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张老师
大厅里有五百多个座位，，一些人因为找不到空位子就靠着墙或在过道上手扶着椅子背歪斜地站着。 张碟在离会议开始时间还有五分钟时大步快速走进报告厅，此时里面已经挤进了近八百人。 张穿一件棕黄色的风衣，胸口敞开着，里面白色的无领衫显露出来不少，阔腿裤上方的的黄色带子在腰上打着蝴蝶结。 走到凳子边，张把外衣脱了搭在椅子背上，然后坐到凳子上，再弯腰双手捏住凳子前面往前一顿，凳子和其上的腰身往前移动了数厘米。 主持人是个穿顺滑连帽外套的高挑姑娘，姑娘的一介绍完了就坐到了第三排，张开始独讲： “我刚刚看了一下各位的面孔，好些人我都认的，比如第二排最那边的那位男同学，第四排我正对的那个穿红外套的女同学。” 众人看向两人。 “你们中不少人也认得我，我还骂过你们中一些人，想必都还没忘吧？那位正再和他座位前面的女生说悄悄话的男同学，你有没有忘记啊？” 张微笑，众人互相瞅瞅，希望找到那个被骂过的男生。 “大家都是生科院的吧，我看来的各位老师好像都是我们院的，都是熟人，我也就直来直去的说了。其实我觉得没有必要专门来做这么个报告，一来浪费大家时间，二来，我也不想说这么多话，感觉要说很多废话。你们之前已经通过公共课程的方式了解了主要的进展。我来再说些什么，花费两个小时，这对于大家到底值不值得。 我就从离校前......” 张讲完了，主持人姑娘走到听众前面，说： “非常感谢张老师的相关介绍，让我们了解到了最新的虫害发展和最前沿的相关研究进展。我代表我们本科学生，向您说声：‘谢谢您，您辛苦了。’ 啊，张老师，可能我们在座的各位，哦，还有立着的各位同学或老师有人想要进一步，或者说另外了解有关信息，您能让他们问您几个问题吗？” 张说： “这孩子，说的这么小心翼翼，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脸上挂着傻乎乎笑容的主持人姑娘将话筒递给窗边一个瘦高的有些佝偻的男生，他喉咙发出苍老而又响度大的声音： “......” 张答： “......” ...... 一个红衣服女同学站起来问： “张老师，您参加的这个研究挺重大的吧！那为什么主要地点选在河南商丘呢？不大的城市，河南好像并不富裕，而且还没选郑州。国家到底重不重视啊？” 当这个女学生话说到一半时，张的脸色变得不太高兴。 这人刚坐下，张立起身，张走到桌子前。她腰以上一片洁白，腰以下尽是黑色，这显得张的上半身过于短。 张问： “刚才提问的同学，你是哪儿的人？” 可怜的小主持人又“滴咚咚”跑到红衣服同学那儿，红衣服同学拿起话筒害怕地小声回答： “我是广州人，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老师，您不会以后不让我考试及格吧？” 张说： “你刚才为什么有些强调河南并不很富裕呢？” 女同学说： “我是听身边有人说，说河南河北所有的土地都用来耕种了，现代化工厂根本找不到人懒。我没有说老师您参加的研究不重要。” 张说： “孩子，我女儿也像你们这般大了，我也曾有过和你们一般大的时候，我也常常乱说，现在有时也说话不过脑子。 我刚刚听到这话有些生气，因为什么呢，我比较喜欢读某些历史著作，河南在我心中的分量就像希腊半岛和罗马地区在欧洲人心中的分量一样。 孩子，你们从小就上历史课吧？中华文明从哪儿起源的？ 是中原啊！就是河南，以及河北西南部啊。 你我这些南方人，我们的基因大半都来自北方啊！ 河南河北为什么经济不太发达啊？不是那儿的人没能力发展经济，是为了国家，是为了我们，那儿的耕地不能动，动了，哪一天外国封锁了我们的粮食进口咱们就得挨饿。为了国家生存的根本，为了我们民族不在吃饭上受制于人。 缺石油会让我们发展不起来，缺粮食就得饿死人。 你以为河南不想建工厂吗？建工厂就得牺牲耕地？那儿得生产粮食，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华夏民族的子子孙孙，为了你我及你我的后代，他们牺牲了自身的经济发展。 你们中不少人是来自一二线城市的吧？管住自己的优越感，你没什么可以看不起别人的，我是站在你们老师的角度来向你们说的。四十多年前，你家有多少钱啊？今天你可能看起来是耀武扬威，可有一天你老了，然后死了，你还能留下什么啊？能留下的，只是子孙！还有什么呢？ 为什么动物有很多利他行为，除了其他个体拥有大量与自己相同的基因外，还有一点，包括人类在内的大多数动物得进行有性生殖，个体需要与群体内其他个体合作才能繁育后代，长期来看，近亲繁殖是拼不过大一些的群体内自由通婚的，有相关学者通过建立数学模型论证过这一点。所以，很多时候帮助他人是有利于群体内个体的遗传利益的。等大家学完了大学四年，你会发现大部分社会学知识都有生物学理论做基础。同样的，河南，河北等农业省份也选择了利他行为，牺牲了自身的经济利益，这才能有沿海的经济繁荣。 他们真的承受了太多。不仅现在，过去也是。 古时候每当异族踏破长城，或被卖国贼放开关隘，首先遭受苦难的常常就是中原。三千年来，在中国的土地上，除了四川盆地，遭受蹂躏最严重的地区就是中原。东汉末期，河南地区人口超过千万，到羯族政权后赵石虎统治末期，河南人口降至不到两百万，其中的很大一部分还是入侵的胡人。 孩子们，四川是个好地方，也是个坏地方。当国家处于和平时，当国家强盛时，他是天府之国。但当战争来临，当民族危亡时，这里又会变成世上最苦难，世上最有血性的地方。孩子，对外人我是不敢这么说的。 你们中多数人都是四川人吧，但是，你们中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血统都不是四百年前的这儿的老四川人的后代。满清入关后，四川是最后被占领的地方，‘留发不留头’，大家都听过吧。也许你已无法感受这五个字所蕴含的苦难！ 偏安一隅的军阀张献忠死后，四川军民殊死抵抗满清几十年，当满清最终占领四川时，这里已经是千里荒村了，所以所谓的伟大帝王才把南方其他省份的大量人口迁移到这里来填补空缺。 一定要记住，中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曾见证中华几千年的苦难与辉煌！过去的经验告诉我们，当我们处于辉煌的状态时，社会却变得重视出身，轻视努力，然后就会由盛转衰，而王朝末期，社会会变得否定努力，打击努力。人们之间变得相互怨恨！社会充满不满！这样的时候，敌人就会伺机而动，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敌人才有机会，我们也会深陷屈辱与苦难。今天，在世界上，我们面对的危险并不比古时候小。 今天就到这里吧。” 晚上，熄了灯，王福梓向张碟的方向转身，用手去搂她腰，背对着他的张一巴掌把他手打开。王不高兴地噘了下嘴。 见王不说话，张说： “你干嘛啊，大热天把热手往人腰上放。” 王把身体和脸转向上方，不高兴地说： “开着空调你很热吗！” “是啊，挺热的。” “那你慢慢享受热吧，我不和你说话了，我先睡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早关灯？” “我睡了。” “你说我今天是不是说话太放肆了，搞的直到现在我的心里还隐隐不安。”张向王的方向转了下身子，两个人的肩膀靠在一起。 “你多厉害，在外俯视众人，在家欺负老公，还不能碰一下，你有什么怕的，谁敢招惹你啊！”王还是不高兴。 “你行了，我今天很累，你想碰，以后再说。” “诶，明天你不是没什么事吗。...” 张打断他说： “我今天说了很多没控制好情绪的话，你给我分析分析，今天一个红衣服小姑娘...” 王打断张说： “就那个破报告会嘛，我看了！你在前面穿个没结婚的姑娘才爱穿的那种衣裳，像个年轻愤青一样乱说话嘛！我看了，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免不了我又要听到学生给你取绰号。” 张转身揪了下王的侧腹，王咧嘴在牙缝里发出“嘶嘶”两声，身子往远离张的另一侧挪了些，道： “你怎么还跟年轻时候一样啊，四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可恶！要不是我，换做别人，早揍你了。” “我很老吗？你想揍我？” “年轻，年轻，不敢不敢！” “那你想不想。” “想什么呀？” “没什么！” 安静了数个分钟后，王说： “张碟啊，你说你为什么老是这也要逞强？那也要看不惯呢？” 张问： “逞强！看不惯！什么时候？” “从你小时候直到现在，你什么都想去扭转！什么时候都不愿安静下来！” “‘人活着，就是为了改造世界’。这话是谁说的？不是你初中时候说的吗！” “哎呀，张碟啊，那小时候回答语文老师提问时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我还以为那是你的真心话呢！” “我当时确实是那么想的，不过长大后就不那么想而已嘛！” “没骨气的家伙！” “这怎么能是没骨气呢！” “那是什么？” “应该说，我改变了生活态度，不那么轴了，懂得了变通。” “随你怎么说吧！” “被我说服了吧！诶，就该向我一样，干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了，别的事儿，你少掺和！你说你，半辈子过去了吧，啊，对吧，我没说错吧，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呢！不是现在有句话吗，叫，叫什么来着，叫‘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说，自己何苦为难自己呢！ 这些年，咱也积了一点钱吧，应该够养老了吧，你就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好好在学校教个书，也别东奔西跑了，看到有些人的言行不符合你的心意，就当作没看见，这些事都有专门的人去管，哪用的着你去管呢，别和自己过不去。前半辈子过的那么累，后半辈子也该休息休息了！你说我讲的没错吧。” “我并没有感到特别累，而且，累又怎么了，等我以后死了，都是化作尘土，我们这个民族才是最重要的，它将万世长存，我一个人的生死荣辱算个毛！” “哎呀，你看，你怎么还说上脏话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