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碾麦场
9 碾麦场上的人们被镇住后,活鬼军官对歪嘴翻译哇啦了几句,歪嘴翻译刚哇啦了一句,就被活鬼军官抡圆了手掌抽了两个响亮的耳刮子。人们惊讶地看到,活鬼军官又抽出了武士刀,按在歪嘴翻译的肩膀上,凶恶的豹子眼盯着歪嘴翻译吓得苍白的脸,叽里咕噜了一阵。歪嘴翻译满脸虚汗,嘴扭得更歪了,仄斜着身子,双腿哆哆索索发抖。 挨了打的歪嘴翻译,哭丧着脸,软着两条腿,歪歪斜斜走近人群,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通鬼话: “吴村长一家被太君处死,这是咎由自取……吴村长说话太不文明,有什么话,你说清楚嘛,还能骂人?特别是,……他的婆娘子女,更没有教养,竟敢过来殴打太君!……我再问一遍,谁家藏了太君的马,赶快交出来。……不交出来,全村人谁也别想离开碾麦场……” 全村人都怔怔地呆站着,连太君的马毛都没有见过,拿甚交出来?看来非要给日本人说清楚,让人家相信咱皂角岭确实没有藏日本马。 让谁去说呢?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李秀才。李秀才在皂角岭最能说会道,平时邻里相争婆媳不和家长里短,吴老六解决不了,李秀才一调解就没事了。李秀才肚子里又有学问,孔夫子的书也读得多,肯定能说清楚。此时的李秀才惊魂未定,吓得不敢去。大掌柜瞪着眼睛说:“我去!”周围的人对他说,你这直筒子脾气哪里能行?还是叫李秀才去吧。 大家都动员李秀才:你不去,大家走不了,你也走不了,难道全村人都在这里等死? 李秀才看着男男女女恳求的目光,看着大家已主动给他让开了一条道,终于下了决心,摸了摸花白胡须,整了整黑色长袍,壮了壮胆。正准备走时,婆娘拽住了他的长袍:“那些日本人根本不讲理,你不看吴老六一家什么下场?”春菊掰开了母亲的手:“娘,还是让我爹去吧。看日本人这阵势,非得有人去说清楚。我爹不去,就凉了全村人的心啊!” 李秀才终于顺着大家让开的路,迈着千斤重的脚步,一脚高一脚低的向歪嘴翻译走去。 李秀才调动了脸上所有的肌rou和皱纹,努力地笑着对歪嘴翻译说:“皂角岭从康熙爷时就建了孔庙,祖祖辈辈尊拜孔夫子,仁义传世,诚实守信。前年村里发现一头红犍牛,村里人怕丢犍牛的人家着急,就到各村去问,后来在张家峪找到了失主。咱皂角岭人确实没见过太君的马!我六十多岁的人啦,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李秀才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苍白的脸孔涨得通红,但一瞟见吴老六一家的尸体,唰地一下又白了,变成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请您给太君好好解说解说,皂角岭人确确实实没见太君的马。” 歪嘴翻译翻译后,活鬼军官哈哈哈地笑了:“孔夫子,孔夫子!吆西,吆西!”村里人见活鬼军官笑了,紧绷的心弦立马轻松了:还是李秀才会说话,看来日本人也尊孔。 活鬼军官来到李秀才面前,抚摸着李秀才花白的胡须,唰地一下脸又变得铁青,双眼闪着瘆人的绿光,怒吼着:“八嘎!孔夫子!”猛地把李秀才的胡须往下一拽,李秀才疼得“啊”地叫了一声弯下腰,身后的长辫子甩到了肩膀上。本多还没见过中国的男人留着这么长的辫子,很稀奇,用双手捋着,呵呵呵地笑着,然后象运动员抛链球一样,双手抓住李秀才的辫子用力一抡,李秀才双脚便离了地,离地的身子随着本多腰身的转动在空中转圈,乐得日本兵前仰后合哈哈大笑。本多一丢手,李秀才被抛出一丈多远。 六十多岁的年纪,悲愤交加,又重重一摔,昏了过去,嘴里冒着白沫。李秀才的婆娘与女儿慌忙跑过去,春菊扶着李秀才坐起来,“爹啊,爹!”痛哭流涕地呼叫,婆娘掐住李秀才的人中,泣不成声地喊着:“她爹,她爹!你醒醒!你醒醒!” 春菊一出现,本多立刻惊呆了,深山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色欲驱使着他“花姑娘!花姑娘!”地狂叫起来,双手抓住春菊的袄领,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提溜起来,在脸上乱拱乱吻。春菊死活挣脱不开。李秀才婆娘狠劲扳本多的胳膊,被本多踹翻在地,过来一个日本兵在胸前捅了几刀,血光迸溅。本多又去解春菊的袄扣。那袄是偏襟袄,袄扣又是布条绾的疙瘩扣,很难解。本多便抓住袄襟下摆往上一提卷,女人的玉体便裸露在阳光下。本多在春菊上乱摸乱揑,春菊死劲地咬住了他的胳膊,疼得他呀呀直叫。一个日本兵在春菊的脊背上刺了一刀,春菊“啊”地叫了一声,松了口。本多一推,春菊仰面倒在了地上。本多将武士刀插进春菊的裤子里,把裤子挑破,色眯眯地端详着,嘻嘻地笑。 这时,李秀才苏醒了,急着爬过去,用被挑破的裤子遮盖女儿的下身。本多对李秀才遮住了他端详的视线,极其愤怒,扬起武士刀,“嗖”地向李秀才的脖子劈去,一道寒光闪过,李秀才留着长辫子装满了仁义道德的脑袋脱离了脖颈,平滑着飞了出去。李秀才面对劈过来的武士刀,“啊呀---”的惊叫声刚出口,脑袋便离开了脖颈,“啊呀---”的音波是脑袋在空中飞行时发出的,使本多吃了一惊,想不到人死了还会叫唤。李秀才的脑袋在空中“啊呀呀——”的叫着翻了一个筋斗,落在了一丈远的地方,脸上保持着脑袋脱离脖颈前的惊恐惶惑的表情,大张的嘴巴似乎在询问苍天:日本人咋这么不讲仁义道德?脖颈里喷出的金黄色血柱顶着阳光升到两尺多高后,又沐着阳光成伞状淅淅沥沥落下,失去了脑袋的身子静默了两眨眼工夫,倒在了女儿的尸体上。 大掌柜气得两眼冒火,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头,要砸那个活鬼军官。他的手被婆娘死死拽住了,苦劝道:“你这是作死来!你不想活啦,全家人还要活哩!”周围的人死拉硬拽地把大掌柜拉到了人群深处。 人群后面靠西边的吴根才一家悄悄商量:这日本鬼子今天还不知要杀多少人,咱们跑吧。一家五口慢慢地仄身缩腰、提心吊胆地离开人群,拔腿就跑!周围的人见吴根才一家跑了,也都呼呼啦啦地跑开了。两个端着歪把子机枪的鬼子,枪口朝西一扭,右手扣动扳机,枪口里窜出的子弹像刮风一样飕飕飕飕地追上了奔跑的人群,人们一个个脊背上喷着血柱仆倒在地,龇牙咧嘴,呼爹唤儿,叠股枕臂,血流成溪,在低洼处汇成血汪,反射着血红的蓝天与炫目的阳光。一个个鲜活的健康的肌体,转眼间被一颗颗小小的子弹夺去了生命,没一个能跑出碾麦场!涌流在一起的鲜血,无奈地交流着“落后就要挨打”的教训,深深地将这种民族的伤痛、悲哀与觉醒渗入到历史的土壤里。 本多指手画脚地吼叫了几声,七个鬼子兵端着枪凶神恶煞般地来到人群西边,六个鬼子兵端着枪如狼似虎地来到人群东边,在距人群五六步的地方气势汹汹地挺立着。全村人被冷森森的刺刀围住了,碾麦场成了谁也无法逃脱的阎王殿。 浓烈的血腥味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各色苍蝇,成群结队,追腥逐血,嗡嗡狂舞,蔚成幸灾乐祸的汉jian圆舞曲。而围绕着吴老六一家的苍蝇们在尽情地享受美食之后,雌苍蝇已开始以每次可产二百粒卵的速度努力地繁殖后代,履行着延续种族的使命。它们的种族延续加速了尸体的腐烂,改变着尸体的气味,吴老六一家的血腥味变成了腥臭味。 鬼子枪头上挑着的膏药旗上的小太阳,对着在云彩里躲躲闪闪的大太阳扑棱棱地冷笑。 10 公元五十七年,即东汉光武帝建武中元二年,那时的日本,还处于从原始社会向部落国家过渡的历史阶段。日本列岛上分布着大大小小一百多个部落国家。列岛南边一个叫奴国的部落国家,独具亮眼,派使者带着土特产远渡重洋,拜见天朝皇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光武帝高规格地接待了来使。望着金碧辉煌光彩夺目的皇宫,两旁峨冠博带气宇轩昂的文武百官,惊得来使手脚无处安放,讷讷难语。光武帝善言抚慰,欣然回赠金银珠宝绸缎等昂贵物品,并赐予一方金印,金印上刻“汉委奴国王”五个篆书汉字。奴国国王大喜过望,因为得到天朝的委任,那是莫大的荣幸,好处大大的有。此金印现收藏在日本福冈市博物馆。中日之间第一次官方交往开启了。 公元二百三十八年六月,即魏明帝景初二年五月,日本列岛上最大的部落国家邪马台国,为了借助天朝皇威兼并周边小国,派使前来。魏明帝热情接待,诏封女王为“亲魏倭王”。——唐朝之前,日本列岛上有上百个部落国家,因其居民个子普遍矮小,故统称为倭国。——册封诏书中,罗列了大量回赠物品,除了各种丝织品、珍珠、金、刀、铅丹等之外,最贵重的是“铜镜百枚”。来自天朝的铜镜成了日本贵族显示身份和权力的重要标志。这是中日两国历史上第一次建立册封关系。 从唐代开始,日本人已不满足用廉价的土特产换取天朝昂贵的金银珠宝和高技术含量的工业手工业制品,他们开始贪婪地学习中国的政治、文化、科技、农耕、制造、建筑、医药、艺术等等一切有用的知识。天朝皇帝大大的大方,小兄弟愿意学,就让他学呗!遣唐使、留学生纷至沓来。中国人“诲人不倦”,日本人“学而不厌”,师徒形象地实践着孔夫子的教育思想。今天,我们仍能从日本的文字中明显看到汉字的身影。 中国人不但乐于让日本人走进来学,还乐于走出去教。在众多赴日“传道受业解惑”者中,唐代高僧鉴真大师堪称典范。 鉴真,广陵江阳人,自幼出家,游历洛阳、长安等地,究学佛教三藏,后归扬州大明寺讲律传法。公元七百四十二年,即唐天宝元年,鉴真大师应日本留学僧之邀,决定赴日弘布戒律。不知是老天考验他的诚心,磨炼他的意志,还是老天根本就不愿意让他去,五次东渡皆未能成功,并致双目失明。弟子们苦劝他罢行,他却秉持中国人诚实守信的信条,既应人之邀,焉有不去之理?公元七百五十四年第六次东渡,终于成功,被迎入首都奈良东大寺,为日本天皇、皇后、太子等人授菩萨戒,为沙弥证修等440余人授戒,为80余僧舍旧戒授新戒,被尊为日本律宗初祖。鉴真大师并携带了书圣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真迹、大量书籍、工具和技术人才,为日本的书法、塑像、壁画、酿造和医药等方面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被日本先民奉为医药始祖。公元七百六十三年五月,鉴真大师寂化于日本奈良,将毕生奉献给了日本。 但鉴真大师万万想不到,绝对想不到,若干年后,日本人的后裔是怎样来到他的故国进行“报恩”的。也许,他当年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11 刀杀吴老六、李秀才两家,扫杀吴根才全家等二十多人后,惨无人道的刺杀练习开始了。 再也用不着装模作样了,本多豹着眼、鹰着鼻、狼着牙、熊着下巴,提着武士刀向人群走来,四分像人六分像兽,更像青面獠牙的恶魔。恶魔一步步逼近,吓得村民们魂飞魄散,呼啦啦地往后退,整个人群后退了一丈多。地埝挡住了不能再退,又往东、西两边涌,东、西两边的人又被日本兵用刺刀逼着向里挤,于是前面的人又被挤得踉跄着,前倾着。可怜的人们只能这样退缩、拥挤,像面对刽子手的绵羊一样,只能往羊群深处退缩来躲避宰杀。三百多人的人群犹如池塘中的水波,前后左右涌动着。 本多用指挥刀指着一个年轻人,大喝一声,歪嘴翻译问:“是你藏了太君的马?”年轻人叫李富贵,吓得像筛糠一样哆嗦,摇着头:“不是,不是……”本多扭头指着一个鬼子兵,喊了一句鬼话,那个鬼子兵腾腾腾跑过来,打了个立正。鬼子兵抓着李富贵的袄领,把李富贵拉出了人群,然后用力一扭,李富贵随着扭动转了半匝,面朝人群,背朝沟边。鬼子兵凶狠狠地端着枪,冷森森的刺刀对着李富贵胸膛,吓得李富贵两腿发软,本能地往后退。李富贵后退一步,刺刀前挺一步。 被吓傻了的人们像看戏的观众一样,呆呆地盯着鬼子挺着刺刀,李富贵一步一步后退。 退到了沟边,退无可退,鬼子兵“嗵”地变换成弓步,刺刀往后一缩,猛地向前刺去,一股鲜红灼目的热血从李富贵胸前喷射出来,身躯后仰着倒向了深沟。 一套刺杀练习流程顺利完成了。 富贵的爹、娘和妹子哭叫着冲出人群。两个鬼子兵奔过去,嘴角上咧着笑纹,用刺刀利利索索戳死了富贵的爹、娘。随着富贵爹、娘、妹冲出去的,还有富贵家的大花狗。——这是全村出了名爱咬人的烈狗——大花狗脖子上颈毛戗立,气势汹汹地钢声铜韵般的咆哮,燃起了全村人的希望!但那大花狗却非常的聪明,看到两个主人被明晃晃的刺刀刺死后,四条腿同时煞住了狗步,只是“咣、咣、咣”地干叫着,再也不愿意前进半步了。一个鬼子兵端着枪过来了,大花狗见势不妙,夹着尾巴蹭蹭蹭的钻进了人群。奇怪的是,鬼子兵却没有对李富贵妹子李青兰动刀动枪。三个鬼子兵放下枪,乐呵呵地叫着,把青兰的衣服扒个精光,两个鬼子兵把青兰仰面按在地上,一个五大三粗的鬼子兵抹下了裤子。本多对那个抹下了裤子的鬼子兵比划着,叽哩哇啦着,意思是,先不要着急,将男人们杀了后,把女人们拉到山下的据点里尽情享用。五大三粗的鬼子兵嘻嘻地笑着抽上了裤子,按着青兰的两个鬼子兵一松手,青兰慌忙爬起来跑进了人群。 当站到人群里,极度悲愤慌乱的情绪稍稍平息后,青兰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还精光着身子,这个平时露出了小腿都害羞的姑娘,真想立马钻进地缝里!可惜没有地缝,便急忙蹲到地上,双手紧紧搂着膝盖,头深深的弯到双腿之间,头脑里一片空白。近门三奶奶趁鬼子不留意,猫着腰离开人群,刚把青兰的衣服拿到手,猛然听到一声“八嘎!”抬起头,看到一个鬼子兵端着枪过来了,魂儿都快吓飞了,慌忙撂下青兰的衣服,颠着小脚,蹀蹀躞躞返回到人群里。三奶奶索性脱下自己的袄,硬让青兰穿上,又要脱自己的裤子让青兰穿,青兰死活不让。三奶奶说:“我都六十多岁了,不怕人笑话,你还是个黄花闺女呀!” 浓烈的血腥味吸引了成群结队的乌鸦,但因碾麦场上活动着稠密的直立行走的人类,终究不敢近前,只得落在碾麦场周围的树枝上、茅草间和麦田里,仰头振翅,“乌哑、乌哑”的呱噪,发泄着对美食的渴望和吃不到美食的愤怒。比乌鸦嗅觉器官更加灵敏的食rou飞禽——老鹰也趋味前来,但它们只在高空盘旋,因为它们千米以上的视觉,不仅看到了碾麦场上的尸体,也看到了存在的危险。它们像高空侦察机一样注视着,一旦危险解除,便会迅猛地俯冲下来啄食尸体。实力 凶残 狡诈,使其在弱rou强食的残酷竞争中成为飞禽霸主。空中盘旋的老鹰的投影像幽灵一样在碾麦场游动起舞,戏弄着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人。 12 本多再一次恶魔般来到人群前,嗜血的武士刀指向一个身高体壮的小伙子,立马过来一个鬼子兵,恶狠狠地抓住了小伙子的袄领。小伙子叫吴宝山。吴宝山祖父祖母都七十多岁了,为保住吴家这根独苗,领着宝山爹娘一起跪在了鬼子面前,哀求的表情呈现在每一个人的可怜兮兮的脸上。这是中国人最重的乞求方式。 顶用吗?不仅不顶用,反倒助长了鬼子的嚣张气焰。如果不跪下,鬼子或许还担心亲属反抗,这么一跪,便一丝儿担心也没有了。 吴宝山与李富贵不同,他并没有面对日本兵的刺刀战战兢兢的后退,而是猛一扭身,挣脱了鬼子,急着往人群里钻。急奔过来两个满脸横rou的鬼子兵,将刚钻进人群的吴宝山又拉了出来,用枪托打翻在地,直打得遍体淌血。一个鬼子架着吴宝山的右臂,一个鬼子架着吴宝山的左臂,强拖着吴宝山向沟沿退去,一个鬼子的枪刺顶在吴宝山胸前,迈着练习刺杀的步伐自豪地挺进。吴宝山流着鲜血的双脚在碾麦场上划出两条通向死亡的红线,划出两道惨痛的历史印迹,走完了一套被宰杀的流程。 东天涌来一团团乌云,涌在前面的一团乌云野心勃勃地吞没了太阳,天色骤然暗淡下来:太阳在乌云腹中挣扎,把乌云的肚皮胀成了猩红色,乌云不耐烦地将太阳屙了出来,天空重新明亮;继续涌上来的乌云,继续进行着吞没太阳、屙出太阳的表演。广阔天幕上明暗与色彩的变化,由一团团乌云掌控着。 碾麦场上,中国人的命运由日本鬼子掌控着。带血的刺刀残酷地狞笑着,执行着练习刺杀的流程。一个接一个的诚实善良健壮的皂角岭村民,以不同的姿势不同的表情在练习刺杀的流程中走进了阎王殿。扑过去的家人全都成了练习刺杀的陪葬,后来,有的家人索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或丈夫或父亲活生生地被鬼子刺死……我可怜的父老乡亲! 善良被子弹射穿,诚实被刺刀戳烂,五千年文明被不足百年的****肆意玩弄。孔夫子的仁义道德在这里一文不值。“武运长久”主宰着一切。 但是,本多也万万想不到,绝对想不到,他与他带领的勇武的皇军,最终被全部打死在皂角岭。而打死他们的,就是眼前这群被他们视为绵羊的中国农民。 对于这个结局,日军驻下沅县大队长龟田正雄根本不相信,日军驻玉栋市联队长渡边庆明也不相信。当联队参谋美惠子将《现场勘验技术报告书》递到渡边手中时,他似乎握着一块烧红的钢板,灼烧的疼痛倏忽传导到心脏,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报告书像冥纸一样飘落在地板上。 那时,在下沅县老百姓中流传出各色各样的口头版本。有的说,千岁皂角树的树叶如同孙悟空的猴毛一样,变成了一个个天兵天将;有的说,三百年前那个老先生的预言应验了,卧虎苏醒,大发了虎威;有的说,杨家将岳家军英灵附身,皂角岭人个个成了武将;等等。显然,当时的老百姓对他们无法相信无法理解的事情,用神话解释了。 还是回到当时的时空吧—— 13 三百多人的人群中充溢着浓烈的尿臊味屎臭味汗酸味,低回着老人们的叹息声妇女们的呜咽声孩子们的啜泣声。目睹了逃跑的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被鬼子的机枪一个个打成了筛子眼,注视着周围一把把锃亮冰冷的刺刀,谁还能逃得出去?碾麦场周围渴望啄食人rou的乌鸦的焦急的呱噪声像妖魔鬼怪的嘶叫,尸体散发的血腥味腥臭味和嘤嘤嗡嗡的苍蝇叫声传递着一缕缕死亡的信号,人群头顶上飘来飘去的老鹰的投影加剧着恐怖的气氛。可怜的健壮的孱弱的乡亲们在想,要逃,马上就死;躲在人群里还能多活一会……裹挟在哀哀等死的人群中的大掌柜,浑身衣服早已被汗水溻透,湿淋淋的黏在身上,只把小孙子紧紧揽在怀中,便是自己死了,也要保住吴家这个命根子。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捏了捏他的胳膊,听到儿子小声说:“爹,您往西面看,看二柱和强娃!” 二柱和强娃都是大掌柜的四服侄儿。大掌柜顺着小掌柜眼神指示的方向看到,他的这两个侄儿与其他人不同,不是往后缩,而是朝前挤。大掌柜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俩不是故意朝前挤,谁能把他俩挤到前面?每年夏收结束后,村里在碾麦场上举行徒手搏斗比武时,五六个年轻人也斗不过二柱一人。大掌柜想,他俩朝前挤,一定是要去与日本鬼子拼斗。可日本鬼子有枪有刀,他俩赤手空拳,怎么拼斗?还不是去送死! 二柱、强娃与众不同的举动也被周围的人瞅见了,大家都为他俩捏着一把汗,可又希望他俩能拼一拼。在可怜的人们心中,吴二柱、吴强娃就像是漆黑的夜里两点若隐若现的火星。 吴二柱本是天龙山将军寨寨主赵宝山之子。 天龙山是太行山与中条山交界处一条高高隆起的山脉,呈南北走向,蜿蜒百里,似一条长龙凸现于绵绵群山之颠。中秋节前后,山形与天上银河走向相仿,故名天龙山。天龙山是下沅县与元泰县分界线,山之东是元泰县,之西是下沅县。因天龙山的原始森林里多有野兽出没,故诞生了一类人群:猎人。猎人们或十户八户,或三五十户聚居一处,在元泰县叫庄,在下沅县叫寨。 将军寨距皂角岭五十余里。光绪二十七年,赵宝山的jiejie嫁给皂角岭吴秉承为妻。吴秉承与大掌柜是三服弟兄,排行为八。赵宝山姐夫吴秉承五十一岁时得痨病去世,留下jiejie与十六岁的儿子毛蛋。毛蛋十八岁那年上山砍柴,又不幸坠崖身亡。一个好端端三口之家,两年之间只剩下jiejie一人!赵宝山本欲接jiejie回将军寨安度晚年,jiejie却坚持让他将一个儿子过继到吴家,以延续吴家香火。宝山有两个儿子,按当地习俗,长子大柱不宜出门,只得将次子二柱过继吴家。二柱从小就很敬重姑姑,一年中总有两三次到姑家去玩,与皂角岭同年等辈的孩子们很熟悉,更哀怜姑姑恓惶,便答应了,于三年前的农历四月十五来到皂角岭,改姓为吴。 吴二柱来皂角岭时,正当一十九岁,五尺半个头,膀宽腰圆,威武壮实。右手握着一柄长矛,左手牵着一匹黄骡,骡背上驮着兽rou木耳核桃等山货,身后跟着一条浑身黑缎似的猎狗。猎狗叫黑虎,是二柱从小调教的,形影不离。二柱跟着娘——这次来到皂角岭,他将姑姑改称为娘——拜见了大掌柜,续了族谱。大掌柜又领着他,拜会了五服内各家,大家都相认了。 那时,正是收割油菜时节。清晨,乡亲们肩着扁担攥着镰刀下地时,路过二柱家,听到院子里飕飕飕的阵阵风响,这又不刮风,院子里咋来的风声?推开门一看,二柱正在院子里挥矛练武,那风声是长矛挥舞搏击时发出。二柱光着上身,紫红的脸膛上双目炯炯,宽阔壮实的胸脯上油汗涔涔,松椽一样的胳膊上鼓着肌rou疙瘩。二柱慌忙穿袄,几个年轻人急着拦住了,想让他再耍一会,让大家看看。三天后,李秀才找到大掌柜家,气哼哼地对大掌柜说:“你看你们那个二柱,像个甚?天天早起赤身露体,舞枪弄棒,哪里像个庄稼汉!他耍枪也罢,还引诱得别人家的孩子围着他转,耽误了人家干活。这么下去,就把咱皂角岭的村风引坏啦。你得说说他!”说着,从长袍里掏出一本《三字经》,“你把这本《三字经》给二柱,让娃收收性!”大掌柜虽然给了李秀才面子,笑着答应了,但终究没有去制止二柱。大掌柜想,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人家娃娃练个武,又没有偷人抢人,凭甚阻止人家?后来,李秀才又找到村长吴老六,吴老六也恐怕二柱这样下去坏了村风,不好管束,便趁二柱不在家时,在二柱娘面前搬弄了一番李秀才的意思。此后,村里人再没见过二柱耍矛习武。
二柱在皂角岭务农后,仍眷恋着狩猎生涯,每年夏秋两季收割播种之后,将照看娘与家务活托付给邻居李老爹一家,便回到将军寨。李老爹女儿李草仙,眉清目秀,肤白唇红,心眼好,又勤快,将二柱娘伺候得服服帖帖,家务活也做得有样有行。草仙比二柱小两岁,俩人以兄妹相称。二柱归来后,将狩猎所得银钱一半分给李老爹,把带回来的山珍野味除自家和李老爹家留用外,其余的都送给了五服内各户和亲朋好友,自然也少不了村长吴老六和李秀才两家。三年相处,二柱与草仙渐渐地互相有了爱慕之情,并越爱越深。二柱每次上天龙山,草仙第二天就开始在门后头画杠杠。李老爹嘟囔,你闲得没事干啦,画那么多杠杠!细心的母亲知道女儿的心思,笑着对李老爹说,娃画杠杠碍着你甚事,你嘟囔啥哩嘛。 第二年,比二柱小一岁的吴强娃,硬缠着要跟他进山学打猎。二柱便收强娃为徒。经两年磨炼,强娃也成彪悍猎手,且侠肝义胆,与二柱成了莫逆之交。 二柱对官府上山开会向来不感兴趣,今天又见日本人眉眼不照,便躲在人群后面抚弄黑虎。黑虎已五岁半,雄壮凶猛,敏捷矫健,扑按撕咬匍匐翻跃各样猎技皆已娴熟。吴老六一家遇害时,二柱在听到女人娃娃哭叫后,才抬头看到那悲惨情景。因二柱从小跟随父兄狩猎,在狼窝豹xue旁长大,多次经受生死历练,并用矛刺死过一头金钱豹,所以面对日本鬼子的屠刀,并不像皂角岭绝大多数村民那样被吓得胆战心惊。只是惮于日本人的机枪步枪的杀伤力,未敢出手,眼睁睁地看着日本鬼子平白无故地杀了这么多人,心似油煎!这样杀下去,自己与娘也难躲一死。难道就这样等着挨刀,等着送死?后来,当看到鬼子将李富贵、吴宝山用刺刀逼到沟边刺死时,他有了主意。他觉得在沟边对付几个日本兵问题不大,即使败了,转身就能跳下河沟,免落敌手。最重要的是,自己这么一闹,日本人就乱了套,娘和乡亲们便可趁机逃命。 皂角岭若无一人敢冒死相拼,全村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挨刀! 他将自己的主意悄悄地告诉强娃后,强娃低声说:“师傅,让我上!我这会肺都快气炸啦,让我出这口毒气!” “不,你不如我,别争啦!”二柱不容置疑地说,“你还有几件要紧事要干。当我开始与鬼子搏斗时,你立马把黑虎放出来,帮我一把。日本鬼子慌乱后,你赶紧叫唤让村里人快跑,往树林里跑,不要往村里跑。你一定要招呼好我娘,逃出去后把我娘送到将军寨!” 二柱说完后,摸了摸黑虎的头,捋了捋黑虎油光滑亮的腰身,交给了强娃。黑虎懂得他的意思,黑晶晶的圆眼深情地看了看他,摇了摇尾巴,依偎到强娃身旁。 14 本多又豹着眼鹰着鼻狼着牙熊着下巴,提着武士刀过来了。吴二柱假装被挤得打了个趔趄,前倾了半步,被武士刀指住了。一个瞪着血红色大眼睛的鬼子兵气势汹汹地抢过来,抓住了二柱袄领。血色大眼鬼子兵往前用力一拽,二柱假装不愿出去而撑着腿弓着腰,那两个满脸横rou的鬼子正准备过去扭打二柱,但看到血色大眼更加用力一拽,把二柱拉出了人群,又看到二柱被吓得浑身发抖的样子,便止住了脚步。血色大眼又使劲的一扭,二柱被扭了半匝,面朝人群,背朝沟边。 血色大眼鬼子兵也不愿意那两个满脸横rou帮助他,他要在鬼子们面前显摆自己的威武,因此,他的眼睛便瞪得格外大,他的脚步踏得格外用力。面对着挺在胸前的刺刀,二柱两腿“颤抖着”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如果这个血色大眼鬼子兵稍一留神便会看出其中蹊跷。无论二柱怎样装得胆战心惊,都掩盖不住丝毫不慌乱的强悍的目光,如果他直起腰来,比血色大眼要高出一头,他宽阔的胸脯、粗壮的骨骼、发达的肌rou发起力来具有推墙撼树之威,他曾经攥住一头二百来斤重的山猪的后腿,把山猪甩死在岩石上,血色大眼岂是对手?但大日本皇军的优越感严严实实蒙蔽了这个高傲的血色大眼,他只顾用力地迈动着两条短腿,炫耀着凶狠的持枪姿势,想象着将刺刀刺进这个中国人胸膛的快乐。 二柱的右脚踩着了茅草,那是因沟边碌碡碾不到而生长出来的。在血色大眼刺刀回缩的同时,二柱闪到了他的左侧,血色大眼刺杀的连贯动作往前突刺之时,二柱已移步到他侧后,双手猛地在他的腰部往沟边一推,血色大眼怎受得住这数百斤推力?立站不住,两条短腿前倾了几步,当看到深黝黝的河沟时,已止不住脚步,“呀呀呀”的惨叫着,舞扎着双手,倒栽葱般撞进沟里。 这么突然!如同温顺的绵羊突然变成凶恶的猛虎,温柔的老母鸡突然变为搏击长空的雄鹰,软弱的蚯蚓突然化为飞腾的蛟龙!碾麦场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日本鬼子,皂角岭村民。 鬼子们醒悟后,立刻挺着枪刺哇哇哇地嘶叫着扑了过来!二柱趁本多与鬼子兵愣怔的一忽儿,又退到了沟边,两腿成马步形,双眼紧紧盯着冲过来的鬼子。 因鬼子是从不同的方位扑过来,便有了先后。二柱闪过了首先冲过来的鬼子兵的枪刺,双手抓住了鬼子兵的左臂,奋力往沟里一抡!在二柱强劲的作用力下鬼子兵双脚离了地,成了头朝下脚朝上形状,漂浮在空中的身躯划了个漂亮的弧线,飞下了深沟。 当二柱扭过身时,另一把鬼子兵的刺刀已接近他的胸膛!二柱躲闪不及,那鬼子兵却扑咚一下爬在了他的脚下。 原来二柱刚同第一个鬼子兵拼斗时,强娃放出了黑虎。那黑虎箭一般蹿了出去,——老练的猎狗突然发起攻击是不叫的——接近鬼子兵时,后腿一蹬,前腿跃起,像一颗黑色炮弹射到了鬼子兵脊背上。随着鬼子兵倒地,黑虎咬住了他的脖颈,鬼子兵本能地一翻身,黑虎一换口又咬住了他的喉咙,凶狠的狗头猛摆了几下,鬼子兵的喉管被扯出半尺多长,鲜血如喷泉般喷射。 又一个鬼子兵冲到了二柱面前。二柱再也不敢恋战,闪过枪刺后,对面抱住了鬼子兵,将鬼子兵按倒在地。只要就地滚两匝,就会一起滚下深沟,不承想刚翻滚了第一匝就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后面冲过来的一个鬼子兵见二柱压在皇军身上,挺着枪刺就往二柱脊背上戳,刺刀下去时,二柱已将鬼子兵转在了上面,哪里还收得住刀?锐利的刺刀便刺进了鬼子兵的背部,刚拔出刺刀,那俩人一起滚入了深沟,只能痴呆呆地目送着俩人骨碌骨碌往下滚动。 此时,黑虎已将第一个鬼子兵咬死,正在与接下来的一个鬼子兵搏斗。鬼子兵刺不中迅疾跳跃的黑虎,黑虎也近不得挺着枪刺防守严密的鬼子兵,黑虎焦急,鬼子兵焦躁,黑虎见二柱滚下了沟,便纵身一跃,向深沟跳去。鬼子兵急追过去——焦躁的鬼子兵误认为黑虎因惧怕而逃窜,一心只想着刺死这个可恶的黑狗,却不防只急追了五六步,前脚已经悬空,身体也惯性前倾,扑进了五十多丈深的青龙河,恐怕他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摔得粉身碎骨了。这家伙到死也不知是怎样死的。 具有武士道精神的本多与鬼子兵冲到沟边,面对着深黝黝的河沟再也无法武士道了,惊悚懊恼地弯腰往下看:中国人日本人中国狗俱不见踪影,只能看到纷纷扬扬下落的石块和沙尘。本多根本没经历过这种战争场景,教科书上也没提及这种战例,加之突发性紧张,蛮横的头脑乱了套,鬼子兵的头脑也全乱了,气急败坏地呀呀呀哇哇哇八嘎嘎乱叫。本多突然想起刚来碾麦场时,发现东边有一条下山的路——即村民的吃水路,急忙将武士刀指向吃水路,“压机给给”地嚎叫起来,一股恶念窜上他的大脑:不管这个可恶的中国人是死是活,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鬼子们朝着武士刀指着的方向,蜂拥过去。 “快跑!快跑!大家快跑——” 强娃大声喊叫起来后,前面的人们才猛然醒悟到正是逃跑逃命的好时机,急着回头找自己的家人。——这是中国人突出的优秀品质,在生命安危的关键时刻,将家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后面没有看到二柱与鬼子搏杀场景、还在哀哀等死的人们,听到强娃的叫喊,有的不知何意,有的虽知其意却认为不可能跑掉而无动于衷,当看到前面的人急着找家里人逃跑时,才发现碾麦场上已经没有了日本人。小日本怎么突然就蒸发了?吴百担老汉迷迷糊糊地问老伴:“咋不见日本人啦,咱这是在做梦吧?”老伴比他还迷糊,揉了揉昏花的双眼说:“噢,恐怕是在做梦!”十七岁的儿子吴存财着急地搡了父亲一把,催促着,你俩不要说梦话啦,赶紧跑,不然就来不及了!大掌柜、小掌柜与大掌柜的三服侄儿吴世锁,挤到强娃身边,大掌柜瞪着血红的眼睛对强娃说:“咱们几个赶过去,再弄死他几个鬼子!”强娃说:“大伯,那样不行,如果鬼子的机枪扭回来,全村人都就逃不了啦!”碾麦场上拥拥挤挤,人声鼎沸,乱成了一锅粥。强娃吩咐弟弟照管好爹娘,自己背着二柱娘,边跑边向逃命的人流喊着:“不要往村里跑,往山上树林里跑!”吴百担与老伴懵头胀脑,迷迷瞪瞪,双腿跑出了碾麦场,脑筋还没有从梦里跑出来。 青兰急忙撒腿扑向自己的衣服,着急忙慌地穿上,直起腰来准备跑时,瞟见近门嫂子杨玉凤泪流满面,正在用春菊的烂袄破裤遮盖春菊裸露的尸体。——杨玉凤泼辣爽直,外号杨疯子,与春菊、青兰是近门姑嫂。李秀才总是谆谆教导春菊,离玉凤远一点,不要沾染上玉凤的坏秉性。可春菊偏偏就羡慕玉凤的浑身是劲浑身是胆,玉凤也艳羡春菊天生的一身灵秀,善良温柔。玉凤在路上碰见春菊吃力地背着一捆草时,总要把草捆从春菊背上夺下来,抡到自己肩上,生怕把小姑累着了。——青兰快步抢过去,把刚换下来的三奶奶的衣服盖在春菊身上,拉着嫂子一阵风跑了。 不到一袋烟工夫,碾麦场上的人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