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们都提着灯，簇着挤着的往桥上涌，千万盏灯像水一样从桥头流向桥尾，寂静，无声。 桥分三等，险窄而光滑，桥下的血河里虫蛇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 这河名为奈河，有史料记载道：“铜蛇铁狗任争餐，永堕奈河无出路”，而那桥便是世人口中的奈何桥。 世间万物始于此又终于此，这里是灵魂的世界，一曰地府，再曰幽冥。 ………… “大致就是这样，不知对于合作一事，酆都大帝意下如何？” “关于源界的做法我之前也略有耳闻，确实是令人愤慨十分。” 酆都稍稍一顿—— “不过我幽冥自成一界，不涉俗世，只断因果，阁下所求，所涉甚深，恕不能从。” 对面的声音冷笑了一声，带着一丝嘲讽的调调玩味的开口： “当真是不涉俗世吗？可我怎么听说——堂堂酆都大帝在人间有一红颜知己……” “若有此事，你待如何？” 对面传来低低的一声轻笑，空间微微震动，一卷羊皮纸凭空出现，落在酆都面前。 “这是源界定下来的慰魔名册，我呢，是两个月前拿到的，上面的这些美人儿，现在估计已是凶多吉少了…” 酆都听到这话，用神识略过羊皮纸，突然怔住，身体僵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抬起手，若即若离的摩挲着纸卷上的一个名字。 过了良久，他轻轻挥动小臂，微屈着两根手指在空气中虚晃了两下， 黑暗中随即燃起了一盏幽幽的灯。 灯里的那朵无根之火被一个娇小的头骨托着，火花在头骨里游弋。 隐隐约约看得到那个头骨被盘得近乎包浆。 酆都的眼神从羊皮纸上挪走，缓缓的落在那摇曳的火光上，眼里的柔情似乎可以把人溺死。 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头骨， “我懂你的意思了，但逝者已逝，我不是孜然一身，不可能为了一具尸体去搭上整个幽冥界的平衡。” 紧接着伤感的长叹了一口气， “唉，复仇这两个字对于现在而言太飘渺了，所以，这段荒谬的红尘过往，还不足以说服我。” 火光映在他的眼球里跳跃，眸子又暗了几分： “如果你开出的价码仅仅如此的话，我拒绝合作，毕竟这事必会让此间背负天大的因果，这个代价，幽冥承受不起。” “自然不会让你们吃亏，据我所知，你们的冥火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我可以祭出道火作为合作的诚意，无论成功与否，道火都会给你们，如何？” 酆都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上扬，不过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只怕有些不够，要是可以再提供一份天道碎片，这事便能多点把握。” “天道碎片不可能，你倒也真敢说。” “那给一缕天地意志也可以……” “这也不可能，要是给了你天地意志，绝对会暴露我的行踪” “实在不行，给三千玄水，或者十石炼狱熔岩也不是不行…” “没必要再说了，我愿意自损道体，分你五灵之一的道火已经是让步，这火可足以保你幽冥万世不衰” “话虽如此，但我所承担的风险也……” “就此打住，怎么，你觉得你拒绝我就没有风险了？区区一界之主，还不配这样跟我讨价还价。” “言重了，…不过说到底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待我与其他府君再商酌一二，过几日再给你答复，如何？” 酆都脸色尴尬，强压着一口气，一字一顿缓缓的回复道。 “你觉得我蠢的吗？先不说我已给过你时间，再者，就凭你那不择手段的性子这幽冥界不早就成了你的一言堂。 还商酌一二，拖延时间也该找个好点的借口吧。 真当我是来求人的，酆都，麻烦你认清现状，我在威胁你，而你，目前没有谈判的资本，懂？” “太咄咄逼人了吧？我好声好气的与你商讨，你却一味的恐吓打压，我若拒绝合作，你就算与此方界域同归于尽，又能讨到什么好？” 听到酆都这么说，对方的话里的嘲讽都快溢了出来，尾音里还可以听出讥笑的韵脚： “你要真是这么想的——那确实是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话音刚落，均摊在空间里的天地规则竟被隐隐调动起来。 整个幽冥界都在微微的震动，鬼卒怨灵，蛇虫狱犬，如失智般四泄，幽冥刹时大乱。 “有缘再会呦，亲爱的亡界之君。” 酆都讪讪一笑，压下了眉眼间的一寸惊慌，语气颇为屈辱，言语间充满了不甘，不过细品之下，话里似乎藏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满意。 “且慢且慢，大可不必如此啊，咱们毕竟要合作，关系何必闹这么僵？ 这样吧，现在正好闲来无事，我们来商量一下，你需要我做什么，怎么样？” 这下倒是轮到对面那人愣了一下，随即低哼了一声， “你还真是个聪明人” “说笑了，来谈谈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把神魂自碎为九片，这些碎片，需要你们代为保管” “这个没问题。” “每隔百年给我弄到一具天资极高的死婴，把我的神魂安一片进去。 待一世死后，等喝下了孟婆汤，再把神魂取出来，与下一片神魂熔炼在一起，合二为一后，再安入下一具死婴。 持续这个流程800年，直到所有碎片都熔炼完成后，你我的合作便可以终止了。 嗯——大致就是如此，我说明白了吗？” 酆都皱了皱眉，开口质疑道： “天资极高者必然伴有大气运，怎么可能胎死腹中，死婴一事，难。” “这有何难？提前找好目标，待其出生之日强行勾魂，不就成死婴了。” “这倒……确实个办法…………你的灵魂只除记忆，不入轮回？” “对” “我这小小的幽冥，要如何熔炼你的神魂？” “只需用地狱辅以道火，两层炼一魂，先熔再合，每一世每一次都融入我的执念，我既没了记忆，又未入轮回，如此一来，熔炼之事便可顺利许多。” “此等行径为天道所不容，你要我幽冥界为你欺瞒天道800年？！” “可以这么说。” “做这种事情，我要承担的风险太大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对面的人轻轻点了下头，接着语气凝重道： “我要造一个九转轮回体，用它，来反了那个脏东西” “九转轮回？你虽九转却未入轮回，你这要集九世的资质和气运硬生生堆一个天道之子出来？” “对” “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功夫？你不直接……” “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于祂而言，我只是一块废料，是随时可以泯灭的残次品，所以祂对我有绝对的掌控权，我必须要斩断这层因果。” “所以你就用红尘气淬魂？” “不错，顺便还能提升实力，一举两得。” “那要是证道途中陨落了，该当如何？” “此事我自有计较，不必cao心——更何况，能让我陨落的又能有多少” “这倒也是，轮回体成时，如果生性残暴，为达成执念，不顾百姓众生存亡又该当如何？” 对面那人嗤笑了一声： “这与我何干？我从来没有以普渡众生为目的，我所做的一切，都仅仅是为了证明源界抛弃我是他诞生以来，做过最无能最愚蠢的选择。” “当真要如此？如果到时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即便你成功也坐不上这天下共主的位置。” “这我不在意”，顿了顿，又道“今日归根究底，确实是我有求于你，你利用我的事我可以不计较。” 那人稍微停了一下，盯着酆都，嘴角扯出了一点牵强的笑容，又继续道： “说来倒也好笑，不就是怕事败后遭人诟病吗，还引着我威胁你，怎么，这样的话无论事成与否，幽冥都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是吧？当真是打的好算盘。” 说到这儿，语调直转急下，声音里捎上了一丝狠戾：“不过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计较，但倘若你的这种心思，影响到了我的计划，我绝不会给你好果子吃，明白了吗？” 听到这话，酆都有些沉默，转而又继续开口： “………，我提醒你，此方天地有缺，六界不再，妖魔一体，神难寻，仙路断，因果紊乱，800年后情势如何实在难料，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这计划多半会失败。” “事在人为，成事在天，我能做的都做了，顺其自然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