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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坟(八)问心问情

    (这是叁哥我的第一篇小说,开始写至今,这一节是写的最艰难的。昨天写完发网,今天又逐字逐句改了一遍,故事有较大的调整,希望这样更好。各位兄弟,看后如果觉得还行,诚请留一张推荐票。欢迎留言给予修改意见,谢谢。)

    夏日的晴空比草原更高远更辽阔,朵朵白云像其间散漫的羊群,这里一撮那里一堆。太阳便是牧羊的人,远远看着羊群,眼光灼热又痴情。

    徐秀才太阳般对湖边的“白云”投去脉脉眼光。看着那千万缕银丝随风舞动,像自由洒脱的蒲公英在飞远,像楚楚柔弱的水草在招唤,他忍不住想要走上前去,走上前坐到她的身边,陪她欣赏湖里青翠的山色,数落每一片跌入的云,就这样伴她一生,又护她一生。

    徐秀才失魂地抬起步子,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挪动,像面对着一道无形屏障。第一步在一条热闹的长街,他与千万人擦肩而过,却始终寻不到她的身影。第二步人潮汹涌而来,将他裹挟向路的入口,将先前的努力化作泡影,只得呼喊佳期已至、佳人不在。第三步他伫立在清冷街口,绝望间蓦然抬首,却见孤灯之下白衣飘飘,她正徐徐行来。三步若半生,一步一滴泪。

    第三颗眼泪落在地上碎成冰沙,像突然击碎了缚在猛兽身上的枷锁。徐秀才毫无顾忌地冲向前去,很快与她的距离变得鼻息可闻。她的发丝随风迎来,像温柔的手轻抚在他深情的脸上,传递来柔软的酥痒,让他沉醉着迷。

    徐秀才贪婪地吸着她发丝间传来的淡淡香气,将原本垂下的手抬起,开出一朵轻盈的五瓣花,向着那些撩人的情丝缓缓含苞抓去。

    “啪”的一声脆响传出,闪电般将徐秀才劈倒在地。他捂住脸,不解地望向现实。这一望,如坠入极北的寒窟,让跳动的心突然凝固。这一望,如困于永恒的黑,让眼中的光潸然逝去。这一望,将云端的天使突然拉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天使”望着徐秀才,满眼愤怒地问:“你做什么?”

    徐秀才看着银发之下那张脸,陌生又生满褶皱,像一块苍老的旧布。他瞪圆了眼睛,抬手指向眼前的老妇,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我,我。”

    老妇又瞪了徐秀才一眼,像在说,若再这样轻佻定要你好看。随后她又转身,重新坐到湖边那块石头之上,低下头痴迷地望着脚下的湖面,像在鉴赏一幅美丽的画。

    徐秀才站起身,跟着好奇地望去。湖面已被风吹皱,照在阳光之下,像有无数小鱼在水上跳动,鱼鳞泛出点点银光。蓝天、白云、高山、草木,以及老妇的影子映在水底,在无数小鱼推搡下,羞怯地扭动着身姿,让人看不真切。

    徐秀才徐徐闭上眼睛,想到昨夜的女子。她在月下将手指插进脸里,鲜血渗出,留下十个可怖的疮洞。他想在自己的记忆里,将她脸上的伤抹掉,可抹着抹着,那张褶皱的脸突然罩来,立刻占满他的视野,挥之不去。他怆然睁开眼睛,放出两行清泪。

    “我美吗?”清风吹来一句话,吹醒幻梦中的人。那声音甜软柔美,像从远方飘来的。徐秀才的双眼在一阵急切的搜索无果之后,变得低沉灰暗。就在他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的时候,那声音再次传进他的耳朵,问:“我美吗?”

    这次徐秀才很快找到了它的主人,那坐在湖边的老妇。他的心中一阵嫌恶,认为这句话从那张脸里问出,是对美深深的亵渎。他想,若是她在问,纵使满脸伤痕还在,纵使那伤永无法治好,自己必会立刻回答,你很美。像脱口而出一句早已烂俗的论语般。

    老妇转脸看着沉默的秀才,再次问到:“我美吗?”那三个字刺客般钻入徐秀才耳中,让他的头一阵眩晕又一阵痛。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他想告诉她,你一点也不美,又担心那痴迷于自己容颜的老妇为此伤心绝望。他无意去伤害任何人,哪怕是眼前这几乎摧毁掉他全部美梦的妇人。

    让他将眼睛蒙住,对妇人说,你比天仙还美。那蒙不住的心让他绝难做到这样。他被困于死角,看着老妇的脸越逼越进。

    这时,一个干净而纯粹的声音传来,说:“婆婆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说话的是正啃着烤鱼的男孩。男孩的话像一张渔网,将困在水里的徐秀才及时救起。

    老妇欣喜地看着男孩,问:“真的吗?”看到男孩认真地点头,她伸手抓住轻快的风,在石头上翩跹起舞。她转动身姿,将黑色衣群舞得像夜晚的天幕,将一头银发洒成点点星辰。

    草木跟着忘我地舞动,湖面也随之荡起柔情的水波。

    风像被突然勒住缰绳的野马猛地停住,戛然而止的还有空气里流动的节拍。舞池旁的草木变得不知所措,茫然静立一旁。湖面归于寂静,已无一丝波澜。世界都已静止,而老妇却像疯掉一般。

    老妇停下摇曳的身姿,如折翼的鸟扑落到湖边,将整张脸映于平静的湖面。湖里的脸刻满皱纹,像是老树深深写下的年轮。老妇伏在岸边哀哭,像突然失去丈夫的寡妇。她颤抖着伸出手,轻抚在那层老脸之上,像在抚摸丈夫的遗体。红色泪从她眼角流出,像颗颗陨落的流星,在一闪一滴之后,彻底隐没在那无边的黑衣里。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毫无防备。徐秀才一把将男孩住,不知谁才是受惊的兔子。他凝视着老妇后背的每一次抽泣,害怕她突然跳进水里,直到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黑白在朦胧中一会儿混淆不清,一会儿泾渭分明。徐秀才已不知道自己眼前的,到底是白发黑衣,还是黑发白衣。

    一会儿,山风再起,吹向平静的湖。草木摆起了节拍,湖面跟着跳动。老妇的哭声被风带走,脸上的泪也被吹干。只有两行红色的泪痕,干枯在那沟壑纵横的脸上。

    老妇看着自己投在波光里的倒影,安静地像痴迷的少女。

    徐秀才走上前,忐忑地问:“婆婆,您没事吧?”

    像是才被他突然的问话吵醒,老妇转脸盯着秀才,不快地问:“我能有什么事?”

    徐秀才不确定地问:“你刚才?”

    老妇不解地问:“我刚才怎么了?”

    一道光突然从老妇眼中闪过,似乎让她想起什么。她激动不安地喊到:“是她,一定是她。”这让徐秀才和男孩更加困惑。徐秀才试探着问:“她是谁?”

    老妇盯住徐秀才,小心打量了一番,才说:“她是我的meimei。”立刻她又紧张地问,“你打听她做什么?”这让徐秀才一片茫然。

    男孩适时跑过来问:“婆婆,您的meimei在哪里呢?”

    老妇望着男孩,温柔地说:“她不愿见我,躲起来了。”

    她似乎对认可自己美貌的男孩更有耐心,便继续说:“我和她在这里长大,一直与日月草木为伴。我喜欢晒太阳总在白天出现,她喜欢看月亮便在晚上出现。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时间还有其他人。几年前,来了个和他一样的读书人。”老妇指了指徐秀才,又继续说,“我们都爱上了他,希望跟他走。他在这里挖了一个坑,又引来溪水,告诉我们在水里照照,看看谁更美。他只带走美的那个。我白天过来,她晚上过来,两人始终聚不到一块。他不愿再等,便说等我们比出胜负,他再过来。好几年了,我们还是那样。”

    老妇短暂陷入了往事的囚笼。徐秀才和男孩感觉这太不可思议。徐秀才在心中作战,告诉或者不告诉她实情,这是一个问题。他忽然想到,倘若告诉了她,他们很快会分出胜负。那meimei便会跟着那人走了。她走了,自己又怎么办?想到此,他的原本柔弱的内心变得顽石般坚硬,对着老妇作起了哑巴。

    老妇突然激动地大笑,随后又流着泪说:“是她,刚才是她。我比她美,比她美。”颗颗泪都含着她多年的期盼落进湖里,变成了满湖荡漾的水纹。说完这些,她不再理会徐秀才和男孩,像待要出嫁的女儿,安静甜美地坐在石头上,等待着那人出现。

    徐秀才和男孩陪老妇坐了一阵,便起身烤起了鱼。山湖林草、蓝天白云都是好景致,可一眼又一眼之后,又难免厌倦。围在已溢出香气的鱼旁,徐秀才问男孩:“你怎么回来了?”他依稀记得男孩昨夜被他母亲悄悄带走。

    男孩说:“娘亲将我带到附近一个山洞躲了一夜,让我不要回去,说父亲会杀了我。天亮的时候她走了,说是去寻父亲,要和他一同回去。随后我来这里找你,便遇到了婆婆。见你在她屋里休息,我便留了下来。”说着,男孩低头拨弄着烤鱼,叹气说:“婆婆是好人。”说完他突然抓住秀才的手,眼神澄澈地看着他说:“先生,你帮帮她好吗。”

    徐秀才没有说话。男孩急切地说:“你有办法对吗?你读过书,娘说读书的人办法可多了。让我跟着你读书。”看着男孩恸着泪的眼睛,徐秀才深深吸了口气,无奈地说了声:“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