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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回 歌乐宫 记二:叶落知秋红伶笑 青狐客访玉寒君

    次日,一叶落而知秋之至。

    玉寒君独自坐在小院中,身边一盏茶已然凉了,他闭目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思索。

    越蟾宫坐在一旁陪侍煎茶,小扇轻摇,炭炉微焙的不止是茶,也是时间之味。

    小院门外探出一个俏丽娇艳的身影。黄蝉儿拎着一堆玩耍吃食,蹑手蹑脚进了院子放下东西。

    黄蝉儿笑着像一只飞来的彩鸭扑进了玉寒君的怀里:“师父!”

    饶是黄蝉儿身量矮小纤细,玉寒君被这一撞仍是发出一声闷哼。

    “蝉儿!”越蟾宫见了连忙拎着黄蝉儿后领,却见他八爪鱼一般抱着玉寒君不撒手。

    “不下去!只许你和师父亲近,不许我亲近师父!师父救我!堂堂大师兄欺负师弟啦!”黄蝉儿耍浑,抱紧了玉寒君脖子。

    他这样的小泼皮弟子,就他这身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放在别的门派早被打出门去,也就玉寒君惯着他。

    “为师没事。”玉寒君连忙打圆场,胳膊虚护着又怕黄蝉儿乱动摔了。

    “你这皮猴儿,今日这又是做什么。”玉寒君扶了扶黄蝉儿头上一支歪了的发钗,怜爱地询问道。

    黄蝉儿从玉寒君身上下来,拿出一封戏本子打开一页页说给玉寒君:“师父你看这个本子多妙啊,师父帮我设计一身戏服好不好?”

    戏本子上讲的是狐妖与书生的缠绵悱恻的一段情事,其中唱词精妙绝伦,故事荡气回肠,黄蝉儿看了一次就痴了。

    “又想要新戏服了?早知你这般贪玩,不该教你戏曲。”玉寒君佯嗔地伸手点点黄蝉儿额头:“你若功夫上也这般用心就好了。”

    “可不就是迟了么。学了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黄蝉儿骄傲地一挑眉毛。

    只因当年过节见过玉寒君扮过一次戏装,黄蝉儿便缠了玉寒君许久要学,如今他也算小有所成,得了“红伶”的名号。功夫这般差劲,唱戏的嗓子和扮相还算不错。

    玉寒君翻了一下戏谱本子,同意了。

    “蝉儿,彩衣娱神的功夫你可会了?做一遍为师看看。”玉寒放下本子。

    听见要查功课,黄蝉儿的脸顿时垮下来,眼神向越蟾宫求助。即便他连演戏的功夫都使上,越蟾宫那厮却假装煎茶,看也不看他一眼,全当抛了媚眼给瞎子看。

    黄蝉儿只得摆好起势,当场演了一遍。动作倒是没有错的,只是离玉寒君的要求还有所欠缺,无法发挥应有的效果。

    演完,黄蝉儿收势,促狭地站着等着被责骂。

    玉寒君摇摇头扶额:“空有其形的花架子。你再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娱神’。”

    “不就是让神高兴么……”黄蝉儿嘀咕道。

    “矫揉造作,人家不抽你屁股就不错了,怎会愿意降恩泽庇佑于你。”

    到底是年龄太小,黄蝉儿嘴巴一瘪十分委屈。说他两句就做出这个样子,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长大。

    玉寒君无奈道:“学好了这戏服就做给你。为师说话算话。”

    身上已染上鬼神因果,黄蝉儿这般跳脱,玉寒君也有管不到他的时候。上次那剥皮鬼一事,玉寒君便有些后怕。这般毫无防备,要是那时剥的是黄蝉儿的皮,爱徒若真落得那般惨状,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何等哀痛。

    知道师父是为了自己好,黄蝉儿应了。

    茶已焙好,师徒三人坐下,就着黄蝉儿带回来的小食糕点吃茶。

    “蟾宫说,褚风那孩子要来?”

    “正是呢,他可不就是仰慕师父博闻广知。这有了难事要是师父不知道,世上可不就没人知道了么。”黄蝉儿面不改色笑嘻嘻给玉寒君扣了一顶高帽子,玉寒君哪里能拒绝:“有恶鬼要害他性命,烦请师父救他一救。”

    “你倒是使得一手好人情,怎么就替师父答应人家了。即便是我亦有不能,莫让人家来了空欢喜才是。”玉寒君这就算答应了。

    黄蝉儿高兴得又是为玉寒君捶腿又是捏肩,他不曾做过这些,没个轻重。捶得玉寒君的背跟擂鼓似的,玉寒君只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被捶散了去,越蟾宫在一旁都看得眼睛直跳。玉寒君能被人这般理直气壮地凶狠捶打,也只有遇上黄蝉儿这孩子了。

    他这小徒心不坏,人却还是太稚嫩了些。

    “好了好了,你这皮猴儿去别处练功玩耍吧,可饶了你师父这把老骨头。”

    目的达成,黄蝉儿就跟放飞的小鸟一般欢快:“师父,那我走啦?”

    这猴儿虽皮,面容却生得惹人怜爱。玉寒君哪里生得出气来,笑着将他赶走了:“快走快走……”

    越蟾宫要处理宫部的事务,也跟着黄蝉儿一道离开。

    一穿着青衫的身影与黄蝉儿擦肩而过,身带竹香沁人心脾,黄蝉儿回头那人却不见了身影。

    好生奇怪。然而连背影也没看清。黄蝉儿是个心里不存事的,想不明白的顿时不再想,三两下又跑没影儿了。

    秋高气爽,正值休息日,他怎么可能乖乖地关在屋里练功。闷死小爷也。

    玉寒君坐着自斟了一杯茶,看着杯中清透的茶水,眉眼带笑。

    这人世清寂,两个徒儿陪着他却多了许多乐趣。

    “玉寒君,你可没说你有两个徒弟。你说的,是大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

    “自然是小的那个。”

    一位手执竹骨扇的青衣公子在玉寒君身边拂衣坐下,鼻间嗅到香气伸手就去拿黄蝉儿带回来纸包的烧鸡,被玉寒君打了手。

    “小气。”青衣公子白了一眼,打开折扇半掩面笑道:“我方才看了,你这小徒弟跳得真难看,活脱脱跟个兔儿似的。”

    “不过,我喜欢兔儿。”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这青衣的是玉寒君的旧友苍山君,他便是玉寒君为黄蝉儿请的“神”。八尾青衫狐,保护黄蝉儿绰绰有余。只是看苍山君和黄蝉儿有没有缘了。

    苍山君狐眼微眯,露出硕大的青狐头妖相,十分享受太阳晒着皮毛的温暖。

    苍山君与玉寒君相识,知根知底,本是最好不过。玉寒君却知道苍山君素有好南风之名,不免有些担忧。苍山君听后却笑了:“娶妻尚且要媒聘,你情我愿。我还不至于欺负个小娃娃。”

    “那你看我这弟子如何?”

    苍山君眯起眼睛,狐狸头就像在笑一般:“我再看看吧。”

    苍山君心道,不知玉寒君哪里收的个徒弟,这般矮小,不似男子,倒似娇娘。分明弱不经风,却这般贪玩好耍,一看就是不省事的惹祸精,否则玉寒君也不会拜托自己了。

    活得太久,孤居山林百年如一日,也是无趣。

    苍山君变作人形回去客房休息。玉寒君转头一看,黄蝉儿带回来的孝敬自己的烧鸡早就不翼而飞。

    玉寒君笑着摇摇头:“也是一方大妖了,怎的还能干出偷鸡这种事。为老不尊。”

    勉强也算苍山君收下贡品,也许这事能成。

    玉寒君默念一声仙号,祈求黄蝉儿此事顺利。孩子大了,照顾不到的地方越来越多。有时他也难免会有无力之感。

    拦不住的,北雁南飞,雏鸟离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