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昆明劫灰今犹在
一场突如其来的连绵阴雨,驱散了夏末的酷热,向东宁岛阖府宣告了秋天的驾临。 作为东宁府屈指可数的深水良港,鸡笼港以无比宽阔的臂弯,挡下外海跌宕起伏的波涛。 暗中涌动的潜流却取巧溜门进来,就像离婚撒泼的妒妇,推搡着港口里所有停泊的舰船。 几个迎风蹈海,凭着鲸蜡发了大财的猎鲸人,自以为见惯了大风大浪,赖在自家船上不上岸,不料转眼过后,就被喜怒无常的回头浪摇晃地脑子都成浆糊了,不得不一路吐着残酒逃到岸上。 哪怕放下船锚的战舰,松松垮垮的锁链也被这般极限拉扯弄地紧绷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哑哑声。 吃水甚深的战舰尚且自顾不暇,更别说相对小号些的武装商船和为了躲避风浪不得不转入军港的民船。 它们就像后爹养的前夫崽,一时抛高高,一时落到谷底,哪怕港口内湾海面平静,也会被潜在的暗流弄地原地团团乱转。 有船东站在码头上看不过去,提议用铁索连船,再辅以木板,将大部分小船连成一体。 这是个好办法!可是说到出钱出力了,一个个船主就都偃旗息鼓,纷纷走避开,甚至不敢搭话接茬,原来他们早就想到解决的办法了,就是打着白嫖一把的小心思。 提出建议的船东看到这一幕,瞬间就心冷了,好在他也是有一些相知甚好的朋友,几个人一商量,寥寥无几的几句话,就达成了共识。 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再冒险派了一队人上船,在风雨中聚拢了几艘武装商船,用铁索勾连在一起,果然境况大有好转。 试图白嫖人家钱银人力的小船船主,眼看蹭不到好处,腆着厚脸皮派人上船,聚拢在这几艘大船附近,别说铁索勾连,就是木板木方都上了不少,硬生生捆绑在一起。 几个武装商船的船东想着小船靠近过来,自家舰船越发稳妥,也就没有吭声。 这样一来,几艘武装商船附近汹涌激荡的海面,就被扎堆的小船降伏住了,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深水良港的风波暂时平复下去,此时鸡笼港城区被烟雨笼罩,略带刺骨寒意的冷雨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城区居民的房子里,哪怕四合院形制的酒店灶台,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没了往日嚣张的气氛,火势萎靡地利害,就像燔烧着浸水的湿柴。 这绝对不是正常现象! “乌鸦”简宁知道机会来了,不管原因是不是来自沅江龙龟战殁前及时遁走的龙珠,还是幕后黑手再次发威逞能,时不时炸响的雷霆闪电,注定中央帝国独有的仙道士,为了躲避雷灾外劫,不会轻易出动,也不会胡乱施法引发本身的劫数。 “目标:猎杀沅江龙珠!” 被极西之地斯班赛王国的海洋教会授予血rou魔法,根本不受任何恶劣天气的影响,可以让简宁以百分之一百的状态,随时随地都能出手。 凭着自己先前搜集到的沅江龙龟的血rou碎片,“乌鸦”先生通过魔力源泉的大范围感应,模糊地定位到一座城区边缘地带的屠宰场。 杀猪匠、屠狗户、宰牛侩羊人扎堆的所在,血腥气却淡地吓人,根本没有任何让人不舒服的腻心厌恶的感觉。 “肯定是进了龙珠的胃袋里!借助三牲的血气滋养灵性,这就是其中一枚龙珠的选择!” 可惜,简宁踏入郊外屠宰场时,“更章令”唐墨也闻着味离开道院,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城了。 他的目的地,不是煞气冲天的屠宰场,而是数百名被帝国皇家陆军铁拳爆锤一顿后,彻底驯服归顺的土人聚落。 “yin祀!非法祭祀,还是最恶劣的血祭,那些土人想干什么?或者他们干了什么,竟然散发出如此浓重的邪神旋律……” 更章令在行动,携带着蕴含一丝龙气的古剑“清冷渊”,刚开始唐墨还弄不清楚这柄剑的来历功用,可是当残破不堪的龙珠,从沉睡休眠被献祭之力激活复苏。 这柄古剑自行跳出乾坤戒,频频发出长吟、震动,几次三番后,唐墨就弄清楚其中的机制,就当“清冷渊”是发踪指示雷龙龟残骸不在册残片的司南。 在归顺土人再次血祭,激发龙珠内部蕴含的神性时,更章令唐墨动了,留下一封给判官李彼等人,交代后事般的遗书,一头扎进凄冷溟濛的烟雨里。 鸡笼城打更人对于城外频频出现的血祭、牺牲,根本不放在心上,反倒是对身法快如离弦之箭,譬如更章令唐墨这种另类更加看重。 只是,当一位值日打更人出手试图阻拦时,唐墨慎重小心地停下来,出示了自己几天前刚到手的更章令令牌,而不是仗着自己三转人仙,来自金陵六扇门的出身,轻看这些时不时与土人、图腾、邪徒打交道的帝国子民。 唐墨的本分、尊重和按照规矩办事,无论从人情,还是事理来说,都无可挑剔。 鸡笼城打更人不得不心里叹服,主动让开一个身位,亮出一条通道。 在额首点头致意后,唐墨还是放慢脚步走过,只是打更人背后鼓鼓囊囊,行如肿囊似的模糊轮廓,还是引起了更章令的注意,只是为了免生事端,及时掐断了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即使是这样,两人擦肩而过时,唐墨还是下意识地望风捕气,暗中抓了一把对方的气机过来,放在鼻尖轻轻嗅闻,立即皱起了眉头。 “诅咒的味?荒兽的劣血?淡淡的海水腥气,甚至腐烂后的脓臭?这个打更人身上背着很多承负,都快赶上老四,小人屠午燕了!”
唐墨忽然想起来,午燕那挂壁家里,世代都是侩子手,家里不仅有百八十把行刑刀,血煞之气连自己都心惊胆战,可是午家上至退下来的高堂,下到刚学会走路,抓周就抓刀器的娃娃,身上一点承负都没有。 “可不仅仅是他们家供奉司法神兽獬豸的缘故!肯定还有某些不为外人知道的秘法,才能代代安享天年!” 唐墨收回心思,头也不回地冲出城去,反倒是鸡笼称的打更人,本能地察觉到自家的秘密被人窥探了去,心里实在是有点恼羞成怒的。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为难一个合情合理,从哪里都挑不出刺的道院更章令,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再说了,现在的身体不比当年龙精虎猛,在一次次与土人、荒兽、图腾的暗斗中,被它们的诅咒侵蚀地千疮百孔,十成本事发挥不出五成,情况恶劣到已经不能离开城墙的保护范围。 否则的话,十几道诅咒同时爆发出来,就是自己全盛时期,恐怕都承受不住反噬。 鸡笼打更人抚摸着左肩上的三道伤痕,悠然回想起往事:“最厉害的应该是土人供奉的圣树图腾周公桧,三千圈年轮,枯朽十二次,树身遍布鳞片,恐怕差一步就化龙入海了。” 差什么呢?藏在幕后的古神利用驮碑之种的怨愤化作雷象龙龟,可惜神通不敌天数,被荆山黄家仙道士所破,于是就有了九颗蕴含神性龙珠飞散东宁府各地。 周公桧恐怕是距离最合适的目标,一旦借助蕴含神性的龙珠成功化形出世,哪怕龙游大海,化龙掀起的天象剧烈变化,也会把局面弄地一团糟。 远古时代,人王共工借祝融血化龙开道,不仅水淹九州,还引来群星坠天。 悬圃昆明、昆吾、昆冈一并化作劫灰,遗迹历经成千上万年,仍有不少残留,由此可见化龙劫的厉害。 人道大兴,时代变了!诸神远去无踪迹,那些依附神明的存在,正在渐渐地失去力气和神秘,蜕变成愚钝的蠢物。 譬如土人供奉图腾,原本属于不入流的荒神,也是一方霸主,现如今却被时代扔下,退变成拥有部分神力的野兽,或半人半兽。 为了维持赐福土人的能力,图腾们不得不吸取血祭之力,从死亡和鲜血中,艰难地获得变异扭曲的信仰之力。 哪里想到这样作会加快图腾的退变,神性加快衰退,兽性日益勃发高涨。 如此一来,就成了恶性循环,一点点地褪掉神性的高洁,变得肮脏、堕落、痴愚、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