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鸡笼打更人
鸡笼城墙上，烟雨笼罩中的角楼里，久未露面的金陵少年木易良，双手抱肩坐在火塘前，眼皮耷拉下来，气息轻到若有若无。 要不是眼皮缝隙之间流露出的精光寒芒冷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行将就木，快要死了。 反倒是在金陵少年对面，钱塘钱家长房嫡孙钱翡衣，此时精神抖擞，一股莫可名状的气机在身上流转，隐隐约约地与外面的阴雨天气互相交感呼应，就像是某种难以言语的共鸣。 雨鳞卫刀统商靚站在角楼望台后面，斜眼冷视看着道院更章令独自出了城门，几个气息晦涩莫名的人物，也前后脚偷偷溜出城去。 他仔细看过，都是钱家情报网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忍住多余的好奇，亲自来到钱家小少爷钱翡衣面前禀告。 “钱少，金陵太学的人仙唐墨阁下出城了，似乎闻着龙化驮碑之种的雷丹味道！另，有樱国荒神后裔、海盗王下武典、西土蛮神教士出城，往不同的方向散开，属下估摸着应是冲着沅江龙龟内丹去的。” 钱翡衣听了，看了一眼对面的木易良，绒毛耳朵微微一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蝇头小利而已，由得他们去吧！” “仙道士黄天化拿走古海神神体，带回荆山黄家封禁。内线传来消息，神体连龟壳被祭炼成玄武甲，想必是为了演化四象混元塔这件大型战争道器……” “这且不必多说，还是看紧东宁岛那棵神树，若是有图腾兽试图血祭开启神藏，坏了我家的大事，就给我……杀！” 瞬息间，偌大一座角楼，陷入了冰冷刺骨的杀意寒气里，就连雨鳞卫刀统商靚都不免后颈寒毛根根竖起，背部浮现出无数盾鳞花纹，要不是贴身水靠遮掩着，差一点就要露出水族精灵的本来面目。 话说回来，乌鸦先生简宁刚溜到城门附近，就警觉地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来人披着灰蓑衣、戴着黄斗笠，既能防水还避雨，左手把着梆子，右手拿着木锤，敲过三下，跟着打了下响锣。 “原来是鸡笼城的打更人！奇怪，他们不是只在夜里出没街头巷尾？怎么白天也出来走动……不好！” 乌鸦先生看到远处的打更人身形一阵扭曲，模模糊糊地看不分明，立即反应过来，侧头看着身后。 只见鸡笼城打更人突兀地原地消失，简宁耳后生风骤响，犹如平地一声雷。 乌鸦先生心里慌作一团，发现自己四肢动弹不得，就像是手脚绑着一百几十斤重的成年人，一时间来不及发力，就知道自己被人暗算了，下了不知名的禁制，或者也可以说是奥术封印，赶紧搬动五脏六腑，免得相对脆弱的脏器被人弄坏了。 “以后，我定要额外带一副五脏六腑备着，随取随用，就像我们的疯教官……” “噗呲”一声，锐利难当的剑刃从下到上，透进乌鸦先生的后腰，打断了他的妄想，直接捅出胸口，露出一截流转寒光的冰冷剑尖。 “魔崽子，打从你出门，隔着几里地，我就闻到一阵玫瑰花露都掩盖不下去的尸臭味，还敢出现在本大爷的眼皮底下，活得不耐烦了！” 鸡笼城打更人出手狠辣，不讲证据就动刀子的风格，备受简宁的喜爱欣赏。 可是，这样杀伐果断的人，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的行事风格，一旦站在自己的对面阵营，就一点也可爱不起来。 面对这般认准死理就干到底，颇有间谍天敌锦衣卫士味道的打更人，乌鸦先生决定冒险一回，装作一击之下，去了大半条命的虚弱，往前一头栽倒在泥泞的地上，嘴里不断吐出内脏碎片和血水，下面顺着将死之人的体验，赶紧失禁。 打更人顺势收回梆子剑，迎着连连绵绵的雨水，甩掉剑身上的血水，低头俯视着吐血湿裆的猎物，心里有些按捺不住的得意。 忽然间，他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叫唤声，还以为如师如父的兄长在呼唤自己，赶紧抬起头望过去，结果却没有任何发现。 当这个走马上任没多久的打更人警觉过来，猛地低下头，却发现刚才被自己一剑贯胸而过，只身趴在泥浆水里苟延残喘，剩下小半条命的歹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也不尽是原地消失，至少面前一条光溜溜的滑道，摆明了猎物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偷偷溜走的。 刚才施展身法，神速败敌的得意劲，在打更人察觉到自己被骗后，瞬间消失掉了，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面部柔和的线条变得冷硬，就像戴着一副钢铁面具似的。 还得是曾经与“更章令”唐墨打交道，有过一面之缘的老牌打更人发觉不对劲，亲自过来看了一眼。 哪怕什么话也没说，经验无比丰富的老打更，瞬息间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叹了口气，稍微言语上安抚一番，就独自走开了，把亲弟扔在原地继续反思反省。 这个心结必须得由他自己解开，否则的话，年仅十八岁就成为鸡笼城打更人的弟弟，会彻底失去从事这行的信心和心气。 没了这两样，鸡笼城的打更人还是打更人？那不是成了和衙门里三班六房的武装衙役差不多的玩意？ 再说乌鸦先生，暗中挪移内脏，避开所有要害，任由打更人的梆子剑透体而过，看似重伤濒死，实际上一点事都没有。 当然了，要不是简宁演地好，就连现场灵机一动，额外加上去的失禁戏，都演绎地像模像样，就像是真的，顺利通过打更人的检视，他才不会有机会，抓住天敌被自己的腹语幻音术吸引走神的空挡，施展“天魔解体法”，燃烧自己的潜力，籍血滑行出城，逃过了不死也会重伤的危机。 这一战，让乌鸦先生不得不开始重视，平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鸡笼打更人。 无论是他们独特的身法、战步，浑身上下都是武器的带械状态，又或者是敏锐的嗅觉，丝毫不比天敌锦衣卫士逊色多少。 论说实战能力，恐怕比普通的锦衣卫士更加丰富，不动手还好，一动手就是置人于死地。 简宁想起眼前消失，瞬间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打更人，剑器从后腰透入，穿心切肺的轨迹，也就是擅长血rou魔法，精通挪移内脏的自己能够避免受伤，换作是搭档“杜鹃女士”梅琳过来，只会死地很难看。 突然间，乌鸦先生的耳边回荡起搭档的咆哮声：“该死的食尸鬼、没卵泡的掮尸客，女性间谍的战场，只在床榻和舞池、交际圈之间，打打杀杀这种事，根本不是我们擅长的领域。”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维持着心灵链接，简宁暗中赞叹不已的同时，也开始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一点，编织更严密的情报网。 那边的“杜鹃女士”获悉自己的能力被人惦记上了，等待自己的将会是被人犹如玩偶似的随意摆布，气地当场掐断了心灵链接。 梅琳把搭档骂了个狗血淋头，突然间发现对方根本听不到，赶紧回复链接，倒垃圾似的将一堆市井俚语脏话倾泻过去，察觉到乌鸦先生的措手不及和及时回神过来的恼羞成怒，才满意地再次中断心灵层面的联系。 可是，这点毫无创见的脏话，对于脸皮厚心腹黑的简宁来说，根本就是一点伤害都没有，哪怕是愠怒的反应，也是他故意弄出来，把搭档糊弄过去，这些负面情绪就瞬间消失了。 稍后，当乌鸦先生踏近城外屠宰场的围墙时，一头谁也没有想到，退化成野兽形态的荒神，盘腿坐在无数野兽骨骼堆砌的王座上，捏着对他来说，细如牙签的刺剑，挑走牙缝里塞满的骨头渣滓。 这位就是东宁岛土人供奉信仰几百年的死神荡莓，被前后夺走两顶王冠，失去了人化的能力，暴露出草甸猪的面目，虚弱地差点破格。 他只能躲藏在屠宰场地下，偷偷摸摸地汲取牲畜的死亡气息苟延残喘，现如今改名换姓，被同样境遇的荒神称呼为汤母。 荒神汤母闻到了久违的血rou魔法气息，他唤出了拥有神智的分身，由于神力低微到可怜的地步，连具体的形象都无法显现，只有六个符号形成的抽象猪脸，出现在额头正中。 “……只要尝到他的血，就可以将蕴含扭曲、诡异的异种源泉夺取过来。我感觉，凭着到手的源泉，能够再次登顶。当然了，东宁岛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可以跨海，前往樱国重建霸业。” 拥有神智的分身，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逗地荒神汤母一时间情不自禁，忍不住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了自己回复巅峰时期的神威。 “我们来下个套吧！”汤母张口吐出一枚拇指大的珠子，源源不断流淌出些许神力的内丹珠玉，对于接近破格的堕落荒神来说，可是难得的补品。 为了更长远的利益，更庞大的目标，冒险一试并不是不可以拿出来，哪怕是一场以物易物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