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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街繁华依旧,张楚却好像已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他忽然觉得身边一切的人和事物都移动的很慢,甚至已静止下来。喧闹的南街上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人,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着,没有目标,没有目的,好像看不到尽头,仿佛要一直走到生命的完结。 他的掌心沁出冷汗,手脚已冰凉一片。 挽留一出,阎王不收。 十五年前挽留既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今为何又突然出现? 如果真的是挽留重现江湖,他们为何又要先后杀害唐晚诗和宋晚词? 唐晚诗易名唐天宗和宋晚词归隐江湖的时间恰好都在十五年前,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挽留为什么要杀唐晚诗和宋晚词?是新仇?还是旧恨? 无数的问题如雨后春笋一般在张楚的脑子里冒了出来,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只觉再多想一刻,脑子就要裂开。 糯米酒馆,是南街上字号最老的一家酒馆。 掌柜老陈如今已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当他还是个青年汉子的时候就已经在这条街上卖糯米鸡和糯米酒了。 现在,老陈的生意越做越大,铺子开的也越来越多,可是他却一直守着南街上的这家老店。人老了,总是会比年轻人怀旧一些,这里有太多他的老朋友和老主顾,他不愿离开。每个来到糯米酒馆吃饭的人几乎都是常客,他们总是愿意和这个老人聊聊天天,喝喝酒。 老陈家的糯米鸡和糯米酒也的确是天上地下第一无二的美味。 张楚闻着香味便找了过来,两年前洛施施曾带他来过一次,从那以后,他就再也忘不了那糯米鸡的味道。 他也始终记得,洛施施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老陈的糯米鸡。 糯米酒馆不大,只有四套桌椅,三张桌子上已坐满了人。张楚的运气不错,这个点儿能在老陈的店里找到个座位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老陈笑盈盈的迎了上来,他对每一位来到店里的食客都是那么谦逊有礼。他年纪虽然大了,可从做到送依旧是亲力亲为,从不雇佣厨师和跑堂。这就是老陈的执着,他虽然只是一个做糯米鸡酿糯米酒的普通老人,却想把最好的东西送到每一位食客的餐桌上。 “客官,您可有日子没来了。”老陈眯着眼睛笑呵呵道。 “你认得我?”张楚诧异道。 老陈笑道:“您是霍老板的朋友,两年前您曾和花海飘香院的施施姑娘一起到小店来过一次,我记得,您还对我做的糯米鸡赞不绝口呢。” 老陈笑的很愉快,也很自信。他这一生,唯一感到骄傲的时刻,便是客人吃完他的糯米鸡之后的那一声由衷的赞许。 “掌柜的好记性。”张楚笑道。 老陈“咯咯”笑个不停道:“只要是到过小店的客人,我都不会忘记。你们每一位都是我的衣食父母,每一位都是我老陈的恩人。” 张楚由衷的笑了,他觉得老陈实在是一个质朴的老人,与这样的人交谈,总是能让自己的心得到片刻安宁。 “您还是老两样?”老陈问道。 张楚点了点头,老两样的意思就是一只糯米鸡,一壶糯米酒。 老陈是个手脚勤快的人,桌椅虽然都已陈旧,可他却总是擦的很亮,张楚坐在那里忽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酒馆的门忽然被撞开,然后张楚便闻到了一股让他倒胃口的恶臭。 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踉踉跄跄的跌了进来,他的脸上满是污垢,甚至已看不清本来的面目,头发脏乱,一束一束打着结,就像一把杂乱的稻草。身上穿着一件乌黑残破的旧棉袄,脚上的草鞋几乎已磨的没有了鞋底。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恶臭,似乎融合了这世上所有肮脏东西的臭味,那味道实在令人不由得想要呕吐。 酒馆里的客人已惊呼着散开,一个紫面汉子和一个挑夫模样的汉子怒然上前,对着那乞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口中不住的咒骂着。 那乞丐竟不闪也不避,任由他们随意打骂。居然还大笑起来呼喊道:“屎......刺......个斧......蠢虾......球......洞......” 没有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也没有人愿意去听一个乞丐说的疯话。所以,那紫面汉子和挑夫已打的愈发用力。 老陈忽然从内堂走了出去,上前去拉那紫面汉子,口中不住道:“客官不要动怒......不要动怒......” 紫面汉子已打的红了眼,碗口大的胳膊一抡,老陈已踉跄一声跌坐在地上。 “他妈的臭乞丐,倒了大爷的胃口,看大爷今天不好好教训你!”紫面汉子骂的更凶了。 他抬起一脚便要去踢乞丐咽喉,这一脚已下了死力,那瘦骨嶙峋的乞丐哪里吃的住这一脚? “啊!” 只听得一声惨叫,乞丐却依旧在笑,那紫面汉子反而重重的摔在地上。 老陈的腰虽然摔的疼的要命,可看到紫面汉子狼狈的模样实在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紫面汉子霍然站了起来,虎吼道:“是谁?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四周忽然一片安静,刚才谁都没有看到有人出手,只看到紫面汉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倒了下去。所以,现在谁都不敢搭腔,大家都看的出来那紫面汉子已气急,若是一句话不中听,只怕免不了一顿毒打。 张楚却在笑,桌上的筷子已少了一只。 紫面汉子煞是威严的走了过去,重重的在桌上拍了一掌,虎吼道:“你笑个鸟?” 张楚斜眼一瞟,淡淡道:“我倒真想笑个鸟。只是,我想笑,你却不一定有。” 紫面汉子怔住,当周围的食客都忍俊不禁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一把揪住了张楚脑后的衣衫道:“好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拿你爷爷开耍?” 张楚冷笑道:“我爷爷他老人家已经驾鹤西去,难道,你竟是个死人不成?” 酒馆内立时一阵哄笑,那紫面汉子已气红了脸,手背上青筋凸显,他身躯健硕,力气自然不小,掌中发力,直想将张楚提起来摔到一旁。 可是,不管他如何用力,张楚好像长在了椅子上一般纹丝不动。 “活见鬼了!”紫面汉子咒骂道。 那挑夫模样的汉子见状,立时抄起脚边的扁担,虎吼一声重重砸将下来:“大哥,我来助你!” 张楚忽然凌空一跃,已落在了挑夫身后。紫面汉子手上已下了死力,张楚一离开,他的力量便已不受控制,顿时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倾翻在地。挑夫的扁担也已落空,硬生生的砸在那张桌子上。 挑夫倒吸一口冷气,转过身来便欲再打,可他的身子还没有完全转过来但觉小腿吃痛,顿时失了平衡,已跌了个狗吃屎。 看到如此一幕,连一向老实的老陈也不禁要拍手叫好。 紫面汉子滚了过去,扶起那挑夫便往酒馆外走。他们走的很急,竟没有看到门口的台阶,紫面汉子踉跄一绊,两个人又鲤鱼一般的翻了出去。 酒馆内又是一阵哄笑,看热闹的食客们不由得向张楚投来赞许的目光。 老陈弓着身子走了上来,笑道:“看不出来,原来客官您的本事这么好。” 张楚笑道:“本事不好,打两个泼皮无赖却还是够用的很。” 乞丐忽然拍起手来,木讷的笑道:“好......打得好......” 老陈这时才想起店里还有个乞丐,匆忙跑了过去道:“酒疯子,你怎么又跑到我店里来撒野?快走,快走,我这儿还要做生意呢。” 乞丐歪着脑袋,痴痴的望着他道:“酒......酒......” 老陈简直气的想要上去踢他一脚,没好气道:“没有酒,没有酒,你快走吧。” 张楚忽然道:“朋友,你也就得我打的好?” 乞丐伸长脖子,瞪圆了眼睛盯着他看。他的脸实在太黑太脏,所以眼白看起来愈发苍白,他瞪眼的时候张楚只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两盏丧灯。 “好!”乞丐忽然对张楚翘起了一根拇指。 老陈忙道:“客官您不用理他,他是这条街上出名的酒疯子。”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阴测测道:“他这里有问题。” 张楚看着那酒疯子笑道:“你想喝酒?” 酒疯子的头点的就像一只木鱼。 “掌柜的,再拿一壶糯米酒来,今天我要请客。”张楚道。 老陈诧异的看着他道:“客官,您是说要请着酒疯子......喝酒?” “对,我不但要请他喝酒还要请他吃糯米鸡。”张楚道。 酒疯子一听到有酒喝立时乐开了花儿,一溜烟儿就已在张楚身旁坐了下来。 老陈还是不敢相信的望着他,人却已在向内堂走去。现在,他实在有些怀疑,张楚是不是也是一个疯子?要不然,谁会请一个疯子喝酒? 这已是第十壶糯米酒,酒疯子的酒量出奇的好,而且,他喝起酒来甚至比张楚还要快。 “这酒好喝吗?”张楚道。 酒疯子不住点头,又拿起了一块糯米鸡放进了嘴里。 张楚好像觉得这个人实在很有趣,不由得好奇的看着他道:“朋友,你刚才进来的时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酒疯子痴痴的看了他一眼,将整张脸埋进了用荷叶包着的糯米鸡里面,似是在摇头。 张楚不禁苦笑叹道:“看来,果真是个疯子。” 酒疯子忽然抬起头来,脸上和头发上已沾满了糯米,他好像已有些醉了,舌头打结道:“酒......酒......” 张楚在桌上放下了一锭银子,朗声道:“掌柜的,今日这位朋友喝多少我就请多少,让他喝到够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