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家人告别

    这个时辰的风家，只有风林海和林若兰在家。这对老夫老妻一起经历二十多年风风雨雨，大起大落，现在人到中年，有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从容默契。但是两人看见独孤云里到来的时候，还是略略吃了一惊。

    林若兰这辈子都是温文尔雅的性子，见到谁都能淡然一笑，而风林海这半世浮华走过，除了对子女的牵挂，其他一切都能泰然处之。是以他们二老虽有惊讶，但也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独孤云里对于风林海而言，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他对他心怀愧疚不假，但更多的，其实是一个看惯风雨的老者对一个家世凄惨的少年的怜悯。出于这一分怜悯，他处处忍让他，也处处提拔他，自问在客观物质上给他的不比给自己亲生儿子的差，而这也不是图他回报或者完全出于赎罪的态度，与其这样说，不如说他是惜才。独孤云里有天资，有雄心，能忍能扛，他具备一个优秀的将领所需要的一切素质，如果放到战场上锻造两年，再放到官场上打磨两年，将会是明月国不可多得的一把利刃。风林海看到了他身上的前程似锦，也在关键时刻助了他一臂之力。至于他功成名就之后将风家打垮一事，于他个人而言根本无关痛痒，他本不是利欲熏心的人，这半生唯一的遗憾就是被人利用，成了间接害死独孤衍及其满门的凶手，若辞官便可将这笔账一笔勾销，他倒是求之不得。可是错了就是错了，无可弥补，不可挽回。就算逃得过世人的眼光，也逃不过自己的良心。

    独孤云里以为独孤家平反的名义抄了风家，他没有任何罪责之意。这世间恩恩怨怨难算清，福祸也不可知，在命运面前一己之力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他是从云端跌落过的人，早已学会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林若兰给他沏了杯茶，家里不比从前，那些名贵的茶叶都已经用不起了，现在仅有的那些茶叶是风清清从草市里砍了七成价钱买回来的，当时还特地在家里大肆邀功了一番，但是比起将军府现下的用度，自是穷酸不堪。林若兰记得他从前喝茶也很不喜欢茶水中的涩味，是以反复用开水泡了三遍，直到茶水的颜色变成淡淡的几不可见的青色才端到云里面前。

    云里端起茶喝了一口，果然涩味已经很淡，这样不动声色的体贴是很抓人的，林若兰太懂得用细节攻陷一个人，而作为她女儿的风清清，似乎全然没有一点这方面的影子。想到那个冒冒失失蠢笨执拗的女人，云里不自觉地笑了。可是想起今日来的目的，云里及时收敛起嘴边的笑意。

    “清清她，受伤了。”

    “什么？”饶是林若兰这般淡雅的人，在听到自己女儿的消息时也不能免俗地慌乱了。“她现在在哪儿？伤得怎么样？”

    “她现在很安全，我已经安排好大夫为她医治，她不会有事。”

    “她是怎么受伤的？和你有什么关系？”风林海开口道。

    “她是怎么受伤的，谁弄伤的，我都会查清楚。我今天来，是来告诉你们一件事，我要把她接到将军府，今后在我府内静养。”

    “你现在是有家有室的人，而且介于你们之前的关系，这样做好像于理不合。”

    “我知道，但我今天并不是来征求你们意见的，只是来知会一声，免得你们担心。”

    “清清她自己怎么说。”

    “她还没有醒过来，等她醒过来，我自会跟她解释。”

    “那就等她醒过来再做决定，你也不希望完全无视她的感受是不是？否则你今天也不会过来。”

    “没错，所以我希望我能得到你们的理解，这样如果她醒过来不高兴，你们也可以替我劝劝她。”

    “我们为什么要帮你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她不想去的地方？”林若兰虽然与世无争，但事关她的女儿也绝没有如此轻率的道理。

    “你们还有选择吗？让她留在将军府，我自会派人保护她，否则的话，靠风家现在的实力恐怕照顾不好她，像今天这样的事能发生第一次，就能发生第二次。到底是她的安全重要，还是那些虚名重要，想必你们心里很清楚。”

    风林海闻言沉默，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粗茶淡饭他不介意，他的儿子女儿也都不介意，可是失了权势就没了凭仗，只能受制于人，这是他最担心的。之前逸轩的事如果没有慕容远的大力相助只怕逸轩现在是生是死都不一定，而现在慕容远也因为此事受到牵连，自身难保。如果现在外面的人真的盯上了清清，那确实是防不胜防。他大半辈子都在仕途，朝堂之上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现在想要带着家人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除非，能有一个靠山替他们把一切都承担下来。

    他风林海一生清正廉洁，最终仍是一着棋错，满盘皆输。他对得起他自己，却对不起被他连累的家人。身为一家之主，曾经位极人臣，如今却不得不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别人保护的心酸，不是常人可以体会。

    “你把她接到府上，可是想纳她为妾？”他已经娶妻，能够给清清的名分也不过是一个妾而已。风林海活到如今这个年岁，云里对清清的心思他其实早就明了，可惜这两人缘分太浅，难成佳眷。

    这句话却问住了云里，他从前确实是想把她纳到府上，名正言顺地把她留在身边，可惜当时因为慕容远的插手没能如愿。或许，应该是谢谢慕容远的插手让他没能那么快得逞。因为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不再想以这样的方式留住她。

    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他想给她的，从来都是最好的。

    “不是，她到我府上，只是做个丫头罢了，就当是还债。”

    “还债？”

    “之前我派人到流水落花去赎她，花了五千两黄金，她还没还。”

    “这……”风林海还想再问，独孤云里却已无心再去纠结这些问题，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成，其余的他也不是很想与他们耗费时间。

    “如果你们没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我们要去见一见清清。”

    “她还没醒。”

    “那也要去见一见。”风林海态度坚决。

    独孤云里知道若不让他们见这一面，他们是不会死心的，便应了他们的要求，告诉他们医馆的名字。“等她伤好些，我便会把她接到府中，你们见了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必我再吩咐了吧。”

    “我明白。”风林海看着眼前身长玉立的男子，当初他把他带到府上的时候，他还只有六岁，家里发生那么大的变故他也没有大吵大闹，只是隐忍地握紧拳头，当时他就知道，这个孩子长大以后绝对不是池中之物。如今果然不出他所料，他长成了他想象中强大的模样，却成了眼下这般情景。

    独孤云里也不再逗留，即使有风清清的存在，即使明白他并不是当年害死他全家真正的主谋，可他还是无法释怀，他这一生，终究是无法与他们心平气和地相处的。

    独孤云里走后，林若兰少有了叹了口气，儿子女儿相继出事，就算她再坦然，也还是会累。

    “兰儿对不起。”风林海柔声安慰。

    “这不是你的错。”林若兰摇摇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人活在世上，哪有万事顺遂的呢？就算她愿意替她的孩子们承受一切的苦难，也无法阻止命运对他们无情的伤害。她只能对自己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走吧，去看看清清的伤势。”

    “嗯，你别太担心了，清清从小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若真的有事，云里今天也不会来了。”

    “我知道，把逸轩和雪景也一起叫上吧。”今后再想见到自己的女儿，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好。”

    到了风味小面，这时候正是最忙的时候，傅雪景一个人站在那边指挥这个指挥那个，忙的不亦乐乎，看见风林海和林若兰来了立即笑盈盈地迎上去：“爹，娘，你们怎么会来啊？快坐，想吃点什么我叫厨房去做。”说着还顺带抱怨了一句：“清清今天偷懒哦！早上出门到现在都不回来帮忙，肯定把她的红包花的一文不剩了！”

    “不了，你把逸轩喊过来，我们一起去个地方。”

    “可是现在他正在忙啊，要去哪里啊？不带清清吗？”傅雪景疑惑问道。

    “清清出事了，现在人在医馆，我以后再跟你解释，现在我们先去看她。”

    “啊！”傅雪景懵了，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去喊逸轩，逸轩被她风风火火地拉出来也是一头雾水，只听到她说“清清出事了”，出来后发现爹娘也在，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总之现在先去看一下清清的状况。”

    “好，那我们快去。”逸轩把手上的事一股脑交代给旁边的伙计便走了，幸好为了运送食材方面他们之前买过一辆马车，这时正好一家四口乘坐马车一起去医馆看望清清。

    逸轩心里堆满了不好的念头，总觉得今日一去有种告别的感觉。告别，难道她会伤重不治？不会的，不可能。逸轩命令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要胡思乱想。那时他不知道，清清虽不至于伤重不治，他们却真的是要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