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舞弊风波 下
直到日上中天时分,小火炉上的茶沸了一饼又一饼,高文远依旧养神。 外头的诵书声由高低起伏,变为声若蚊蝇。 姜舜的墨已研了一大半多儿,却不见他提笔,额上还密密得冒出细汗来,可见他心中慌乱,并非面上这样不动声色。 许群玉伏在案上看小字看得昏昏欲睡,几度偏头,自窗洞中探看庭内情况。 邵道齐依然跪得笔直,徐有涯照旧懒懒散散,又过了一炷香工夫,高文远睁开眼道:“让他们进来吧。” 一个助学博士当即起身,出外传达。 无何,一行人鱼贯而入,有些人行动时一瘸一拐的,显然是久跪所致。 也有几个不受阻滞,行动全然无碍,身轻如燕,邵道齐就是其中一位,他入室来,还冲许群玉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无事。 未几,众学子俱都入座,高文远站起身来,手持戒尺,居高临下,巡视一众,外头分明艳阳高照,是个晴天,许群玉却有种凄风苦雨,阴云层布之感。 大概他们也有此等心头预兆,此刻众皆麇骇雉伏,不敢作声。 “嗒——嗒嗒——嗒——” 脚步声在室内巡回响起,仿佛一步一步踩在人的心上,许群玉分明没有做错,此刻也有点儿莫名心虚之感。 须臾,高文远在徐有涯长案前驻足。 “徐有涯,站起身来。” “弟子在。” 徐有涯一副早有预料之色,懒懒起身,浑身都写着四个大字,谓之,‘能奈我何’ 高文远难得如此严肃,他向来对于世家煊赫如徐有涯之类,都是能避则避,能让则让,从不曾如今日这样大发雷霆,给人难堪。 此时见徐有涯依旧有恃无恐,高文远怒道:“小考试题,是不是你泄露的。你题从何来?” 徐有涯歪头笑道:“高学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你不说。”高文远气急攻心,快步走上台前,自长几上拿起一本册子,摔落地下。 “这鹿鸣榜中尔等尽列前茅,徐有涯,你如此文采斐然,屈就于弘文馆中求学,岂不是枉费了你天资卓越。” 徐有涯一皱眉头,忍不住就要呛声。 姜舜率先说道:“高学士,许是他们正读至这一篇,事有凑巧罢了。” 三皇子天潢贵胄,纵有不是,做臣子的应当为之遮掩,可营私舞弊一事,乃是高文远永生难忘之恨。 当年一朝春科取士,高文远贵为主考,与他当时的门生宋鼐,共同主持。 不料那次殿试,爆出了开朝以来,最为庞大的一起科考舞弊事件。 所有登选入殿的进士均是泛泛之辈,在当庭问对中,被圣上察觉,一怒之下,人头滚滚。 民间因此科举不公一事,寻死了无数才子,更多的文人sao客,作以辞赋嘲讽此事,至今仍在流传的,还有《舞弊非弊论》、《天下大公赋》和《进士辞》等名篇佳作。 高文远也因此受累,自吏部侍郎被黜为弘文馆大学士,这还是看在他是前朝旧臣的份儿上。 旁的考官,例如宋鼐之类,或是剐了,或是流放蛮荒,以儆效尤。 当年舞弊案,斩了无数冤魂,却终究查不出一个始作俑者,是高文远不谖之憾,自此事后,他也心灰意冷,从此不再参与党争,只顾着教书育才。 想不到时隔多年,弘文馆中,舞弊案再次作祟,怎能不叫他怒气填胸。 是以此刻听了姜舜所言,高文远怒极反笑道:“三皇子既如此言,老臣恐无能教导诸位,这便上报天听罢。” 一见高文远如此刚硬,姜舜愣了一愣,竟未当即出声。 姜原冷眼旁观,嘴角犹挂浅笑,他仿佛人在世外,毫不介怀事情将如何发展,手下描摹山岩,似乎心情颇佳。 许群玉皱起眉头,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思考了许久,才终于一握拳道:“高学士!” 她这一声娇喊,划破了室内凝滞气氛,令众人仿佛在迷雾中闻得仙音,此刻屋内都往她处看来,想知道她有何话要说。 “舞弊一事,毕竟没有真凭实据,真就报上天听,也未必杜绝了此风。要是高学士相信我,我愿意代为调查,一定揪出这不正之风的罪魁祸首来。” 说完了这一长串早在心中预演之话,许群玉心中惴惴,低下头来。
余光中瞥到台前,谢琨正含笑看她,仿佛极为肯定她此行此举,这令许群玉大为自信。 高文远略一沉吟,本欲拒绝许群玉掺和此事,却不意见徐有涯满脸愤愤之色,正死死盯着许群玉,令他心生厌恶。 自忖,若能查明事实,堂而皇之的叫此世子退学弘文馆,即便徐谓语再有异议,告上官家,那也是我有道理,须怕他不得。 但若徐有涯一直在此,他自己不好好学也就罢了,还要带乱其他学子,真毁人不倦。就如今日,分明馆内众人都听得是他泄题,却又苦无实据,奈他不何。 反不如叫许家这小娘子去查上一查,许小娘真要查出了什么,以许家门楣,也不必过分畏惧徐谓语,但还是要看顾她周全。 这样一番计较罢了,高文远便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就委托谢郎君与许小娘查明此事。这次的鹿鸣榜便就作罢,今日休学。” 三言两语安排了事务,高文远甩袖而走,竟连授课也不愿意,可见心中忿恨。 众学子见高文远离去后,三三两两聚做一团,许群玉与谢琨、邵道齐几人聚在姜原案旁,徐有涯、霍岩之、楚惟方聚在姜舜一侧。 只听得几人窃窃密语,姜舜不时的摇头点头,并不开口。 所谓恶其余胥,许群玉此刻已很不喜欢姜舜这位三皇子了,见他们这样作态,跺脚嗔道:“这徐有涯果然作弊,那日我就传了书信来,你们又不理会我。” 姜原看了她一眼,并不作声,谢琨说道:“想不到他真胆大妄为如此,群玉,你说要查,可有什么眉目麽?” 许群玉皱着眉摇了摇头,苦着脸道:“我只是不愿看三皇子难为高学士,他真是不明事理,徐有涯分明作弊,他却还为其维护。” “他一向如此,做惯好人罢了。” 姜原说罢此语,往姜舜所在之处望去,耳侧仿佛又传来当日宴后一劝。