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乌云徐徐散去,圆月依旧月圆,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圆一些。 情人呢? 情人在香闺中,泪痕在脸上。 guntang的泪,苍白的脸。 情人是否还会相拥? 情人的背影为何如此无情? 圆月终会缺,情人终会散。 他们还没有散的时候,香闺中破门而入一道如猎豹一般迅捷的身影,张楚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脸,左肩已被一只纤细有力的手抓住。 老鸨的身材虽已发福,容貌逐渐老去,这双手却依旧保养的很好。她的手纤细洁白,十指有力,收放之间犹如野兽夺命的利爪。 酒疯子和轻虹是否就是死在这双手下? 老鸨的眼神不再圆滑世故,神情冰冷如霜。一招得手,张楚急退,另一手又扼住了他的右肘,简直要将他的整条右臂折断。 “mama,不要!”洛施施惊呼,脸色一片苍白。 老鸨手背上青筋凸显,眼神中射出一道野兽般的狠光,手上已下了死力。 谁也不会想到,这双看似柔软无骨的手,居然会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如果张楚不是张楚,他的右臂或许已断了。 可他偏偏就是张楚。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张楚。 所以,他的右臂还能完好无损的长在身上。 张楚在笑,却不是苦笑,而是一种窥破别人秘密时那种灵机的笑容。 老鸨怔住,目光中已起了杀机。她从十岁开始就开始接受世上最严格的训练,这双手早已比刀剑还要锋利,她曾在穷山恶水之中徒手扼断了一只黑豹的脖子,在北国的冰天雪地里只手探入冰冷刺骨的海水里刺穿了一条鲟鱼的肚子。现在,这双千锤百炼的手好像突然老了,生锈了,居然扼不断一个浪子的手臂。 她的眼中简直马上就要喷出火来。 老鸨欲动,张楚的足尖已点起,洛施施忽然横在二人中间。 “mama,不要......不要......”洛施施哀求道。 老鸨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嘴角与眼角的肌rou不住抽动:“让开。” 她的话冰冷无情,不容有半分抗拒。 洛施施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婀娜柔弱的身子忽然化成成了一块冰,一堵墙,一面盾,眼眶中的泪水却像一个打碎的玻璃球,潸然泪下。 “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老鸨冷冷道。 “我没有忘,我从来没有忘,可是......他与我们所谋之事毫无关系......为什么不能放过他......”洛施施道。 “他洞悉了我们的秘密,必须死!”老鸨道。 张楚忽道:“轻虹姑娘是否也洞悉了你的秘密,所以,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老鸨的眼神冷的就像雪山巅上落下的第一点飞雪,手已握紧,声音如刀:“人活在世上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张楚苦笑:“可我偏偏知道了。” 老鸨冷哼一声道:“那你就可以死了。” “我若还不想死呢?”张楚道。 月光下,那双如鬼魅般苍白的手已缓缓举起:“很多事情,已由不得你自己。” 昏暗的香闺中忽然寒芒一闪,洛施施的袖中已滑出了一把冰冷的匕首。 好薄的刀! 好快的刀! 一个青楼女子居然会用这么薄的刀,会使这么快的刀法! 这样的刀若是切入一个人的肺叶,自然不会留下什么伤口。 刀光一闪而灭,刀缘险险擦过老鸨的脸颊,握刀的手已被那双苍白有力的手扼住。 “你居然对我出手?”老鸨错愕道。 苦涩的泪光落在刀身上,晕开一点泪晕,洛施施眼中晕开的悲伤却是任何词汇都形容不了的。 “对不起......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杀了他......”洛施施道。 她的声音憔悴到了极点。 老鸨长叹一声,叹息声犹如大漠中的那一道卷起黄沙的苍凉晚风,又有谁能明白她心中的无奈何矛盾? 手又变成了手,不再是刀剑,不再是轻轻一点就能扼断一切的杀人工具,手已松开,垂了下去,她的目光也垂了下去,宛若人世间最后一道疲倦的残阳,沉入了一片远山的背后。 “你如今为他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在他眼里,我们只不过是冰冷无情的杀人凶手罢了。”老鸨苦叹道。 洛施施沉默,她不敢去看张楚,她害怕看到那种冷漠无情的眼神。 不复温柔的眼神就和不复相拥的恋人一样,比世上任何事情还要决绝与冰冷,就像一道破碎了就永远逝去的月光。 洛施施垂下头,心也垂下,声音已很疲倦:“你走吧......” “我不能走。”张楚道。 “难道,你一定要杀了我吗?”洛施施道。 张楚沉默,心口忽然剧烈的绞痛起来。自己明明找到了挽留,找到了罪魁祸首,本应该高兴,本应该愉快,为何会心痛? 他本以为,心里的那一条情根早已随着那一撮土,一方墓,一段回忆永远埋在了那一年的山花林里。现在,本应不复存在的情根好像再次生长了出来,重新生根发芽,那难忍的绞痛是否就是情根生长的声音? 还是又一次折断的声音? 他不知道,他甚至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有情。 老鸨忽然喝道:“既然你那么爱他,为何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洛施施怔住,喃喃道:“不......我不能......” 张楚也怔住,真相?难道这不是真相吗? 老鸨走上前去,指着张楚的鼻子,一双眼睛好像马上就要因为愤怒而凸出来,厉声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杀人?难道,你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挽留?难道,你认为我们就是挽留吗?” “不......mama......不要说......”洛施施拉着老鸨的衣角,泪水已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老鸨旋身一转,洛施施一个踉跄已补倒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她还欲制止,可老鸨已说道:“你对挽留知道多少?” 张楚摇头,他不知道,只知道挽留曾经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一个暗杀组织,在十五年前忽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又知不知道这个组织到底是一些什么样的人组成的?”老鸨道。 张楚沉默,他本来知道,现在却好像又不知道了。 老鸨目光灼灼,眼中的怒火已要将她所有的温情焚烬:“让我来告诉你,挽留一共有九个人:唐晚诗、宋晚词、秦晚歌、悲晚赋、南晚春、商晚夏、萧晚秋、陆晚冬。还有他们的大首领,转轮王。” 她的声音已在颤抖,冷冷道:“不......他们不是人......他们是恶鬼......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张楚怔住,从内到外,从皮到髓,每一丝,每一寸,每一缕,每一分还能流动跳动移动走动弹动的器官、感官好像顿时一起僵硬。僵的像冰,硬的像一个冰冷的真相。 这是不是就是整件事情的真相? 张楚宁愿不是,宁愿从来不知道真相,宁愿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卷进过这件事情中。 人心中渴望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是真实存在的真相?还是宁愿相信心里所向往的那个“真相”? 张楚不知道,也不愿回答,心更痛。 老鸨坐了下来,望着明月,一滴guntang的老泪随时都会夺眶而出。 她的声音苍凉凄苦,好像正准备诉说一段凄凉的往事:“二十年前,转轮王秘密建立了挽留这个天下最神秘最无情的杀手组织。‘诗词歌赋,春夏秋冬,挽留一出,阎王不收。’,那块雕刻着晚香玉的玉牌,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腥风血雨......” 她哽咽,停下,已说不下去,洛施施忽然抱住了她,两行凄美的泪水交织在一起。 “够了......不要再说了......求你......”洛施施在央求。 “不。”老鸨颤抖道:“我要说......我要说......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张楚沉默,他以前知道,可现在好像又不知道了。 “她姓卓,是华山掌门卓正风的女儿,十五年前死在那群恶鬼手中的华山掌门卓正风。”老鸨道。 洛施施的嘴角沁出鲜血,她的牙齿实在咬的太紧,已将那片粉红色的薄唇咬破。 泪与血化作血泪,滑落,滴下。 “而我......就是当年卓正风的大弟子。”老鸨道。 张楚道:“你竟然就是十五年前一夜之间杳无音讯的华山首徒‘一剑飞仙’云三娘?” 老鸨苦笑:“想不到,竟还有人记得我......” 十五年前,卓正风正值壮年,剑法通神,华山一派如日中天。他座下有三名入室弟子,每一位都是惩jian除恶,一身正气的江湖剑侠,可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他的首徒“一剑飞仙”云三娘。曾有人说,若云三娘是个男子,五年之后,必能青出于蓝胜于蓝,而且,江湖上也再不会有人的剑法能够胜得了她。可是,就在十五年前,华山一夜灭门,一派上下三百二十七人一夜之间死的干干净净,好像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时,我奉师傅之命,去江西了结‘黄泉恶鬼’图老八的狗命,没想到,等我回来之时......看到的......居然......”云三娘又已说不下去。 张楚已明白,甚至能想象那一夜的惨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一眼望去除了冰冷的死尸就是滔天的火光。想着想着,眼前忽然真的浮现出这样一幅冰冷的画面,他不由得闭上双目,不忍再看,连半眼也不想多看。 “现在,你是否已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杀人?”云三娘叹道。 张楚完全明白。 仇恨,这两个字眼本是江湖上永恒不变的杀人理由,无可厚非的理由。 “你们之所以每次杀人之后都留下晚香玉的玉牌就是为了将昔年的仇人全部引出来。”张楚道。 云三娘闭上了眼,她知道,张楚已明白,自己也不用再多说什么。 “可是,你们的计划应该还没有结束,你们的目的是挽留,最想杀的人却一定是转轮王!”张楚道。 云三娘双目暴睁,颤抖的双唇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愤怒的眼神已是最好的回答。 “谁是转轮王?”张楚冷冷道。 云三娘又闭眼,洛施施已别过头去,她的身体在颤抖,剧烈的颤抖,她在哭泣,她为何哭的如此凄苦?她在为谁哭泣?又在为何人凄苦? “你当真要知道?”云三娘叹道。 她开口的时候,洛施施已抓住了她胸口的衣襟。 云三娘低叹,低下头去。 她们为何如此有口难言? 转轮王难道竟是一个连名字也不能提的人? 忽然,张楚的心沉了下去,手脚一片冰冷,额头沁出冷汗。 他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他不该去怀疑的名字。 “是......霍尊?”张楚颤抖道。 云三娘依旧在叹气。 洛施施已泣不成声。 她迟迟不愿说,是否就是因为霍尊是张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