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怒涛
23 正如张货郎所料,狼崽子的豹子眼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顺着吃水路往下四十余米处,便可攀到路东的麦田里。武士刀向下指着,嘶叫着,丢下四具尸体和那个驴粪蛋子坏腿兵,连滚带爬往下撤退,攀进了路东一片麦田里。 站在麦田往上望,是一层层梯田,梯田上边是村庄。 狼崽子松了一口气,再也不怕可恶的中国人滚石头了,而且村里还准备下宴席哩。这个杀人魔头又兴奋了,张牙舞爪地对鬼子兵说:“快快的,到村子里米西米西的干活!” 地埝太高,鬼子攀不上去,只得顺着麦田往东走,寻找通往村庄的道路。齐腿高的绿油油密匝匝的麦苗绊着脚,扯着腿,发出哗哗啦啦的幽怨声。 麦田东边确实有路,是一条顺着梯田的形状而连接出的七折八拐的田间小路。狼崽子对山地道路的判断力还是准确的,但他却没有判断出这条路将成为他的人生绝路。 强娃已领着一百多名男男女女埋伏在麦田东边的小路上。小路的路面比麦田的地面低一些,又有两尺多高的密密麻麻的麦苗遮挡住了鬼子的视线。村民们有的趴着,有的蹴着,有的坐着,手里握着锄、镰、镢、斧、锨、耙、杈、棍、棒槌等顺手家伙,强娃拿的是打猎的长矛,杀猪李攥着杀猪刀。强娃从放出黑虎协助二柱那一刻起,已经在村民中树立起很高威望。大家埋伏在埝根一声不吭,静静地等待着强娃的号令。 突然,麦田上空窜过两条明亮的火线,“啾——啾——”的枪声锥子般刺进人们的耳膜,不少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鬼子发现了咱们?强娃低声对大家说:“鬼子肯定没发现咱,要是发现了,他才不往天上放空枪来!” 试探性放了两枪后,鬼子们放心了,加快了步伐。 鬼子越走越近,脚踩腿撞麦苗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村民们心情越来越紧张,一些人开始双腿打战——有的是焦急打战,有的是紧张打战,有的是心悸打战。当碰撞麦苗的声音响到了地埝边时,强娃猛喊一声:“打!”如同猛虎一般从地埝下跃上来,盯准最前边的那个鬼子,一个马步跟进,有力的双臂将锋利的长矛戳向鬼子胸膛!鬼子惊慌失措,身体后仰,用胸口里的鲜血对长矛的突刺做出了回应,惊慌的眼神望着陌生的苍天倒在了麦田里。 强娃身后,杀猪李、吴世锁、李青兰、杨玉凤一百多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像狂潮一样翻卷着涌上了麦田,向鬼子扑过去!喊打声炸雷一般在山谷中震响。 从嘴里呐喊出“打”的那一刻,从跃进麦田、看到不共戴天的鬼子那时起,再也没人双腿打战了,报仇雪恨所爆发的万丈怒火化为熊心虎胆、无穷的力量,眼睛因极度仇视而发红,面容因急于复仇而变色,五官因极度发力而扭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狂叫着,波涛般奔涌着冲向日本鬼子。 他们不再是一个时辰前碾麦场上哀哀待杀的奴隶,不再像绵羊一样的软弱,春秋战国秦皇汉武时代中华民族的英勇无畏精神在他们身上爆发出来,甚至原始社会集体围猎的野性基因被激活被唤醒,他们像虎、像豹、像狮、像熊、像狼,像疯汉泼妇,像狂风暴雨,像滚滚怒涛…… 最前头的一个鬼子被强娃戳死后,其余的鬼子扭头就跑,各自奔命。密密麻麻的麦苗绊着鬼子的脚扯着鬼子的腿,迟滞了鬼子逃跑的速度,闪光的钢锨捂在鬼子的头上,乌黑的镢头捶在鬼子的背上,多齿的铁耙勾住了鬼子的肩膀,愤怒的锄头砍在鬼子的胸膛,锋利的镰刀刨开鬼子的肚腹,各式各样的农具家伙满腔怒火地雨点般地砸下来……小鬼子头破了,背裂了,腿断了,臂坏了,胸膛捶偏了,肠子出来了,鬼血溅在麦苗上,流在黄土地上,龇牙咧嘴,叽哩哇啦,鬼哭狼嚎。真解恨!还不解恨!打,打,再打!一个接一个鬼子就这样被打成了一堆零碎、一摊烂rou。农具被鲜血染红而转换成了武器,农夫在血腥搏斗中而成为勇士,飞溅在脸上的鲜血取代了哀求的眼泪,而成为由农夫转换为勇士的红色标记。 那个端着机枪的鬼子得意的冷笑着,恶毒的枪口里喷出焦红的弹流,中弹的村民一个接一个摇晃着爬在了麦田里,胸腹里涌出的鲜血深情地浸润着祖祖辈辈耕作的土地。后面的村民依然毫不畏惧地继续向前冲,因为只有打死敌人自己才能活下来,恶毒的子弹也绝不会饶过畏惧退缩的人。就这样前仆后继地缩短了与鬼子机枪的距离。离鬼子约五六米远时,鬼子的机枪哑了。原来鬼子今天并没有准备作战,每挺机枪只带了三盘子弹,在碾麦场与卧虎山已消耗过半。鬼子得意的冷笑欻地变得沮丧苍白,转身就跑。跑,看你往哪里跑?眨眼间就被追上了,鬼子身上呼啦啦的压上了七八个人。下面被压着的老乡喊着,快起来,快起来,压着我啦!上面的人起来后,只剩下鬼子像蜥蜴一样瘫在地上,无数只脚雨点般踏向鬼子,狠踏,猛踏!鬼子的脊椎骨、腿骨、臂骨被踏得巴嘎巴嘎响,鬼子的头被踏进了土里。有的老乡的脚面被另外老乡的脚踏着了,也毫无怨言,互相看一眼,开心地笑起来。 山口与两个鬼子背靠背,挺着枪刺形成铁三角,一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围攻的村民,防守严密,突刺凶狠,配合默契,不断地用刺刀拨开了村民的农具家伙,还趁机突刺了两个村民。大家正气得咬牙切齿、急得手忙脚乱时,忽听得一声大喝:“让我叉死他!”吴世锁双手紧握三齿木杈冲过来了。大家让开道,世锁双手挺着木杈,向面朝东的鬼子狠戳过去。来势凶猛,鬼子挑也挑不开,躲也躲不及,中间那股木齿刺进鬼子心窝,左右两股杈齿卡在鬼子胸部两侧,鬼子呀呀惨叫却动弹不得。世锁像挑麦秸一样,猛一用力将鬼子挑起来甩了出去,木杈刚拔出来,鬼子就被涌上来的村民乱棒打死了。面朝西的鬼子来不及逃跑,头上就被捂了一铁锨,接着又是锄头镢头,好些人还没插上手,鬼子已被打得稀巴烂。山口想逃跑,被杀猪李和三个村民从背后扑过去死死地按倒在地,四个彪形大汉的压力使他动弹不得,在藤田剑道馆学习的武术一丝儿也用不上了,当杀猪李的杀猪刀从他的后背捅进去后,虽然心没死,但已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杀猪李又把山口翻过来,杀猪刀插进山口胸膛后狠劲往下一拉,像开膛猪一样拉到小肚位置,山口的大肠小肠咕嘟嘟冒了出来。杀猪李把杀猪刀叼在嘴里,左手按住山口的肩膀,右手伸进山口的胸膛里,将心肝肺一咕噜抓了出来,摔在山口脸上,哈哈大笑:看看日本人这狼心狗肺! 那个五大三粗的鬼子与一个鼻子下有一撮小胡子的鬼子,紧靠着一人多高的地埝,肩并肩挺着枪刺,避免了四面防守,接二连三地把打过来的农具用枪刺拨开了。李青兰一见到那个五大三粗的鬼子,碾麦场上受辱的情景在心中激起万丈怒火,恨不得扑过去活剥了他。但看到乡亲们拿着镢锨都近不得恶魔,自己手中的剪刀就更难靠近。青兰对嫂子玉凤说,咱俩从上一片地拐过去,从地埝上蹦下来打他个冷不防。玉凤便给青兰搭了个肩,青兰爬上地埝后又把玉凤拽了上去,姑嫂俩在上一片地悄悄地跑过去。两个鬼子专心对着前面的人,却不防突然从地埝上跳下来两个人,青兰骑在了五大三粗的脖子上,玉凤骑在了小胡子的脖子上,一只手揪住鬼子耳朵,一只手攥着剪刀在鬼子脸上戳,两个鬼子疼得哇哇叫,舞扎着双手保护各自的鬼脸,枪掉在了地上。旁边的女人们大叫着,男人们闪开,让我们女人出出气!十几个女人围上去,挥剪猛扎,一剪一声恨,一剪一股血,两个鬼子被戳得满身血窟窿,开始时还疼得呀呀呀叫,后来便叫不出声来,躺在地上像两个血葫芦。玉凤指着那个仰面躺着的五大三粗的鬼子,对青兰说:“把这坏种的家伙剪了!叫他做了鬼也不能欺负女人。”说着,将剪刀插进鬼子的裤裆往上一挑,刺啦一声,鬼子的裤子被豁破了,伸手把鬼子双腿间的那家伙拽出来,青兰将两片剪刃夹住那家伙,双手紧握剪翅,气狠狠地一闭眼一咬牙一使劲,把那家伙齐齐剪断了,玉凤顺手把攥着的半截塞进鬼子的嘴里。 当狼崽子与鬼子兵从吃水路边的地埝上爬到麦田时,张货郎从货郎担上抽出扁担,对大掌柜和周围的乡亲们说:“你们继续坚守在这里,我和手头有抬杆的小伙子,到麦田那边去。”说完,攥着扁担,从石墙上跳了下来,七个拿着抬杆的小伙子紧跟着跳下来。那个被碌碡碾断了腿而无法行走、藏在茅草丛中的鬼子,艰难地爬起来,端起步枪,恶毒的眼睛瞄准一个正在往下跑的小伙子的摇晃着的头颅,为提高命中率,他又把枪口移向小伙子宽阔的胸脯。小伙子哪里知道?就在鬼子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一根扁担呼啸着飞了过去,戳到了他的脑袋上,——这是张货郎迅疾地将手中的扁担像扔标枪一样扔过去的——随着一声惨叫,鬼子后仰倒下,枪口里窜出的子弹鸣叫着飞向高空。几个小伙子紧步奔过去,粗壮的抬杆在鬼子的身上乱打,鲜血迸溅,竟停不下手来。张货郎从地上拣起枪,端在手中看了看说:“三八大盖,真是一杆好枪!”又笑着对小伙子们说:“早死啦。麦田里已经打起来了,咱们赶快去支援!” 围打狼崽子的人最多。大家恨不得把这个杀人的魔头、吃人的恶豹、害人的阎王打成rou酱!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砸烂他的骨头,炸了他的心!一个小伙子抡起镢头向狼崽子的脑袋狠狠打下去,狼崽子的武士刀往上一扬,镢把“噌”的一下被斫断了,镢头孤零零地掉在了地上。两个小伙子一齐从背后抡着铁锨铁耙向狼崽子的头上打,狼崽子猛一转身,仰头挥刀,锨把耙把一齐被砍断了,又抢上前一步,挥刀向拿着半截锨把的小伙子的胳膊砍去,胳膊被齐齐砍掉了,掉在地上的手还紧紧地握着半截锨把。疯狂的狼崽子得意地嗥叫着,转着圈抡着刀,人们惊慌失措地纷纷后退。杀猪李攥着杀猪刀也不敢近前,他平时只是杀猪,并未练过防守,况且杀猪刀又是这么短,急得狠狠直叫。吴世锁双手紧握三齿木杈冲过来了,大家满怀希望地盯着那木杈,狼崽子一回身,一道寒光闪过,世锁手中只剩下了三尺长的短棒,惊出了一身冷汗,眼睁睁地看着武士刀向胸前刺过来。就在那刀尖挨着世锁单衫的一瞬间,所有的人都看到:空中突下来一道闪电,与武士刀相击迸出灼目的火花,“哗啷”的脆响震撼着每个人的耳膜,武士刀被那闪电打击得下垂,世锁的衫子只被划破,裸露的肚皮丝毫无损。
狼崽子大吃一惊,双臂被震得发麻,本能地倒退两步,定睛一看,打垂他武士刀的,正是那个在碾麦场边连续将五名皇军致死的中国军人,双手握着长矛从斜刺里飞奔过来。 24 在狼崽子带领鬼子兵逃离卧虎山石头阵后,二柱恐怕他们藏在河道里,就没有马上下山,先让黑虎去打探。过了一会儿,河道里传来黑虎“汪汪汪,汪汪汪”的有节奏的叫声,报告鬼子已经走远了。二柱赶到吃水路路口时,发现乡亲们正在麦田里与鬼子搏斗,便飞步赶来。刚迈进麦田,邻居吴水源就把长矛递给了他。——水源回家取农具家伙时,把二柱的长矛也背来了。 狼崽子认出二柱后,无边的仇恨涨满胸臆,自己的前途命运,家族与老师的声望的毁灭都源于此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旋风般的挥舞着武士刀,向二柱唰唰唰砍来。二柱持矛向刀,矛力强劲彪悍,舞动得如雨点般密集,使狼崽子近不得身。旁边的人干着急不出汗,搭不上手。 强娃提矛赶来相助,狼崽子一豹难敌二虎。 二柱想,我两个打他一个不算好汉,这个鬼子头儿死了也不服气,便对强娃说:“强娃,你闪开,让我与他单挑!”强娃说:“把他戳死算毬啦,不要耍那危险。” 围观的张货郎见二柱枪法娴熟,猜度一定是专门学过武的,且自己手中握着一杆三八大盖,若二柱不是鬼子对手,自己一扣扳机就要了那鬼子的命,今天真想看看这个小伙子的武功,便对强娃说:“强娃,就让你师傅单个与鬼子比一比!” 围观的村民七嘴八舌,大多数人说,快快把这个鬼子怂弄死算啦,万一二柱有个闪失,皂角岭可就折了顶天柱;也有的想让二柱与鬼子单挑一下,灭灭鬼子威风,长长皂角岭人志气。张货郎对大家说:“我看二柱能行。万一二柱危急时,有强娃相助,不会出什么危险。大家放心,好好看一看二柱杀鬼武戏!”村民们从张货郎在碾麦场排兵布阵时就看出来,这是个高人,对他的话也都信服。在七嘴八舌的争辩时,许多人从地里找了块得劲的石头紧紧地攥在手中,万一二柱打不赢时,用石头也能要把这个鬼子怂砸死。 强娃见大家都同意师傅单挑,就对师傅说:“小心,师傅,我退啦!”说完,纵身一跃,跳出了打斗圈。 狼崽子正招架不住俩人夹攻,却见强娃突然往后一跃,退了出去,心中一愣:中国人这是啥路数?正愣怔时,听得对面的二柱大喝一声:“日本鬼,咱俩单挑!” 狼崽子听不懂中国话,两眼瓷瞪瞪地看着二柱。二柱右手持矛,左手指指狼崽子,又指指自己,狼崽子懂了,不由得乐了,在战场上我一个对阵过五六个中国兵,还怕你一个?快快的死了死了的!对着二柱冷笑着:“吆西,吆西!”便重新抖擞精神,脑袋在脖子上拧扭了几下,脸一下子憋成了青蓝色,凶狠地挺着武士刀,嗷嗷嗷地嗥叫着,疯狗一样奔过来! 一场中国矛迎战日本刀的对决在夕阳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