桑竹箫那一拳,已将他五脏六腑尽其震碎。 死人不会飞,那只能是有人将他抛了出来。 柜台后面的老板站了起来,头发依然花白,皮肤依旧干瘪,但他身上,却已多出了许多慑人的光彩。 他是谁。酒中有毒,酒是他的,他是否就是毒手魔神。 桑竹箫与白度,确实有一刻的无力,全身劲道发不出一点。但只是瞬间便又恢复过来。软骨散似乎对他们并没有起作用。 这是否因为柜台后面这个老人? 战雄本是和柳飞风一起来的,为什么要杀了柳飞风? 他究竟是什么人? 老板走出来,已经和战雄站在了一处。 老板慢条斯理道:“你们已经死了一次”。 桑竹箫点头,神情落寞,“是,其实我已经死过无数次,但每次总会意外地活过来”。 江湖中的每一点声望,都是用死亡换来的。 桑竹箫也不例外。 老板道:“这一次并不是你幸运”。 桑竹箫道:“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们一定是太阳山庄的人。江湖中知道“群魔乱舞”而敢和他们作对的,只有太阳山庄的人”。 老板和战雄赞同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