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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仿佛抛弃了世上所有饱受相思之苦的有情人,漆黑的夜幕下静静的木立着一条孤独的身影。 张楚现在就站在鎏金街心浮屠塔顶,脚下依旧是一片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奢靡与繁华。 黑衣人却消失了。 像一只生活在黑暗中的精灵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心静了下来,夜凉如水,心中那一片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张楚虽然不知道黑衣人是谁,却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所以,他决定去一个地方,现在就去,简直一刻都已等不了。 那是一个纵情声色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令他牵肠挂肚的女人。 只是,她还是那个她吗? 花海飘香院依旧热闹如初,灯火通明,空气中似乎也充满了一种女人身上特有的胭脂香味。 男人们笑着进去,笑着出来,妓院本就是一个让人开心的地方。 朱漆的大门两旁站着两条青衣劲装的汉子,每一个看着都是孔武有力,手底下有着几分功夫的好手。 张楚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所以他隐在斜对面的一颗百年古松的阴影之中,暂时不准备进去。 这世上有些人的疑心好像天生就比一般的人重一些,这样人往往能活得更长久一些。 张楚很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看到这一片诱人的春色,也看到了距离花海飘香院门口不远处的一家面摊上坐着的一条汉子。 那汉子虽然没穿官府,张楚还是认得他。这世上或许只有海虎才会有这张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孔。 门口那两个青衣汉子应该也是他安排在那里的好手,他们自然不是来嫖妓的,甚至连一眼都没有去看那些美丽的姑娘们。 张楚苦笑,他们看着像是在等人,等一个刚刚从六扇门的死牢里逃出来的人。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夜风“沙沙”的吹动古松,海虎如鹰隼一般的目光便已射了过来。 夜色下的古松昏暗颓废,显得那么孤独和寂寥,树下却已空无一人。 妓院当然不会只有一个门,张楚不是一个喜欢走后门的人,他也知道以海虎的经验一定在后门布置了人手,所以他是从后院的高墙上掠进来的。 妓院的后院就和寺庙的柴房一样,若不是需要堆放一些没有用的杂物,平日里谁都不愿意到这种地方来。 现在,张楚就在后院里,木立在原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那里有一些干柴,一些姑娘们不穿的旧衣裳,还有一口棺材。 楠木棺材,看成色还是今秋的新木。 世上每天都在死人,妓院里放着一口棺材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这口棺材摆放的位置实在有些隐秘,盖着一些茅草和杂物,显然不愿被别人发现。 张楚走了过去,他发现任何有趣的东西都会走过去看一看。 现在,他已有些痛恨自己的好奇心,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或许就不会看到一些让自己悲伤的事情。 棺材是躺人的,死人。 棺材里的确躺着一个死人,天还未黑的时候张楚还见到过她一面,那时她还不是一个死人。 生命总是这么无常,死亡也总是那么突然,你永远不知道死亡何时会降临,就像张楚永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现这口棺材一样。 轻虹还是那么美,美的那么安静,精致的五官,姣好的身段,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无暇。只是,她的脸色已有些苍白,嘴里再也说不出那些让张楚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俏皮话了。 张楚从来没有见过死的那么安静,那么美丽的女人,仿佛只是睡着了,正做着一个很长很长的美梦。 他站在那里的时候,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他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有没有听到过一种声音?一种隐秘而伟大的声音。鲜花凋零的时候,地下那一方小小的土地上会发出一声如呼吸一般沉重的叹息,叹息着生命的流逝,叹息着美丽的凋零。 张楚的心在叹息,就如那一方小小的土地一样。 轻虹的身体还很完整,没有一丝鲜血,没有一处伤口。可张楚看得出,她身上所有的关节和骨头都已经断了,就如同酒疯子死的时候一样。可是,她的神情为何还是那么安详平静?张楚看着她恬静的脸庞,甚至想象不到骨头折断的时候她脸上的狰狞和痛苦。那种痛苦没有人能想象得到,那是在是一种令人痛不欲生的极刑。 张楚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很快的消失在了后院尽头的黑暗之中。 他实在不愿再去看一眼,他实在害怕被卷入那个悲伤的漩涡之中。 洛施施在梳头,手里还是拿着那把雕刻着晚香玉的白玉梳子。 她很喜欢对着月光梳头,月光洒在脸上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美丽最聪明的女人。 香闺的门没有打开的声音,洛施施却在面前的镜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让她魂牵日梦绕的身影,这几她已不知道是第几次出现这样的幻觉。她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泪水就已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张楚居然真的站在那里,若这是幻觉,她也宁愿永远活在这幻觉之中。 她缓缓的站起身来,走了过去,每一步都是那么迟疑,每一步都是那么渴望,微风拂过她单薄的衣袂,她的心里却是暖的。一双冰清玉洁的纤纤玉手已抚摸着张楚的脸庞,指间的触感居然是温热的。 难道,这不是幻觉? 难道,这是真的? “真的是你!”洛施施失声一呼,已紧紧的抱住了张楚。 “我好想你!你不会知道,你走的这些天里我有多么的想你!” 幸福的泪水打湿了张楚胸前的衣襟,他难道不是日日夜夜就在盼着这一刻的到来?可是,伊人就在怀中,他的心为何是冰冷的?他的身体为何是僵硬的? “我知道,这些天你一定过的很苦,他们不让我给你送吃的,我只能亲手为你做了一碗阳春面......我知道,你一定受苦了,陆天宝一定使了手段,让他们在里面刁难你......” 洛施施在啜泣,她的声音几乎都是颤抖的。 洛施施忽然怔怔的看着她,过了很久才低声道:“我听说你是逃出来,他们已经在下面布置好了许多好手,你不应该来,你快走......” 张楚不会走,他甚至连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她望着面如死灰的张楚,柔声道:“你......你怎么了?” 张楚没有苦笑,也没有无奈,只是冷漠的看着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作出如此无情的表情。 洛施施微微皱着柳眉,吃吃道:“你......你为什么怎么看着我?人家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张楚缓缓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到底是谁!” 洛施施怔住,喃喃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我,我......我还能是谁?” 张楚苦笑道:“你的确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美到我几乎要忽略掉一些重要的事情,看到你的时候,我甚至都已忘记了自己是谁,到这里来要做什么。” 洛施施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哽咽道:“人家那么担心你,你一见到人家却尽说一些奇怪的话......” 她是不愿让张楚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还是不愿让他看到此刻她脸上铁青的神情? “我的确不该说一些奇怪的话,我也的确想不到你是挽留的人!”张楚冷冷道。 月光落在洛施施的脸上,她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嘴唇微微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原以为陆天宝只是个纨绔子弟,却想不到他的武功居然这么好。我原以为你厌恶他到了极点,却想不到他来找你只是你杀人的幌子罢了!”张楚道:“他根本不是一个男人!” 洛施施闭上了眼睛,一滴晶莹的泪水斜斜的划过她苍白的脸庞。或许,她此刻真正想闭起来的是耳朵。 “那一夜,他来找你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好让你动手去杀宋晚词。”张楚冷冷道:“我想他应该也是挽留的人。” 洛施施在听,身子却已在颤抖。 “今日,我赶去八十八大佛寺的时候酒疯子死了,我却看到了老鸨和轻虹。当时,轻虹的神情很奇怪,对着佛像忏悔,我一开始还不明白。当我看到她躺在棺材里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或许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她看到老鸨杀了酒疯子!”张楚道:“就因为她看到了这一切,所以,你们当然不会让她活。” 张楚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春风流梳那个‘南晚春’也是你们的人。他一定知道自己瞒不过秦晚歌,一早让黑衣人埋伏在密道尽头老霍的公馆里。可是他没有想到黑衣人得手的时候会连他一起做掉。那黑衣人恐怕便是一直跟在陆天宝左右的黑衣高手。你们本就是一伙的,这花海飘香院就是挽留!” 张楚的话句句冰冷,洛施施的泪却滴滴guntang。 这样深沉的夜,仿佛总是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