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往事如烟
走出张尚进的办公室,李月华心事重重起来,脚步放慢了许多。这回是他俩的第二次一起出差,出国那次是中国企业家协会安排的,回来绯言不断,掀起一股强大的冲击波,差点就把她击穿。虽然风波恍若隔世,至今想起来还背脊冰凉。毕竟有了那些对他来说的闲言碎语,连桂思成都用不屑的目光对待她,硝烟才散尽,不要第二次又起波澜,她实在不想背上负累。还好,这回不是他们的单独成行,疯丫头一起,她就放心了。她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女人,她不想有人嚼她的舌根,再起绯闻波澜,更不想无辜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当然她是清白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说起风花雪月的事情,李月华不寒而栗。想一想流言蜚语压死人的事,她多少有些受害人的感受。前年,不知是嫉妒心的驱使,还是自身不检点,疯传她和张尚进如何如何的谣言一直甚嚣尘上,让她差点不能在公司立足,第一次婚姻失败就是谣言做的推手。 李月华虽然读书出门到了大城市,受到西方文化熏陶抑或城市文化熏陶,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女人。她出生农村,自打呀呀学语开始,就受到乡间传统风俗的教育,接受着家族式教育,视贞cao为命根子。读到高中,男生主动搭讪她,她一个小跑就跑得无影无踪了。男生朝她的背骂“小胆苗,土包子,乡下猪。”直到汗水把自己打湿了,才停下脚步。 班上女孩子都有“相好”,她没有。她是班上唯一一个没有“男朋友”的女孩子。她所在的黑山村又偏僻又贫穷,落后而闭塞。尽管大部分是移民来到这里的,但都经历了几十上百年的时间,也就形成了以姓氏为主以亲戚为辅的家族势力。几千年封建礼教在这里肆虐,家族势力就像座大山,女孩子的生命掌握在父母的弃留之间。重男轻女的宗法思想像阎王判官的笔,随时勾走女孩子的魂灵。听母亲说,在国民党统治的那个年代,很多人家生下女孩,要么成为父母洗脚盆里的冤魂,要么弃之山野变成野兽的食物。现在日子好过了,不像过去旧中国那样摧残人性了,村人思想有了改变,女孩子也能读书工作,受人尊敬了。但延续香火的那套旧礼制仍然根深蒂固。为了有个带把的,女孩不受父母爱护是常见的事。打懂事起,李月华就对乡人重男轻女的习惯势力恨得咬牙,可她改变不了封建文化的惯性。李月华懂事起,正值改革开放,家境有了好转,而她的父母又是善良正直的乡下人,对幼小生命的爱护比爱自己的生命还过之而无不及,生男生女都一样,但父母还是希望有个儿子,体质瘦弱的母亲又总是不能怀孕,李月华便成了家里的独生女。小时父亲取名叫玲子,读书了,父亲给她取大名叫李月华,一个很男性的名字。原先玲子就改口叫华子了。有了这样好的父母,受到如此的庇护,她得以长大成人,并读上了书,她成了女孩子们欣羡的样本。随着时光的流逝,华子逐渐长大,接受的知识也逐渐叠加,慢慢懂得了很多的道理,萌生了冲破藩篱和浴火重生的勇敢,便对这种部落似的礼制不以为然,她想有一天她一定会成为金凤凰冲出令她窒息的山沟。一种使命感推动她进入发奋求学期。 高中毕业那年,或许是长知识的缘故,她突然对村里恶势力不满,写了篇文章登在县里的小报上,引来了县公安、妇联及相关部门的关注和调查。不久她家地里的庄稼就被牛马糟蹋了,田里的水稻被人用刀刷了一大片,没有成熟的稻子才灌浆,好可惜。还招来了一片讥讽声。这是她第一次和封建恶势力斗争,也是第一次受到封建恶势力的绞杀。但她没有屈服,继续斗争,对乡间封建礼制反叛是她发自内心的控诉。毕竟邪不压正,恶势力没敢对她怎么。相反,县里对之非常重视,进行了严厉打击,逮捕了那些欺压百姓的坏蛋头目,打击了周边的和恶势力,黑山村从此风平浪静。这件事发生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可谓对她刻骨铭心,由此铸定了她人生抗争自强的性格。这件事情过后的一年,她终于如愿以偿离开了黑山村这个穷山沟,到武汉见了世面,领略了城市文化的涵养和修为。当她以全县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被武汉大学中文系录取时,家乡热闹了。父母为她专门请了酒,整个寨子都为这个有出息的女孩子彻夜难眠,炮仗放了三天三夜,过年也没有这样热闹过。因为她是这个村子里唯一一个考取大学的人,而且还是考取重点大学的孩子。 因家穷,华子小时候常被村里人叫叫化妹。也因叫化妹考取了全国一流的大学,村子里的女孩由此而有了读书的权利。上学那天,她坐进公共汽车,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父母和乡亲送她一程又一程,唯恐这个村宝贝一去就不回来了。她眼望着乡亲们的送别情景,无形中产生眷念之情。心想,等我读好书后,一定好好报答乡亲们的厚谊深情。随着公共汽车轮子滚动,后面黄尘翻滚起来,乡亲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清晰变得模糊时,眼泪扑簌簌流了出来。华子哭了,真哭了,哭得伤心伤意,哭得令人心疼。车里长辈们劝她,她越发哭得感天动地。 武汉大学四年,华子衣着是最土的,因为她是靠助学贷款来完成学业的,奢侈不起啊!为了她的行程费用和报名费,父母已将所有的家禽卖了,还把园子边上本来留作父母老寿(棺材)的大杉树也低价卖给了别人,才七拼八凑凑足了入学报名所需的费用。她比不了其他同学的富有,报名时她是最不抢眼的一个,她不去争先抢前,而是等等等,等到最后一个。 李月华进入大学犹似进入一座大殿堂,是一座他一生一世都忘不了的殿堂,这座殿堂给她勇气和勇敢。殿堂给他打开了生活的天窗,使她看到天空的湛蓝高远和辽阔,她是天空下的一只鸟,一只振翅飞翔的大雁鸟,只有到春暖花开的季节,她才会回到原来的地方,现在她应该是奋斗人生的时候。她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潇洒地旅游,交朋友,中学时代太辛苦了,进入大学就是放飞自我的好时光。李月华却不是这样想,她也没资格这样想,她看着成群结队的同学去欣赏武汉城市的美,欣赏黄鹤楼的古朴,饱览东湖的宏阔,她既羡慕又向往,但她知道自己的义务和责任,她,不能和他们比呀! 李月华深知自己的使命,回过头,一头扎进书海里,如饥似渴地在殿堂里求索,以读书来填补自己的贫穷,以饱学知识来充实人生。四年太短,她觉得学到的东西太少,没有学够,还想学。要好的同学和老师也劝她考研,考研肯定没问题,可经济条件不允许,她只能辜负自己的心愿和他们的好意。为圆自己的梦想,好几次她在睡梦中看到了父亲刻着生活艰辛和饱经沧桑的脸,还有被紫外线强照形成的黝黑和皲裂。父亲才进50的人呐,相貌远远超过了他的实际年龄,70岁的城里人比他都还年轻。母亲更显苍老,头发已花白了,眉间皱纹犹如乡间小路,明晰而蜿蜒。眸子浑浊,经常泪眼涟涟的样子,干活的两手干瘪而枯槁。手板心长期濡染而印下的老茧,无论用什么高级的清洗剂,都毫无作用。母亲比父亲大,已是奔53的人了,虽然身子骨还硬朗,却也象一株摇曳在冬天的巴芒草,枯黄而衰败。家就象一条无源的小河,再也经不起她的耗费了。一想到这些,李月华就有负疚感。她不想叫父母为她再辛苦了,她要还父母一个平静,还父母一片安宁。基于这种考虑,她不得不带着遗憾和对老师的抱歉放弃考研的理想。 读书期间,她不敢想钱,一想到钱,李月华就会有患重感冒般的抖索,难过。因此她又觉得四年太长,长得就像走进了海底隧道,前路茫茫。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她不想提及,也不愿提及。这么说吧,别人荷包里使用的钱一般都是巨人***头像为主画面的百元大钞,或是青葱色为主色调背面配以布达拉宫的五零币,再差也是桂林山水的紫酱二零,而李月华经常囊中羞涩,衣兜空空。偶尔她也会有几枚乘公交汽车的硬币,但是称不上钱的钱。她寒酸死了。 低头的日子比抬头的时间多。她经常拒绝和同学逛街,原因就是囊中羞涩。钱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刀,随时都会掉下来要了自己的命。自己挣的和家里给的,除了保证自己的必要开支外,没有多余的钱逛街买衣服下餐馆,还常常为吃了上月没下月的生活费发愁。大三了,她还是穿着从村里走出来时穿的那身衣服,没有添置过新衣。放假了,别的同学第一时间想的是回家或是到什么地方玩。她不敢奢想,还得提块小黑板站在当街的地方求人请家教,挣下学期的生活费,因助学贷款仅是解决学费问题。大二开始,她就没有再要父母的钱,父母也实在拿不出钱。她哄父母说她有奖学金,可以做生活费,其实这笔生活的开支还得靠她自己给别人洗碗或家教来支付。幸得李月华有一副好看的脸和难得的气质,红扑扑的脸上,经常挂起笑容。虽然给人似乎娃娃的感觉,但给人的印象诚实可信。她身材长得好,苗条颀长。虽穿作土了点,朴素得就像冬天的油菜苗,却是一张靠得住的标签,显得越发地楚楚可怜,越发逗人喜爱,也常常被人垂怜。
女人毕竟都爱美,李月华也是如此,她节约来节约去的攒钱买了对断码高跟鞋,却因质量问题,没穿多久鞋底就断了。她拿着鞋到商店找店老板要求换,不但没换成,反挨了一顿挖苦:十多块钱一对的皮鞋,穿这么久了还拿来换,我看你是穷疯了!店老板是个女的,说话刻薄凶狠。李月华气不打一处来,回女老板几句,“说明书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质量三包吗,怎么赖账了?” 母老虎发了威,咆哮道:“你将就点咯,这么便宜的鞋,哪有拿来换的喔?你要穿得久的,就要舍得花票子呀!又要想穿好的又舍不得花钱买,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不过我看你那逼样子,也没什么卵钱”。母老虎一席挖苦话,直差把李月华噎得钻地下去。 “你,你,你真不可理喻!”李月华怒目相向。 母老虎更来劲了,叉着腰晃了晃身子,眼角上扬,嘴巴一翘,冷笑道:“嗷,我看你脸嘴不错喔,干脆去坐两天台,拿到票子再来买对高档点的不就结了。” 李月华直差肺都气炸了,想扇她一耳光。想想和这样低级趣味的泼妇较劲无异于自找没趣,更是裤裆落了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无奈,只好拿到修鞋铺去换底,修鞋师傅硬要她两块钱,少一分都不行,李月华只好忍痛割爱,留在寝室当古董,继续穿那双洗得发了白的解放鞋。 大三下学期,父母又卖了一窝猪崽,给她寄来200元钱,李月华取出钱,又狠心买了双皮鞋,余下的在地摊上买了身衣服,这时的李月华才真正地脱了点土气。 说起来她的运气不错。大学文凭没拿到就被爱华老总张尚进看中,招聘到了麾下,说明他们有缘份。短短长长,长长短短过了这些年,她由一个穷孩子转身成为上流白领,除了自身的努力外,就是张尚进的惜才,或者说是张尚进给了她展现才华的机会。她差点被流言击倒,当然那些玩弄流言蜚语的人,捕风捉影编造了她和张尚进的桃色绯闻,是他们对她的嫉妒,故意生出那些是非。她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如何,最坏的结果就是使她和刘东离了婚。离婚就离婚,她真的就离了,想想这样做是有些草率,都是年轻惹的祸。最后敢于挺胸面对,也是源于对张尚进的一份知遇之恩和一份舍不下情愫。 李月华追想着往事,往事还没想完,就看到李蕾蕾笑吟吟的朝她走来,于是招手。李蕾蕾看见她向她招手,快步跑过来,问:“有事?”李月华右手搭在她的肩上,对着她的耳朵说:“明天和我们一起出差,张总说的。” 李蕾蕾一脸喜色:“嗷呜——我终于可以解放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