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
“人类在黑暗中会恐惧，因为人们会恐惧未知，而黑暗会放大这种未知。不知道黑暗中隐藏着什么怪物，不清楚是否有某种未知蛰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转角会不会有无法想像的怪物……” 申灵点头，她失去洞穿一切的视力时，也会慌乱。 “但是这样行动还是会不便。”申灵说。 田野上，黑暗中，道庄死死抓住申灵的胳膊，力气之大让申灵怀疑道庄用了神力。 “以前我能看到因果线，现在连黑暗视觉都没有，慌点怎么了？怎么了！”道庄手上的力气又大几分。 “未知的恐惧，你懂不懂啊。” 申灵叹气，不再说话。 “总之你快去找到一个村庄，我要光！神说要有光！快快快。” “我会保护好你的。” 道庄手下力道松了松，一声叹息从黑暗中升腾。 “大多数人啊，身处黑暗，就会向往光明。就像飞蛾，有趋光性呢。 “不管那光通向的是希望还是陷阱。” …… 申灵停下，黑暗中她依然保持相当的视力，视线范围内没有什么异动。 有异的是味道。 一种淡淡的臭味开始弥漫在四周。 一个闯荡许久的人，她隐隐明白这是什么味道，但又有些迟疑。 味道很像尸臭，但这里是一个开阔的地方。如果真的是尸臭，可能周围已经遍布尸体。 申灵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远处有个人影在晃动。 申灵正欲迈步，道庄突然激动起来。 “光！” 昏黄光芒在远处闪耀，给迷途之人指明方向。 临近光芒，两人发现一个村庄，在静谧黑暗中座落。 只有一个屋子还有光芒，这是一个二层建筑，在村庄边缘，二楼散发出的光芒起了灯塔的作用。在黑暗中跋涉许久，看到这橘黄灯光，真有种朝圣者觐见圣堂的感觉。 “这么晚了打扰人家是不是不太好？”道庄假装腼腆，但手已经放到木门上准备开敲了。 “你们是谁？” 但道庄还没下手，就有人看到他们了。 一个人在他们后面提亮了煤油灯。 “旅客，我们迷路了。” 道庄眯着眼，煤油灯的光芒让那人脸庞看不真切。听声音是一个男人。 男人放下没有灯，走近两人。 这是一个毛发凌乱的男人，身上的皮大衣似乎涂了一层蜡，在灯光下散发独特的质感。左手提一个溅血的铁铲，右手是一个黑色的密封大麻袋。 道庄不禁微微仰身，不是害怕男人。而是男人身上味道太重了。 混合着腥臭，腐败，以及浓烈烟草味，千回百转的味道让道庄一时难以适应。 男人皱眉打量片刻，转身，“跟我来吧。” 道庄又把目光投向眼前的温暖光芒，灯光照耀下的二层小楼，眼中充满不舍。 “那间屋子有病人，你们想进就进吧。”男人说。 道庄和申灵还是跟着男人走了。 带着两人拐了几个弯，男人走近一间黑黢黢的房屋，将房间点亮。 一间非常杂乱的房间，窗户都被厚窗帘盖住，大门也是厚实坚固。房间很脏，摆放着各种仪器设备，瓶子液体。还有几个笼子，里面关押着几只老鼠。房间里同样散发着一种怪味，木材腐败衣服发酸的味道也混合到一起，配合潮湿闷热的空气，道庄脸有点绿。 “我们是不是被下毒了？”道庄耳语。 申灵摇摇头，当然这不是没有的意思，而是她不知道。吸收了顶级血脉的她，不说百毒不侵也差不多了，真有毒素她也没法感觉到。 “西格蒙德那个二货就是因为身体太强，喝毒酒没事，结果把自己儿子喝死了。”道庄脸皱成一团，对前途很是绝望。 “我还有事，你们可以上楼去休息，不要下来。”男人进屋把手里东西都丢地上，给二人指楼梯方向，他的房间也是一个二层的结构。 说是二层，更像是阁楼，踮踮脚就能够到三角的屋檐。阁楼上放着一张床，还算干净。 但道庄不想冒险，让申灵把随时的帐篷取出，铺到床上才躺上去。 申灵照例在床边守卫，她最近晚上不盘膝修炼了。 “想不想下去看看呀？”道庄嬉皮笑脸。 申灵摇头，起身。 她对那人要做的事情没兴趣，但道庄这么说了，她是免不了去打探一番了。 顶尖的感知能力，常年练武对身体的控制力，让她可以悄无声息的观察楼下的动静。 很轻易地就看到了男人在下面做的事情。 充满油渍血污的油布铺在一架床上，床上是黑袋子里的东西，一具烂掉的尸体。 男人对床上的腐烂尸体大刀阔斧，上下其手。男人带上一个乌鸦面罩。浓密的毛发塞进那面罩颇为吃力。 床上的尸体很快被分割成几分，男人换上小刀，细密精致的切割剖解着腐烂的rou体。偶尔挑出尸体上蛆虫的白卵。 申灵觉得男人的姿态和自己练武时很像。认真仔细，举轻若重。手下小刀似有千斤，舞刀时却没有丝毫颤抖。 向道庄报告了下面的境况，道庄点点头就睡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她看好下面的人。 于是申灵看着那男人在下面忙活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男人把尸体整理分类，大部分都扔进壁炉火堆，散发阵阵焦臭。 清晨，道庄起床，抽了抽鼻子，绝望的发现自己已经对室内的异味无感了。 “鲍鱼之肆啊……” 申灵与道庄说了晚上的事情，道庄点头，下楼。 “早啊。”道庄跟男人打招呼。 “离开吧。”男人说。 “怎么这么冷淡的，居然没有给我们准备早餐吗。” 男人瞥了他一眼，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近一个房间，取出一个铁盘。 盘子上是一块面包，男人把铁盘扔到桌子上，面包震起来，在盘子上叮叮当当。 一听就很有质感。 “吃吧，不怕感染的话。”男人闷声。 “感染？” “瘟疫，”男人说，“没人知道传播途径，源头何在。感染者一周内就会死去，浑身脓疱溃烂而亡。” “原来如此，所以你昨天是在解剖病人尸体？”道庄说。 男人目光突然犀利，攥紧铁盘，扑向道庄。 然后就被申灵压到地上了，后发先至，暴起更快，力量更强。 申灵直接将男人踹翻在地，枪柄抵住喉咙。似乎男人只要再一用力，就会打爆男人的头。 “不要这么暴力嘛。”道庄懒洋洋爬在桌上劝架，“我们不是坏人。” 申灵挪开枪和脚，站回道庄身后，仿佛无事发生。 男人爬起，脸上惊惧未消。 “现在可以跟我们说说了吗？放心，我们只是游客，来旅游的。”道庄微笑。 男人爬起，做回椅子。 “我叫柯特，是个医生，来自帕里斯。” “所以你解剖的是病人尸体吗？” “是。” “那为什么这么害怕我们知道？” “和我让你们快点离开的原因是一样的。这里的村民不喜欢亵渎死者，他们即使抛尸荒野也不愿意焚尸。也不会允许医生解剖他们死去亲人的尸体。” “我想救他们。”柯特说，“我也不想死。” 道庄和申灵对视一眼。 “总之你们快点离开吧，这里不安全。从哪个角度上讲都不安全。” “多谢提醒，等到天亮了我们会离开的。” 道庄起身，掸掸身上的土，带着申灵离开了柯特的家。 柯特疑惑地看着外面，厚重的窗帘也掩盖不了外面的阳光。 这不是已经亮了吗？ 白天走在村庄街道上，确实可以感受到一种死气。街道肮脏，看不到一个人影。明媚的阳光遮不住一股恶臭。茂盛的杂草丛中偶尔能看到一些小动物的尸体。 道庄在街上随意溜达，隔着窗户偶尔能看到几个人。有些人看到他们就拉上了窗帘，有些人浑身脓包，只能隔着窗户凝视着他们，嘴巴微张，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街上连条狗都看不到，植物倒是繁茂，墙根长满各种杂草野花。 道庄在窗户边看到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看到他们，朝他们笑。笑容很灿烂，但并不好看，女孩一边脸颊都被脓包覆盖了。 道庄回以微笑，随手摘一朵野花，隔着窗户递给小女孩。 道庄停下脚步，抬头。 不知不觉，他们溜达到了村庄的边缘，又看到昨天那个想进却没有进的房子。 白天这房子展现出它的完整姿态。坚实的木质结构，外墙刨的锃亮，对比其他房屋这家算得上豪华，家庭条件大概要好不少。 道庄敲响了这家的木门，申灵注意到门上被白漆画了个叉。 过了很久，道庄又敲了几次，木门才缓缓打开。 门开了很小一条缝，门没有全开，还有条铁链连着。 缝隙中一个老妇人露出半边脸。 “你们是谁？” “旅客，来逛逛。昨晚多亏了老人家的灯光才没在荒野迷路呀，来道个谢。” “外乡人？” “是啊。” “进来说吧。” 老妇开了门，让道庄申灵进来。 老妇穿着厚重华丽的衣服，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 房间明亮干净，但依然有种腐朽的味道。 老妇带他们参观了自己的家，但没有用食物招待他们。道庄上了二楼，看到那个非常显眼的灯。 “你为什么晚上也要开灯呢？”道庄说。 “我儿子总是很晚才回来，我开个灯，好让他找到回家的路。” 道庄皱紧眉头，似陷入沉思良久。 “她是不是在占我们便宜？”道庄看向申灵。 “应该不是。” 二楼不仅有一盏明灯，还有一具神像。 神像一米多高，摆放在台子上。两眼微阖，居高临下俯视跪拜的信徒。 “我什么时候也有自己的神像啊……”道庄仰头跟神像对视。 老太太也上来了，“快点离开吧，趁着天亮好上路。” “说的话怎么那么渗人。”道庄说，“瘟疫真那么可怕吗？” “可怕的不仅仅是瘟疫。”老太太说。 “啊？” “这个村庄在腐败。”申灵说。 “你懂？”道庄说。 “就像龙城。” “哦，你确实懂。” 道庄点点头，“那老太太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出了门，申灵突然看向街道尽头方向。 “怎么了？” “有很多人的脚步声。” “哦？有热闹？走着。” 道庄顺着申灵指引的方向屁颠屁颠跑过去。 ========== 死寂的村庄恢复了生机，一股人流涌入同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白色的教堂。里面响起午后的钟声。 人们陆续进入教堂，落座。 教堂的花窗玻璃下是一个大大的神像，神像下是一位衣着华丽的神职人员。 那是村子里的神父，西格尔。西格尔虽然被称作神父，但身上的华丽长袍简直如同一个主教。即使在这种阴郁的地方都能感受到那件衣服上锦绣散发的光芒。比头上那没有镀金的石质神像可光辉多了。 “西格尔神父，瘟疫马上就会结束了吧？”一个光头男人说。 “这是神的惩罚，你们死后都会进入天堂。”神父说，“不必害怕……” 神父的表情带着一种狂热，感染着人们。人们开始欢呼，喧嚣，眼中充满光芒。肃穆的教堂成为狂欢的集会。神父只是静静看着，没有阻止。 等到人们闹够了，神父才继续用自己平缓的话语安抚人们的情绪。 “主上会听到你们的声音，只要你们一心向主，灵魂就能得到救赎。你们将再也不用忍受痛苦，没有伤病，永世幸福……”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教堂，神父感染众人的狂热神情褪去。冷着脸一步一歪，从小门走近自己的房间。进了房间神父愣了下，有两个人在自己房间中，安静地看着他。道庄坐在床上，申灵站在一旁。 “好威风，我酸了。”道庄说。 “你们是什么人？” “你真的确定你们死后会上天堂吗？”道庄说。 “那是当然……” “这种事也是你们的主让你们做的吗？” 道庄挪了挪位置，露出背后放在床上的东西。 一颗头颅，但没有血迹，因为都被火焰灼烧干涸了。头颅上一朵已经化为灰烬的茎干蚯蚓般扭曲附在上面。那原本是一朵花。 神父眼神一凝，又黯淡下来。 “也或许会下地狱吧，哈……” 神父脚下一软，朝道庄摔过去。但在半路被申灵用枪横拦，让他朝后摔去。 力道震散了神父华丽的衣襟，露出里面腐烂的身躯。一股腐烂的恶臭遮掩不住的飘出。 “咦，你也病了吗？我听说这病活不过一周呢。” “我确实快死了。” 神父拉起衣襟，遮住腐烂的身体。 “你觉得自己要上天堂了？” 神父摇头，“我应该会下地狱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 道庄拿起那个头颅，抚摸着。 “瘟疫、民意，都很可怕。”神父说，“为了不让这种意志失控，必须教化他们。” “你死了不就全没了？”道庄说，“发现那个华丽的神父也死于瘟疫，会瞬间失控的吧。” “这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神父说，“我只能引导，却不能决定，之后会怎样，只能听从神的旨意。” “神的旨意啊……”道庄喃喃，“天亮了，神要弃你们而去了。” =========== 申灵沉默地跟着道庄，道庄手里还拖着那颗头颅。 正午时分，她听到了喧嚣，于是道庄带着她去看热闹。 确实很热，很闹。 那大概是平常集会的地方吧，空旷的广场上，一个女孩被漆黑的锁链绑在十字架上，脚下是堆砌的木柴。 在欢呼怒骂以及狂吼掩盖着女孩的哭泣声。在黑夜里一直没有见过的村民的样貌，终于暴露在道庄眼前。 道庄和申灵就在房顶的所谓“皇帝位”，看着女孩被火化。 申灵看得清楚，女孩头上有朵花。 “这就是火。” 道庄全程看完，最后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女孩被当成魔女，被当成瘟疫的源头，然后被烧死。至于原因，申灵没有听到，她只听到了怒骂，欢呼，以及噼哩叭啦的声音，那是火焰的声音，申灵很熟悉。 烧死魔女，又一次结束了瘟疫源头的村民欢呼，雀跃，然后去礼堂祈祷忏悔，随后轻松的离开教堂。 道庄带着她看完了全程。 而现在，她又听到了喧嚣声。这次是另一个尽头，在他们之前的方向传来。 “你带着我，这样快。”道庄说。 申灵环住道庄的腰，脚下一蹬，直接从教堂飞跃百米，跳到之前老太太的门口，跳到了众人之前。 老太太的门已经快被砸烂了。 申灵的下来直接踩裂一片低，加上道庄手上的骷髅，在场的人都退了退，打量起两人。 为首的是光头男人，“你们是什么人？” “外乡人。”道庄回答。 听到外乡人，光头男人身后的人sao动起来。 “你手里为什么是那个魔女的头？”光头男人说。 “关你屁事。” 光头男人一窒，随后破口大骂，“你就是魔女的同伴吧！” “外乡人就该死！就是他们把瘟疫带过来的！”后面也有人高喊。 道庄突然笑了，申灵疑惑看向他。 “你说他们像不像老鼠？”道庄说。 申灵摇头，不知道道庄说的什么。 “都是那种，只有群聚起来才敢咬人的家伙呢。”道庄跟申灵说，但声音却穿透全场。 “你说什么！”光头男人说。 “不过蚁多咬死象呢，老鼠还克大象。这样选择也正常。”道庄说。 人们越来越近，越来越拥挤，直到把一片街围的水泄不通。气氛躁动着，只要有一个发令员，人们就会一拥而上，将这两个人撕成碎片。 平衡已经被打破，这是迟早的事情。 终于人们开始朝道庄冲去，那个瘦弱白净的少年是如此的面目可憎，以至于忽略了一只从旁站着的高挑女人。 而现在，高挑的美丽女人取出了自己的枪。 人潮面对的是另一种洪流，枪的洪流。 枪影漫天，笼罩了申灵前方的所有人。冲上来的人如同面对一挺重机枪，强大的冲击将人潮撕出一个大口子。枪的路径之间，只有破碎的血rou。而被情绪冲昏头脑的人一时还没有意识到，依然在下意识往前冲。 抢出一片空间，申灵枪向后一拉。枪上的龙型浮雕活了起来，蛇一样游动，随后分解成七根锁链。锁链缠绕枪尖，四散旋转。枪从申灵手中旋转飞去，锁链如同扩大的枪身，将攻击范围扩大到整条街上。整片街都被染成红色。 枪飞到街道尽头，锁链绷紧，将枪拉了回来。沿途将已经只剩上半身的光头男人打到道庄身前。 光头男人还没有断气，眼中没有了狂热，只剩下绝望和茫然。道庄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这招厉害啊，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男人抬起头，看到了正跟申灵笑的道庄。 道庄微微低垂眼皮，俯视着破碎的光头： “老鼠再多也妨碍不了龙啊。” 道庄打个响指，漂浮的粉色气球出现，他趴到上面。 “天亮了，走吧。” “不继续看了吗？” “这里真的太臭了，你每次出手都弄的这么味儿……” 道庄抱怨着，气球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