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破碎并修复的梦（下）
魔法纪元八百二十一年，亨利四世已命不久矣。 病床上的他，传来了长子艾德蒙，要做些他觉得必要做的交代、说一些他觉得必要说的话。不过内侍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艾德蒙，回来报告他儿子没有在皇宫里面安心呆着监国，跑出去找军队里面的人一起喝酒耍混去了。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亨利四世很无语，但也很奈，对这个儿子，他没有管过一天，甚至一次。如今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像极了年轻时犯浑的自己，可是，这全都是他这个父亲没有当好的缘故，怪不得任何人。亨利四世只能耐心地等。 先推门进来的，却是小克里斯蒂娜（亨利四世的孙女，他长子安德烈的女儿：克里斯蒂娜-阿尔佛雷德，名字承袭自她的祖母-亨利四世的挚爱皇后。这个小女孩是皇帝和亡妻留存于世间的唯一血脉。四百年来出自阿尔佛雷德家族的第三位魔法师，及其长寿的、再造梵诗的传奇女王。不过这时她才刚刚三岁，柔弱如新生的花苗，她的魔法天赋暂时还没有显露）。亨利四世见到她，顿时泪流满面，自己马上就不在人世间，眼前这个三岁的孩子，和亡妻克里斯蒂娜在世界上存留的最后血脉，她的未来该如何是好？没有父爱的她，将来会成长成什么样子？眼前就有艾德蒙这个模板，小克里斯蒂娜将来也会变成那样的野孩子吗？ 小克里斯蒂娜见爷爷一见她面就哭，还以为是自己的错。也跟着哭了起来。亨利四世抚摸着她的小脑袋轻声宽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她将来会变成一位世上最美丽的公主，嫁给一位世上最英俊的王子，两人永远永远生活在幸福之中。 爷孙俩正拉着家常呢，满身酒气的艾德蒙回来了。 他身体里有觉醒的北方血脉，北方人的外貌、北方人的性格、北方人的脾气。身上毫无中土的气息。 身长六呎十一吋的他，身材异常宽厚魁梧，浑身都是战场上留下的伤疤，脸上也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疤痕，从眼角一直延到唇边、再延申到下巴，左眼差一点点在那次受伤中被砍瞎。相传这傻大个那次受伤后不仅没有喊疼，反而是哈哈大笑，吓得他的对手没有再攻击，而是落荒而逃。 他平常剑不离身，进入皇帝的内宫，腰上也依旧配着长剑。（不过这是皇帝特许的，现在全帝国只有他一个人有这个待遇）冒冒失失地，像闯入一样进了卧室内，将小克里斯蒂娜吓了一哆嗦，跳上床、一下扎在皇帝的怀中不敢抬头。 艾德蒙此时已经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一个已经成年，一个快要成年了；女儿也要满十岁了，是一个从小在野地里滚着长大的疯丫头，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看见小克里斯蒂娜这副柔弱的样子，满眼生出鄙视。 他站在父皇的病榻前，勉勉强强装个军人的样子，站直挺胸，不过头却还是歪耷着，左手片刻不离剑把，右手按在左手掌背上，威风凛凛又痞气十足地看着油尽灯枯的父皇。他心里的算盘早就打好了，等老皇帝一去，自己就马上甩手，谁爱当皇帝谁去当，我要回家继续当我的兵打我的仗。他已经被招进帝都一年多了，老婆和孩子们可都在家里天天盼着他回去呢。这个没仗打、啥意思没有的地方，他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再多待了。 亨利四世知道自己这辈子，根本没有给予艾德蒙任何像样的爱或帮助，但此刻他必须依仗着这个被自己抛弃了几十年的儿子。或者说，小克里斯蒂娜的未来，要仰仗着这个陌生的伯父。 “我的儿子，我最后的儿子。看在上天的份上，请你原谅当初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我一生中犯下的错误太多，太多。我知道对你的亏欠永远都无法弥补。希望你能念在为了你而抛弃性命的母亲的份上，原谅我，你必须原谅我！为我，为这个家做最后一件事情。”亨利四世用恳求的语气跟自己的儿子说着。 艾德蒙非常尴尬地站在那里，摇了摇头。 “什么？你不愿意原谅你的父亲？”亨利四世突然感到有点绝望。 “我不要你的皇帝宝座，请你不要提那种要求。请千万别开那个口。”艾德蒙并非是不想原谅亨利四世，而是他以为老皇帝要将宝座推给他。傻瓜蛋也看得出来未来即将要有一场腥风血雨在帝都爆发，傻瓜蛋才会去坐那个皇帝位（不过可惜，野心家们才没有傻瓜蛋应该有的豁达让贤的心态，无数人争着要往风暴中冲呢）。 亨利四世稍微送了一口气。将小克里斯蒂娜从怀中扶了起来，对艾德蒙说到：“我想将你的侄女克里斯蒂娜托付给你，让你成为她的监护人，你要保护好她，带着她离开这里，越远越好。不让她卷入即将爆发的混乱。” 什么？！这个要求…简直比让他坐皇帝位更要他命了。弱者是无法在北方的寒冬中生存，这么较弱的女孩，她肯定连第一个冬天都活不过去。 亨利四世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儿子和孙女，他最后的血脉们，一个与自己的关系形同陌路；一个怎么也割舍不下，但却马上就要生死相隔。 他感慨万千，终于说出了他在永恒之梦中的所见真相。 进入了魔法屏障之后，灵异之光将其整个身体缠绕，他已经尽力闭上双眼，但眼中尽是一片狂躁的明亮，然后灵魂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引力所吸引一样，被拖向前方，去往光芒更盛之处。就这一瞬间他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发现，已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四周青葱翠绿，芳草遍地，空气无比清新，整个人身体感觉到完全不一样了，十分的轻松自在。一看双手，再一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的身体，老态不再！已回复到年轻状态，甚至可以说，是少年状态了！ 他从地上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看见这里是一处茫茫草原；并超级震惊地看到，天空中有许许多多，从没有见过的奇怪星体，五颜六色。比之月亮大，比初升的太阳小。除此之外，这里的动物都浑身带着灵气，有着闪闪发光的毛发和眼睛，神奇无比。 当时虽然是白天，但天空中有许多金色、银色的星星点点，在快速盘旋移动着。突然其中一颗金色和一颗银色的星点，拖着长长的流苏尾巴，向他这里落了下来。 落到了地面上后，原来是两位生着羽翼的天使，金色的是一位男性天使，有着绝世的俊容，和金色的翅膀；银色的是一位女性天使，生着绝色的美貌，和银色的翅膀。 他们向亨利四世表示欢迎，祝贺他来到了永生之境。 亨利四世问他们天上为什么那么多的异样星体，天使们告诉他，来到永生之境的人并不都喜欢呆在一个地方，为了他们能生活的安心愉快，所以这里有许许多多的星球可以供大家选择，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如果一个星球上呆腻了，马上就可以搬去其他星球。 听得亨利四世非常心动，他指着天空中一颗翠绿色的星体，想要去那边看看。 天使非常乐意带他前去，不过来到这里首先要登记一下身份信息。天使需要知道他的姓名、国籍、年龄、所擅长的魔法类型、在凡尘世界中的经历，等等。 什么？所擅长的魔法类型？可他不是魔法师啊！ 天使们听完大惊失色，永生之境为什么会有凡人入内？天使立即慌张地飞回了天空，丢下了亨利四世在那里。亨利四世大喊让他们等一下，他可以解释。但天使早就消失在了天际。 好一会之后，一道魔法闪光从天空中划下，落在亨利四世附近的地面上，然后光芒汇聚成一个巨大的人形形状。然后光芒逐渐由强转弱，巨大的人形也缓缓收缩到正常人类的体型。最后，一位浑身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年轻男子，站立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他金色的面庞上带着微笑，向着亨利四世慢慢走来。 亨利四世并不认识此人，不过此人仿佛认识自己。 来者走上前来，礼貌地向亨利四世行了个鞠躬礼，然后自介：他就是肖洛克，肖洛克-佩尔斯，永生之境的创立者、守护者。 亨利四世没有见过肖洛克本人，但名字如雷贯耳。整个魔法大陆有谁不知道，他还有其兄弟的魔法天赋冠绝天下，两人携手创造了天空之城、开启了永生之梦的神迹。 所以！亨利四世现在所处，便是永生之梦？ 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肖洛克、还有他弟弟华莱士，竟然在魔法造诣上这么的空前绝后，创造了神才能创造的神迹！他们的永生之梦，是真的！永生之境，就在眼前！ 亨利四世十分激动，曾经他对帝国的皇位是如此的看重。现在他也放下来了，一个皇位，换个永生，还是值得的！ 但肖洛克却立马击碎了他的梦，肖洛克告诉亨利四世，如果不是魔法师，只是普通人，哪怕是皇帝，也是无法真正在永恒之梦中驻留的，这里无法接纳他这个非魔法能力者。 什么？亨利四世听后非常生气，难倒是因为自己跟魔法并不友善的历史（年轻时他曾经在边境镇压了很多叛乱法师）？所以肖洛克就要拒绝自己的永生之梦？可那些魔法师叛国在先，他为了维护帝国的统一，必须出手镇压叛乱，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啊。 肖洛克回答他并不是因为那样，而是因为永生之梦并不是普通的魔法水晶，它是一颗由魔法力量创造出的十分奇特的人造水晶，之所以魔法师的灵魂可以在这里永生，是因为魔法师在这里依旧会继续不断使用自己的魔法天赋，这样的灵魂在永生之境中才不会被排斥。而普通人并不会使用魔法，在此待得久了，将会与永生之境产生排异，永生之梦会将这类灵魂自动筛分出去。 亨利四世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他来都已经来了、看都已经看了，现在还要把他踢出这里，他真的不甘心啊！他想要让肖洛克做些什么，让他可以突破魔法天赋的界限。但肖洛克无能为力，而且他知道亨利四世来此的真实用意---亨利是为了可以永远缅怀真爱的亡妻而选择来到这里，他告诉亨利四世，这份长生，只会让他更加孤独，而不会实现心愿。 灵魂是真实存在的，她的亡妻的灵魂已经去了未知的彼岸，如果真得对她思念不可自拔，不若就有朝一日，追随而去，谁也不能说，不会与她在那一边重新相聚。 亨利四世问肖洛克：真的有那个“未知的彼岸”？ 肖洛克回答有。 亨利四世又问：那里是不是跟这边一样，给人的感觉温馨而浪漫？ 肖洛克回答不了。他所知的是，灵魂消逝的那一瞬间，即去往了一处无穷远的远方，至今佩尔斯兄弟都还没有追溯到具体归处在何。那个“未知的彼岸”是必定存在的，只是谁也没有真正到过那里。 亨利四世不愿对未知抱太大的希望，他只求能在此有一个位置就好。 但肖洛克实在无法满足他的这个要求，最后用魔法力量，“护送”他的灵魂，飞离出永生梦境。 临走之前，肖洛克知道他和他弟弟华莱士在天空之城设下的不可以让凡人进入永生殿的禁令，已经被后世的魔法师们破坏。为了彻底断绝凡人进入永生之梦的幻想，他告诉亨利四世，他将会在永生之境的入口加入一道魔法墙，阻止后续再有任何凡人进入此地。 于是亨利就这样身体再化成了光芒，离开了永生之境，回到了自己苍老的、无力的躯体中。再次醒来的他，超级失落、超级伤心，浑身颤抖地质问上苍和全世界，“为什么”自己不是魔法师？“为什么”只有魔法师才配拥有永生的资格？自己为了中央大陆的和平和繁荣几十年勤勤恳恳，难倒换不来同等的待遇？所以他认为这是个“谎言”，必定是肖洛克用这个谎言在故意排斥非魔法师。 不管怎么说，亨利四世被永生之梦给“退货”了，现在躺在这里，无奈地等待死亡最终降临，只能被迫去往未知的彼岸。其他的再也做不了什么，永生距离他，真的只差了那么一丝丝距离，现在已只是梦幻了。 艾德蒙站在那里，听着父皇的诉说，心生厌倦，面露无聊之色。永生，天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他这里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他是一个北国战士，战死沙场是此生的最高目标，和最大荣誉。权力、富贵，看来真的太容易腐蚀人，让人变得贪婪，堕落，一旦拥有就不肯罢手。变得懦弱、变得怕死。 亨利四世看着艾德蒙，明显看出了儿子的想法。作为父亲，他告诉儿子：这个世界上的人，谁不是从年轻气盛的时代一步步走过来的，谁不曾年少轻狂过？拥有年轻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但谁又能免得过要直面死亡的一天？ 怕！那是理所当然的。 但与其说怕死，不如说是害怕失去，害怕孤独，害怕被忘记。 艾德蒙的母亲是亨利四世的第一份挚爱，可上天没有让这份爱维持住太久。艾德蒙从出世起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面容，没有听到过母亲的声音，没有感受过来自慈母的关爱。虽然这是一份人生缺憾，但至少，从来没有得到过，就谈不上失去。母亲在艾德蒙的心中，只是个名词，没有具体形象，没有记忆，没有不能割舍的情感。 但老皇帝不是，时隔四十年，艾德蒙的母亲的音容样貌依旧存在于亨利四世的脑海中。现在，带着这份记忆，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但他走之后，谁还曾记得那个曾今的她？谁来保留那份温馨的回忆？ 更不用说亨利四世的第二份真爱，克里斯蒂娜，也将随着自己的死去，所有的回忆全都化为乌有。如果能得到永生，那么至少，这两位挚爱，还能在自己的心中、记忆里，继续一直活跃下去。 一个人的漫长人生，会发生很多事情，产生很多转折。最珍贵的东西，一直在变化着。先是父母，再是爱人，再是子女，再是子孙。（说着转头、真情地看了一眼小克里斯蒂娜） 最终最终，最最珍惜的，还是自己的生命、和回忆。如果没有下一代，下下一代为我们保留在这些美丽的回忆，那么试问谁如何有勇气，敢孤独地去面对死亡？ 艾德蒙不知道老皇帝为了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他不是个心软的人，但今天他为难了，面前这个临死才知道向自己忏悔的父亲，如同烫手山芋一般，让他心生为难。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父亲最后的遗愿，愿意带走小克里斯蒂娜，并将其抚养成人。且不会让她在缺失父爱的环境下长大，他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在小克里斯蒂娜和艾德蒙的陪伴下，老皇帝走完了最后人生。 魔法纪元八百二十二年，艾德蒙已经带着小克里斯蒂娜回到了北方边境，回到了他的家中。从帝都带回一个与当地环境格格不入的小克里斯蒂娜，如何帮助她适应只是最初的麻烦。很快他们就发现，小克里斯蒂娜的魔法天赋觉醒了，更大的麻烦来临了。 而皇帝临终之前，对永生之境的那段描述，被很快传开了。 天空之城的永生之梦，一夜之间被判为欺世盗名；又突然之间被正名，魔法师们又涌回、挤爆了圣域；凡尘中也重新刮起更加狂热的对传奇兄弟俩的崇拜风。（非常不明白既然先皇帝的话是真的，那么凡人就无法停留在永生之梦里。那既然跟凡人不会有任何瓜葛，那为什么还要跑去继续凑永生的热闹呢？） 魔法师中虽然还是有一部分人，继续坚持，先皇帝那些话，只是临死之前所发的胡言。或可能是他进入永生之梦那一瞬间脑中的幻像。但这一小部分的声音，很快被潮水淹没掉了。 永生之梦是真的！佩尔斯兄弟的永生承诺是真的！天空之城是距离神的领域最近的地方，那里有通往天国的大门，只为神选之子魔法师们敞开着！ 所以奇特的一幕发生了：正当梵诗帝国帝位悬空，最高权力斗争进行的如火如荼，整个阿尔佛雷德家族还有帝国重臣们为了谁坐上宝座而吵翻天、内战又要爆发的时候。 距离宝座最近的皇帝长子、法理上的第一继承人，扔下一句皇帝管谁当，反正我也不当，就早早跑回北方逍遥自在去了；以往争权夺位中表现积极的魔法师们，根本没人管地面上在发生什么，全都挤在天空之城里，其中一大半当时已经抛却了凡尘、进入了永生之境，剩下那一半也只是在等待自己下定决心与凡尘了断，丝毫不理会地面上的乱局。 完全是一副冰火两重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